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雪呼啸着迎面落下,他下意识抬起手来遮挡!卡在喉咙的声音终于破溢而出!
“……先……先生!”一个鲤鱼打挺,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双目在黑暗中逡视起来,正前方放着的是客栈的房间里他最是熟悉的桌椅,斜右方是平日子置放衣物的木柜,再远些便是那扇他经常打开观月的窗子。
急促的呼吸渐渐发松下来,他探手摸上自己的额头,竟是汗津津的一片。原是做了一个梦……
掀开被子,他刚想穿上靴子去倒口茶来压压惊。没曾想,还未来得及行动,便见门外人影幢幢,一行大约七八个人正压低着步子从门前路过。莫絮蹙了蹙眉,转而赤脚踏在冰凉的地上,轻步靠近房门。
就倒影在门前的黑影来看,隐约可见为首的那人正在给手下发放些物什。不过巴掌大小的东西,可能是银两,也有可能是杀人的暗器……
他们用手势静悄悄地比对着,速度极快,根本就无法让人猜出他们之间所要表达的暗语是什么。这班训练有素的人马,若不是刚巧撞见,恐怕今夜这一幕他便无缘窥探了。
交谈完毕,只见为首者果断的一挥手,人群即刻散开,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幕中。
莫絮僵硬着身子蹲着,不敢动,也不敢用力呼吸。他勉强可以推断那班人所去的方向正是长远山!因为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他的房间拐角,而他房间拐角正巧妙的缔接了一条石梯暗道直通长远山。这些都是叶迹告诉他的,虽然当时他听得漫不经心,但却是时时牢记着。说不准哪一天他也能从此处逃出去呢?
心头突突跳着,他许久也未曾这般紧张过了。他看见为首的那人静立片刻,方才转身离去。他吐了口气,紧张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用了用发麻的双腿,他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那些人的动作形态,他虽然看得并不清楚,然而,也许是作为一个杀手的敏锐触觉,他总觉得这些人的做派很是熟悉。
身后一阵冷风掠过,莫絮微微一颤,一柄冰凉的短剑正轻轻抵在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拂动,来人缓缓开口:“看了这么些年的东西了,你竟还要偷着躲着看。是兴趣?还是跟我玩的捉迷藏?”
“……都不是”唇角拉起一抹苦笑,莫絮轻声道,“我看是你自娱自乐布下的棋局,如今到了收子的时期了吧。”□在地的脚心被地气染得湿凉,甚至微微有些僵硬。方才不怎么察觉,现下倒是无故生出一种沁心的凉意,像是搁在颈项上的这把刀已然刺入心脏一般。
身后的人静默下来,抵在莫絮颈间的短剑有细微的抖动。空气里浮动着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像被莫絮说中后的恼羞成怒,也像是惊愕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悦。
而另一边……
当房门被急急扣响的时候,段青宁赶忙披了衣衫,为来人开了门。
“主子……”红玉踏进来,反手将门关上,神色之中满是焦虑,“宫中传来信息,宫主最终难敌鸾迹宫的猛烈进攻,昨夜被鸾迹宫的大护法刺杀于大殿。”
“……那我们的人呢?可安然无恙?”段青宁低声问道。
红玉摇了摇头,蹙眉道,“如今宫中的情势十分混乱,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秋暝宫被占领的消息的……关二带领的人现在还联系不上……”
“断了消息?”
“是。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没了消息,起初是因为战事频繁,关二埋身于宫主面前不敢多露马脚,这才说等防范松些了,再行与我们联系。如今看来,是他在退兵的时候出了事。”
段青宁沉吟片刻,这才微微摇了摇头,走近桌边,坐了下来,低声道,“我本想,既然叶迹想趁着秋暝宫外盛内虚,长驱直入,那么与其让我们与宫主硬拼,在江湖上落得个谋反夺位的罪名,倒不如顺水推舟,让他占了秋暝宫。反正宫主一死,我答应絮儿的事也算做到了,无关于这条命是谁取去的。但现在看来,实在是我思虑不周,棋差一着。”
“难道主子……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秋暝宫?”红玉听得微微一楞,不禁出声问道。
段青宁瞥她一眼,笑了一笑:“想。”
“哪个男人没有野心,不想要天下,不想要无上的权利?”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如果我说因为絮儿而从不想这些,那未免显得有些虚伪了。只是……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我忽然有些累了。鲜衣宝马,大权在握,荣堂显赫,这些在遇到絮儿之前我便已经有过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守着他。怎么?你笑什么?”
红玉收了收脸上的笑,轻咳一声,道,“唔,红玉只是觉得主子这般深情的模样该是让小公子看看!那他就不会像今天一样误会你和……”死了,竟然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她退后两步,有些尴尬的嘿嘿笑起来。
段青宁微微抬头望过去,目光沉静。
以往这种时候红玉最是怕他的,刚想和盘托出,却见段青宁转而为自己倒了杯茶,挪开了视线,道,“关二的事,我会派人去处理的,你无须担心。现在天色未亮,如果没有其它事,你就再下去歇会儿吧。”
“啊?哦。”一连发出两个单音节,她这才在疑惑中犹豫着退了出去。方才,可能,或者,也许是她没有睡醒产生了幻觉,不然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家主子在笑?
