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不自觉深深嵌入掌心,叶迹紧紧盯着在他面前眉目低垂,一脸淡漠的少年,心里深深涌起一阵烦躁,这个人可以在别人面前笑,可以在别人面前表现脆弱,却偏偏吝于给自己一个生动的表情!
这世间,谁不是对他曲意奉承,柔眉浅笑,却独独他,从不肯将自己放于眼中!
身子轻轻颤抖着,叶迹怒极反笑,只见他猛将手中的玉杯摔掷出去,脆声落地的刹那,劲风一转,五指早已在莫絮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紧紧嵌入他脆弱的脖颈。
呼吸如在瞬间被捏灭一般,疼痛自颈间拉锯着传来,莫絮微微张着口,抬眸去看叶迹此时的表情。他知道,只要开口说一句软话,叶迹必然不会杀他。
可是……
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莫絮轻轻合上眼眸,倔强的抿着唇,不再做任何挣扎。然后他却没有看到的是,在他合眼的刹那,叶迹眼中弥漫而起的星星点点的恨意与痛楚。
如果可以,莫絮想,他会对这个在他生命中鲜活而深刻的出现过,教会他成长的人说这样一句话——两个同样寂寞的人是无法依偎在寒夜里互相取暖的,因为,他们身体里流着的,是同样冰冷的血液……
尔非吾之光。
情殇
门外传来瓷瓶碎裂时清脆却尖锐的声响,那种猛然刺入耳膜的锐利感,如刀片一般狠狠的在刮过叶迹心间,他似在突然之间惊醒,目光游弋在少年青白的脸色,心下一颤,竟是慢慢松了手,任少年无力的滑倒在地。
眸光颤悠悠的荡漾开去,一如水中涟漪,那极亮的光华渐渐暗淡下来,他略略退开两步,表情隐匿在光线暗淡处,竟显得有些落魄。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就这么用力的掐下去。得到,或是毁灭,他向来分的清清楚楚。快不快乐,幸不幸福,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莫絮在他身边!就算死,也当如此!
莫絮抑制不住的低咳起来,喉间火辣辣的,干涩难当。他略略蹙眉,泪光隐隐闪烁在清澈的眼眸深处,倔强,却脆弱。下颚兀然一痛,他被迫将目光挪向此刻面色阴郁的男子。
“……本宫对你已经足够仁慈,不要再来挑战我的耐性!”叶迹微微眯了眼,冰冷刺骨的声音直直投向少年,“容得了你一次,容得了你两次,却未必可以容得了你三次!”言毕,他已是将莫絮一把甩开,冷冷跨向大门处。
院外桂花浓开正盛,清淡的香气覆着秋风迎面袭来,浑浊的思绪似有了方向,缓缓划出一方清明的地域。
“放了我吧……”少年往日清亮的嗓音此刻听起来略显嘶哑,他恍恍惚惚的轻声说道,“我早已厌倦这样的生活了……”厌倦这种夜夜戴着面具做人,于杯弓蛇影间喘息求生的生活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想要自由,想要光明,想要一个可以让我笑的人,让我觉得活着还有意义的人……”
“而这些,你给不了……”
脚步微微一顿,叶迹狭长的眼眸中有一丝幽光一闪而逝,五指微微蜷曲,他任着尖锐的指尖深深嵌入,刺痛柔软的掌心。他从未想过,他长久以来所渴求的坦诚,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提出……
温热的血液顺着肌肤蜿蜒而下,一路开出研丽的花朵,炫目的刺眼。那声音清晰的滴荡在空旷的长殿,越过耳膜,缓缓的腐蚀着寸寸柔软的肌肤。
痛难自禁。
半响,只见他低沉着声音,兀然回头,咬牙甩出二字,“休想!!”休想离开我身边,除非……我死!!!
“你的命是我救的,身上的一切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放过’?!”嘴角缓缓翘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跌坐在地,始终苍白着脸色的少年,冷着声音说道,“莫絮!我要你记住,此生,你与我生而同巢,死而同穴!我不在乎你心里装的是谁!但是!有我在一日!你也休想与别人有一丝牵连!”
秋风瑟然而过,那股冰冷的触觉缓缓渗入每一缕甘甜的血液,继而凝固成锋刃的利剑,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忽而“呲啦”一声,破肤而出。那撕裂血肉般深切的痛楚蔓延在身体每一个细微的角落,一寸寸的嗜咬着生命里残存的微薄希望。
莫絮微微仰头,白亮的光线在眼角轻轻晃动,如梦似幻。他放软着身子平躺下去,听着那人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消匿在意识深处,这才轻轻闭上了眼。
倦意浓厚的铺袭而来,压着细弱的神经隐隐作疼。他忽然觉得,若是这般睡死了去,怕也是不错的。至少,他再也不用去想,如何偿还这些许多难消的罪债?
