生?”
“紫鸢愿意跟随公子……”那少女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似一把利剑,刺的他伤痕累累。
窗外月光皎洁,窗内人心惶惶。
梅树林下,暗香流动,有晚风轻袭而过,带动男子一袭青衫,只见他手执一株白色的钺尖草,单手背立。月光笼罩下,他似虚环在一层薄雾之中,身姿寥寥。
那男子眼底的温柔浓郁如墨,化得开满心的冰冷,化得开冬日染露的风霜,却独独化不开他心底浅浅萦绕的那抹忧愁。
“御儿……”他低低说道,目光柔软,“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他轻呵一声,他好像已经开始习惯那个少年的存在,在他几欲落崖的那一刻,他竟然害怕在害怕失去。
从什么时候起,那少年竟然悄悄挤入他的生活,占去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呢?
那种强硬的侵入,将阳光轻轻扫进他的心里。没有强者的姿态,只有步步小心,寸寸试探,像极了当初的他,甚至比当初的他执念更甚。
他对月轻呵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御儿,在没有你,没有未来的日子,心像是一池秋水,平静无波,然而,此刻它却轻易因为少年的一句话而波荡出一池潋滟的鳞光。
那少年说:絮儿想陪你踏遍世间山水,一直到我们老的再也动不了……
老的再也动不了……
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地老天荒么……
醋意
“怎么了”池淳书伸手在莫絮面前晃了晃,看着他略微回神,这才道,“你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
“别提了”莫絮摆摆手,放下手中的书,度步至窗口,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呐呐道,“也不怕告诉你,我爹给我找了个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池淳书眼眸一转,好似想起什么一般,试探性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紫鸢……”
“紫鸢!真是她!”池淳书激动的一拍手,见莫絮疑惑的看向他,他立马兴致盎然的说道,“那日你挨了打,还记得我去看望你么?”莫絮点点头,又听他继续道,“那日我见过她,原想同你提起,可是后来和你说着说着话又给忘了……”
莫絮心里一沉,眉头微蹙,沉吟道,“看来,爹是一早便做了安排。”
池淳书笑着拍拍他的肩,轻松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依我看,那女子我看生的也是一副好相貌,配你也不至于失了身份。再说,她也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你若不满意,往后还会娶正室的。”
正室?他心头一跳,眼前晃过的却是那个青衣之人温柔的笑。他重重闭了闭目,暗道自己真是荒唐。
随后那几日,紫鸢和他可谓是寸步不离。虽然衣食起居她照顾的分毫不差,甚至可以说比莫晓飞还要认真与细心,但是莫絮只要看到她便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这女子美貌有余,甚至聪明才智不逊于他,他始终都不明白,她何苦要委屈自己在他身边做一个通房丫头,拿自己的一生做赌注?
“公子”紫鸢取出一件狐裘一边替莫絮围上,一边微微笑道,“今日天气冷了许多,还是穿上出门比较好。”
莫絮轻叹一声,转头对上少女沉静而关怀的神色,微微蹙眉,缓缓道,“紫鸢,你不必如此……”如此细心相待,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这是紫鸢的份内事”说着,她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衫,遂而笑道,“公子晚上想吃些什么?紫鸢着人去弄。”
“晚上我不回来了”莫絮迈步走出去,迎着刺冷的冬风,而后抬手止了身后那人的脚步,顿了顿,道,“我去先生那处,你就别跟着了。”
“公子……”
细雨夹风,飘洒在回廊上,将空气中的凉意染得更深些。
他走进那虚掩着扇门,只要伸手轻轻一推,心中思念的那人便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然而,他却莫名的有些不安。自断峰崖回来,两人便有好几日未见。不单是紫鸢的出现扰了他的心绪,更重要的是,蓦然将自己对段青宁的感觉看的清清楚楚,让他有些慌乱,也有些暗暗的窃喜。
这种微妙的情愫如千丝缠绕,纠结的栓在心头,莫名的让他难以自处。
少年纤长的手在欲推的房门前顿了顿,而后微微蜷曲,那日先生应是生了他的气的,他笑笑,好像那还是认识先生那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先生,褪了儒雅,周身拢出一种气压,低沉的让人心生颤意。
“吱呀”一声,门轴旋转,露出一人眉目俊朗,温柔含笑的脸。
莫絮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微微笑着唤道,“先生……”
“来了怎么不进来?”段青宁侧身让他进去,落目在他的脚踝处,笑着问道,“脚伤好了?”
“恩,已无大碍”他走进去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挂在一边,而后走至木桌旁,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这才笑道,“先生的气色好了很多,看来,钺尖草果然有用。”
茶香随着水汽氤氲着上升,他对着杯子轻吹一下,凑进嘴边,轻呷一口,却久久未见那人说话,他看过去,却只见那人微微锁着眉,目光深邃的望着他。
“怎么了?”他不禁呐呐问道,不是已经不生气了么?
“没什么……”段青宁转开眼,度步回书案,收起案台上的画卷。“我听说烟州城有个划舟比赛,颇为盛大,你要去么?”