今日下山之时,想必他也看见小公子了,当时他的心情也不见得很好,甚至一反常态的有些低落。但是现在,他在知道小公子误会了他和尹水洛之间的关系后反而心情变好了?这是什么道理?!
她敲了敲脑袋,有些怀疑最近自己是不是变蠢了。
次日,天气便愈加恶劣起来,若是之前的风雪对爬长远山的人来说是勉强可以抵御的话,那么,现下这种情况便可谓是寸步难行了。
对于段青宁来说,当初要来长远山为宫主撷取隐莲,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一来,可以让宫主放松警惕,趁机夺权。二来,也是因为他真真切切的答应过尹水洛要将隐莲摘取给他。
现在,秋暝宫已完全沦失在鸾迹宫手中,宫主也不在了,就现在这样危险的天气而言,实在是不宜,也没有必要硬是冒着风险上山去夺取隐莲。可是……他段青宁欠尹水洛的,其它不能还,那么至少这个心愿总要帮他达成,这份承诺总要在手中兑现。
所以嘱咐了红玉看好大家后,他便不顾众人劝阻的上山去了。而这一次,尹水洛出奇的没有挽留,反而看着段青宁远去的背影无缘无故地笑起来,且越笑越大声,到了后来,又是蹲在地上,无声的开始哭泣。
“你又想做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拖累得主子还不够么?!要他死了你才安心?!要他把命赔给你,你才觉得他所你欠的东西才能偿还的一干二净么?!”红玉气得浑身颤抖,简直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给撕成碎片!
泪水沿着尹水洛的脸庞悄然滑落。他颓然的坐在雪地里,闻言,嘴角竟缓缓拉扯出一抹笑,只听得他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你错了……他欠我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一辈子!一辈子!”
“啪。”她合着掌风一巴掌扇了过去!尹水洛白皙的脸颊上即刻便显现出五道明显的手掌印,红透了半边脸!
“疯子!”她啐骂一口,转身走了进屋,不再理会他几近扭曲的表情。
如今……怕也只有小公子可以劝说主子了……
危难
紧锁的房门发出铁链撞击时清脆的声响,莫絮听见门锁被扭开的声音。他赶忙将手中的纸条塞入软枕下,反射性的一下子站起来,目光紧紧盯在房门处,表情显得分外的戒备。
“吱呀”一声,门开了。
来人不是素来照顾他,监督他的墨衣男子,而是——叶迹。
只见他双手端着托盘,施施然从房门处走进来,浑然不去理会莫絮防备的姿态。从入门以来,他的嘴角便始终微微上翘着,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显然是这几日以来最好的一天。
这样的工夫本不该他亲力亲为,但是现下他却做得分外认真与满足。只见他一边将托盘上的一些小菜不紧不慢地放在桌上,一边开口说道,“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试试,这些菜的味道可合你心意?”
“……”莫絮轻轻蹙起眉,冷冷看着他。实在是猜不到这人到底还要玩什么阴谋?!昨夜那些鬼鬼祟祟摸上长远山的人的确是他派去的。自己也真是笨,直到他用刀抵着脖颈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那些瞬息变幻的手势哪里只是熟悉那么简单,明明就是鸾迹宫暗卫组织最擅长的交流方法!
手腕被扣住,莫絮被他轻拉着走向桌边。他本想让莫絮顺势坐在他怀中,但是见他莫絮容不悦,且强势抵抗,便也笑了笑作罢。倒是显得前所未有的宽容。
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放入莫絮碗中,他略带着哄意的说道,“来,尝一尝。最近赶路的赶得紧,你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些菜是我特地嘱人去城里弄来的,你多少也吃一口。”
“……”
“怎么?要我喂你?”说着,叶迹便又夹了口凑近莫絮嘴边,笑道,“张口。”
“你派人上长远山到底是要做什么?”侧头躲开送至嘴边的菜,莫絮又退离桌子远些,方才冷冷问道。
手尴尬的停在空中半响,叶迹垂眸笑了笑,而后将菜再次放入莫絮碗中,缓缓道,“……算起来,这是你在那夜以后对我说的第二句话了。你知道,昨夜听见你与我说话,我有多开心么?虽然到现在为止,你开口闭口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顿了一顿,幽深的目光落在莫絮身上,“你该多想想,我们的将来。”
“我们没有将来。”
叶迹嗤笑:“怎么会没有?秋暝宫被我灭了,相当于整个江湖势力有一半以上在我手中。”伸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皱褶,他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和我抢东西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包括段青宁!”
“……你要去哪里?!”莫絮紧紧咬住颤抖的下唇,急急拽住叶迹的衣衫。
“你说呢?”他回头看过去,眼眸里透出残忍的笑意,有种爱恨交织后不顾一切的疯狂!
“不会的,他不会中你的圈套的……”脸色微微苍白下来,但是他仍是固执的抓住叶迹,不让他离开。
“为什么不会?只要他上长远山,那就必死无疑。”指尖略带着疼惜的抚摸上莫絮惨白的脸颊,叶迹轻轻摩挲着,柔声道,“你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谁也不放在心上的段青宁?三年前他的心里就容不下你,更遑论三年后?要知道,他现在心里装的可不是你,是那个叫尹水洛的人。否则,你以为他们凭什么会当众抱在一起,他又是因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坚持着上山?”
莫絮脱力一般的松开抓着叶迹衣衫的手,隔了半响,才讥讽的笑道,“……你想挑拨离间?”
“我不否认我存了这样的心思,但是有些东西,我的眼睛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是也不是?”
“……”
最终,叶迹还是离开了,带着一群人走暗道入了长远山。
当房间再次空荡荡的,唯有莫絮一个人的时候,他忽然就从愣怔中回了神。伸手探到软枕下,将之前慌慌张张藏起来的纸条拿了出来。
——主子欲登长远山,恐有生命之危,请小公子速去阻止。
女子纤细的字体映入眼帘,莫絮抿了抿唇,目光转而落在被紧封着的窗户上和房门处投影出的高大人影上。一抹幽光在眼底一闪即逝,他咬了咬牙,几步走近木桌,举起茶壶,将它用力的摔向地下!
瓷壶落地,发出“碰”的一声脆响,继而零零落落的散落在地。莫絮蹲下身子,拾起一片尖锐的瓷片,在门外的人听到声响,急急忙忙开锁的瞬间,未有丝毫犹豫地撩开衣袖,在手臂上划下一刀!
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渗溢而出,在他白皙的手臂上,蜿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受伤了,叫人把伤药通通拿上来,我要敷药。”莫絮单手按着流血的伤口,冷冷对着急忙开门进来的墨衣男子吩咐道。
墨衣男子看着碎裂在地的瓷片,蹙着眉站在原地,微微有些踌躇。
“你还不快去?我近来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再这么流血下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叶迹回来你该如何交待?!”莫絮轻轻喘了口气,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况且你也看到了,我这般模样,连独自走一步路都成问题,又会跟你耍什么花招?”
墨衣男子这才点头,恭声道,“公子请稍等。”
因为天气的原因,天色本就偏暗,而待在密密封锁的屋子里的莫絮便更是难以感受到光线的洒入。所以,当门再次被打开的刹那,莫絮只来得及看到来人在光影中略显得纤弱的身影,就有些不适的别开了眼。
“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莫絮用虚弱的语调轻声说着,表情竟因此而微微柔和下来。
僵立在门口的人楞了一楞,这才捧着药箱小心翼翼地朝瘫软在地的莫絮走去。
“你有办法帮我逃出去,是不是?”莫絮微微抬起手来,方便纱布从手臂处绕出去。
少年低垂的眼眸微微颤了颤,没不作声的将莫絮的受伤的手臂包裹好,这才咬着唇,眼神有些飘忽的定格在空中的任一处。
“我知道,纸条是你写的。”莫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刻意压低着声音道,“既然你能下定决心帮红玉与我通信,那就证明你是有心帮我的……颜清……就帮我这最后这一次……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轻吐露而出的时候,颜清猛地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莫絮。像他那样骄傲的人,要做到什么程度,急到什么程度,才会开口说出一个“求”字。今日他刻意划伤手臂,为了就是引自己前来。因为叶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这些人里,也只有他是叶迹真正可以放心,可以稍微接近莫絮的人。
“……等一下我会想办法支开守在你门口的人。这个是‘神木’,你应该知道,它可以从里面将外面的锁吸开……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颜清将手中鹅暖石大小的‘神木’塞入莫絮手中,而后一下子站起来,连药箱也未拿便向房门口走去。
刚刚踏出两步,他微微一顿,而后略侧过来,轻轻蹙眉看着虚软地靠在床边的莫絮:“我并非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莫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一阵惊慌的脚步声。
“大人!客栈的东院起火了!听小二说主子带来的男宠,起火的时候好像正好进了东院,如今下落不明!”
“那你还不快去营救?在此作甚?!”
“非我等不想,实是进不去啊!”
“……那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可是那地儿原是放杂货的,位置偏僻。现在只有小的可以带您抄近路走过去!而且现在客栈里的人也都被支去救火了,没人可以代劳!”
墨衣男子似迟疑了一瞬,这才道,“那我们走吧!快去快回!”
房门外的人影渐渐远去,莫絮眼睛微微一亮,赶忙拿了神木靠进紧锁的房门。
死生
莫絮是在客栈的人群呼天抢地的救火声中趁乱逃出去的。事实上,他之前在墨衣男子面前表现的虚弱并非完全是真的,因为这几日,叶迹都会及时为他输送真气,且每次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