他怔怔看着段青宁小心翼翼的将画卷卷起,心像被一双利爪紧紧攫住,窒息般的疼。无论多久,无论他做什么,始终无法走进那人的心。那人的过去里没有他,甚至是未来的每一天,或许,他都没有资格一直伴在那人身旁。
只见他眉目低垂,悄然掩下眼底深沉的伤。
“莫絮?”
“恩,去的。”他轻呼一口气,而后笑道,“我与淳书一道去,有信心能夺得魁首。”
“你有信心就好,难得见你对事那么上心。”段青宁笑着坐在他身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他道,“你给我说说你们这个比赛的规则……”
莫絮接过暖炉,用双手捂住,感受掌心略微有些干燥的暖意,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而后强迫自己看着段青宁,微微笑道,“那也请先生多多赐教,为学生多谋划策。这次比赛是这样的……”
那一日,他们聊了很多很多,多到多年以后他回想起来只能清楚的记得那人在谈到战场谈到为国效力的时候飞扬生动的神色,那么的炫目夺丽,那么的光彩熠熠。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是段青宁曾经拥有的辉煌,而他,却在悄然中涉入他的过去,跋山越岭,心力交瘁。
烛火摇曳,映得人影幢幢,他听着窗外呼呼呜咽的风雨声,听着那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轻轻敲在耳伴,落进心底,他竟莫名的有些慌乱。
掩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搭在膝上,缓缓使力抓紧,他低垂眼眸,缓缓道,“先生,既是今日聊的这般开怀,不如便借此机会,我们促膝长谈吧……”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表现的自然些,话毕,他抬眼对着段青宁微微一笑。
“莫絮”段青宁执着茶盏的手一顿,心思微动,拢了拢眉,道,“你今晚很反常……”
莫絮心里一跳,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听的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公子,紫鸢来给公子送参汤了。”
他抿抿唇,也顾不及去看段青宁现在的样子,却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腾”的站起来,急步走至门边,拉开一道缝借着身体挡住身后那人的视线,对着微笑着看着他的少女道,“我不是嘱咐你不要来了么?你跑来做甚?”
紫鸢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只见她眼眸微转,道,“公子,这参汤趁热喝比较好,你喝完再处罚紫鸢也不迟。”
“紫鸢你……”
“让她进来吧”段青宁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温热的杯沿,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天冷,让一个姑娘家站在外面说话,总是不好的。”
莫絮微微皱眉,最后却是轻叹一声,将门打的更开些,无奈道,“进来吧……”
“谢公子……”紫鸢伏身一拜,这才盈盈踏入屋中,对着段青宁微微笑道,“紫鸢见过段先生”。
段青宁抬眼望去,那女子言行之中不卑不亢,甚为得体,唯有眸光深处的那抹精光若隐若现,他暗道一声有意思,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先生”莫絮走上去,急急道,“她……她是爹新赏给我的丫鬟。”
段青宁抬眼深深望他一眼,少年的局促不安分分落在心间,似能在顷刻间荡乱了他满腹的愁绪,只见他低笑一声,拉过莫絮,不自觉宠溺道,“傻小子……坐下吧……”
紫鸢眸光微动,旋即上前将食盒里的参汤端出来搁在莫絮面前,微微低侧着头,笑道,“公子,请用。”言毕,却是端出另一碗,对着段青宁,微微笑道,“紫鸢也特意为先生准备了一份,若先生不嫌弃,便请喝了这碗汤吧。”
“劳烦姑娘了……”段青宁心思一动,随即点点头,伸手去接。
许是因为瓷碗温度过高,少女稳不住,瓷碗在少女手中左右颠颠着晃了晃,最后终是跌宕着往下落去,在段青宁避开的瞬间,只得她“啊”的一声痛吟。
段青宁蹙眉望去,却见莫絮急急拉过她的手,担心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少年眉眼间露出的忧虑之色竟莫名的让他在那一刹那觉得如鲠在喉。他不自觉曲掌成拳,眼里沉寂出一片深沉,这女子怕是城府极深之人,以莫絮这种性子倒着实令人担心的紧。
莫絮看着少女白皙的手臂上被烫出一大片红,心中自责更甚,于紫鸢,他总是不忍伤害的,这女子待他极好,处处为他着想,而他不但不能给她一个公正的身份,却是用这样一种无心的方式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只见他拉过紫鸢到水盆处,轻轻用水帮她浇着手臂的伤处,不时抬头注意少女的眼角含泪隐忍的神情,他不自觉把语气放软,哄劝道,“你放心,很快就不疼了,回头我再给你上点药。”
“谢公子……”
柔眉低语,娇羞难胜。
这一夜生出许多纷乱,段青宁看着两人相依而走的身影在月光下越拉越长,遂而缓缓消没在绵绵无尽的黑夜中,心绪愈加紊乱,如今,只怕是抽丝剥茧亦难得往昔平静……
争锋
午后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懒懒的打照下来,将周遭带着冷意的空气熏的暖洋洋的,莫絮看着书上弯弯曲曲爬满的墨色字体,眼前一片虚晃,那些字体离开又合拢,最后像是灵魂归体般又贴合在书本上。
他困顿的揉了揉眼,张口打了哈欠,随即便就着这样的姿势双手叠加俯身枕着头恹恹的趴在案台上。冷风借着微开的窗口缝隙轻巧的钻进屋内,合着屋内微高的室温,这阵风并不冷,却凉飕飕的。
莫絮的睫毛是男子少有的长且密,乍眼看过去,那静默的弧度微带着上翘的曲线,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轻轻颤动,便轻易的让人自心底产生一种被轻羽飘刷而过的酥痒感。
这个少年,脆弱的像是一捏就碎的白瓷,看着他,你便能自心底生出一种细密的疼惜的之情。然而,你却又在蓦然间奇异的发现,他的安静他的温和,似一块璞玉,没有煊丽的色泽,唯有被铅华洗净后的静美。
段青宁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致,只见他轻步走进,伸手取下身上还带着余温的披风,轻轻的搭在少年的身上。静默片刻,眸光深处在少年呢喃出一声短浅的“先生”二字后,渐渐溶出一团柔亮的光华。
轻笑一声,他伸手将调皮的掉落在莫絮嘴边的发丝轻别在耳后,不经意,指尖触碰到少年温热柔软的脸颊,那美好的触感如丝绒般滑嫩,心思一动,仿佛受着蛊惑,他手上的顿了顿,而后只见他轻轻探出拇指,略微带点疼惜的摩挲着少年眼下微微泛着青色的圈痕。
傻小子,明明不善从商,为何要硬逼着自己去接受?
有时候,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即将死去,而是你活着,却不是为了自己。因为背负太多,于是走的每一步便比常人要艰难一百倍,一千倍……
“段先生?”门口传来一个略显娇柔的声音,段青宁倒未有任何不好意思,当即只自然的将手自莫絮脸上挪开,抬眼笑道,“我来把昨儿个他掉在我那儿的扇子送回来。”说着,他便自袖中摸出那把骨扇,轻轻的放在莫絮的手边。
“劳烦先生了……”紫鸢眸光一转,随即微微一笑,抬步走进窗口将缝隙轻轻拉合,这才继续道,“公子许是累极了,等他醒了,我再替先生告诉他一声。”
这一句话,说的礼数周到,进退得宜,听下去虽未有不妥,但是聪明如段青宁,转念一想,便知她在暗暗下逐客令,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段青宁双眼微眯,看着少女温顺的样子,只走进了两步,微微笑着低语了一句,却引得少女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在下一刻崩裂般的僵碎在嘴边。
他说,“向来,在我面前耍心思的,最终会输的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他说的轻松,其中暗含的警示意味却昭然若揭。紫鸢惊愕的抬头望他,却始终只见一派的温润儒雅,仿佛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只是一个温柔的提醒……
“唔”莫絮轻吟一声,伸手揉了揉僵硬了的脖颈,迷蒙的朝屋内扫视而去,昏黑一片,静可闻的是屋外下人走动时候鞋掌与地面摩挲而出的干燥的悉碎感。
“紫鸢?”他试探的唤了一声,却久久没有人应声。
“晓飞?”仍是一片寂静。
他心里纳闷,低头摸了摸饿感顿生的肚子,轻笑一声,竟然一睡就睡到傍晚。他用双臂撑起身子站起来,向外走出两步,宽大的衣袖顺势拂动,只听得“啪嗒”一声,桌上的东西被拂落。
他诧异的转身低头细细在地上逡巡而过,而后眼前忽的一亮,只见他立马蹲身将地上的折扇珍视的拾起,来回摸了摸,脸上不自觉溢出明亮的笑容。
“公子……”紫鸢推门走进,见少年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微一蹙眉,下一刻便急步走进将他自地上拉起来,按着肩膀让他坐下,而后将烛灯点亮之后,这才转身沉吟道,“公子怕是饿了吧,都怪紫鸢不好。本想让公子睡床上的,可是见公子睡的那么沉也不忍心叫醒。刚刚出去了一会儿,不想,竟耽搁了公子的时间。”
莫絮微微一笑,摆手笑道,“我不碍事,只是有些饿,想用膳了。”
紫鸢连忙笑着点点头,能让他开口说饿倒算是好事一件,平日里从未听他这般说,所以用膳的时间也并非总固定在一个点上,“公子你再忍耐一下,紫鸢这就去让厨房上菜。”
“好”
“紫鸢”莫絮微微仰头看着忙着帮他勺汤的少女,出口的话顿了一顿,道,“先生是不是来过?”
紫鸢垂下的眼睫颤了颤,随即将手中的汤碗搁在莫絮面前,这才抬眼笑道,“回公子的话,紫鸢那会儿不在,并不知段先生是否来过。”
“那这折扇……”他将手中的折扇举起,睁大的眼问道。有种细小的期待在心底冒窜着速度的发芽,“嘭”的一下,在不经意间,拔节而长。
“许是差人送来的吧……”紫鸢将桌上象牙白的玉筷递到他手里,“公子快用吧,凉了可就不好了。”
莫絮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这才低头吃起来。真傻,你怎么可以期待他会借着还折扇的机会亲自来看看你?他在心底讽刺一笑,愈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