门外碎裂的酒壶静静躺着,时光从它身上轻轻走过,无声无息。没有人在意,有谁来过?没有人在意,他们所上演的闹剧被什么人窥探了去。
他们在乎的始终只有心里的那个人而已。这场追逐的游戏乐此不疲的进行着,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在爱情的世界里,他们曾经自私,曾经任性,曾经意气风发,曾经不可一世。这些年少轻狂的梦,不管留下过多少血泪,多少伤痕,终究会换来来年的释然一笑。
各色酒壶横七竖八的堆倒在桌面上,呼吸之间尽是浓郁的酒气。
少年略显局促的坐着,眉眼间尽是担忧的神色。“宫主,别喝了!你已经醉了!”指尖轻颤着按上男子握着酒壶冰凉的双手,他紧紧蹙着眉,轻声规劝道。
身子晃了晃,叶迹幽深的眼眸转而落在他身上,凝神看了半响,忽而冷冷一笑,只见他猛的一拂衣袖,低斥道,“滚!”不是他,不是他……他又何尝这般关心过自己?哪怕一句低柔软语,他也从不愿说……
仰头又倒入些许辛辣的酒液,灼烫的温度一路烧烫而下,他低低笑着,为自己的落魄,也为莫絮的冷心冷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将这样一个人放在心里的,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
会一直在莫絮出行任务的时候派人一直跟踪,不单是为了监督,更多的是不想让他死。
会分外的留心他的生活起居,周遭人事,不单是因为自己强烈的占有欲,更多的是不想他受到伤害。
会特意在他面前与他人交好,不单是因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更多的是想知道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这些年对莫絮的好,细细数起来,竟会让他也微微诧异。而这说不出的许多许多,也许只有他一人记得吧……
真真可笑!!
“你说,他为何总是这般不知好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褪出了往日的狠辣,倒渗出一丝柔软的情绪来。“为何总要惹我生气?难道我对他还不够好?”
“好……”颜清抿了抿唇,深深望着身旁醉意横生的男子,轻声道,“就是太好了,所以他才不得不逃……”
“不得不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叶迹低低笑起来,手掌猛然搭在少年纤细的腰间,略略收力,拉向自己。待到将人牢牢箍入怀中,他这才舒了口气,懒懒的问,“……那你呢?你怎么不逃?”
“因为和你一样还怀有念想……唔……”话音未落,便被叶迹瞬间扑落下的唇不留一丝空隙的紧紧堵住。酒香交错在纠缠的唇齿间,隐隐生出一些酥麻的疼痛感。有丝丝血腥在口中蔓延,颜清轻轻哼一声,顺从的闭上眼,被动的承受着这个略显粗暴的吻,细细感受着来自那人转移而来的怒气与深深的眷念。
本就不奢望他会在意自己的答案,只是,忽然很想问他——在你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又是否曾经想过我的心情?
其实,我在你心里,才什么都不是……
墨色自白纸上点点晕散开来,一勾一划间,飞扬的字体顷刻便挥洒而出,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段青宁略微一顿,脸色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柔而无奈的神色。文书的落款上赧然写着“莫絮”二字,也许是心态的问题,那二字猛一看去,竟似略去了笔锋间的凌厉之势,无端端的多出一些柔和来。
食指抵上眉尖,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分开不过两日,便已思他到这般地步了么?别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离的三年里,他并未深刻的体会到,如今,才算是真正领悟到这种混合着喜悦与忧愁的情绪。现在的他,倒像极了那些从未谈过情爱的孩子……
“主子一个人在傻笑什么?”红玉推了门,径直走入,笑着将手中的参汤放在案几一旁,目光扫到文书的落款处,也是略略一楞,反应之后却是故作疑惑的看向段青宁,“这又是怎么啦?呀!小公子什么时候来过了?”说着,她四处张望了一番。
尴尬的神色的在段青宁的脸上停留过一瞬,只见他轻咳一声,取过参汤一边搅动着,一边问道,“延溪如何了?还跪在殿门外?”
听他问起正事,红玉略有些不甘心的撇撇嘴,暗道这人连害羞也不会,当真木讷的紧,若是小公子在,这日子或许会过的有趣些。兀然想起莫絮别别扭扭的样子,她不禁再次笑出了声。
“我看你今日心情好的很……”嘴角噙起一抹极致温柔的笑意,段青宁缓缓启唇道,“这两日便多去水洛那儿走动走动吧,他身子不好,也需要你照拂一二。”
“主子?!”那个骄横的主儿可不是好惹的。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好了”轻声打断他的怨愤,他淡淡道,“说正事。”
“主子所料不错……”见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红玉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延溪性子倔强,为了救他手下的兄弟,此番硬是与宫主闹上了。他这一跪,也有两天两夜了。可是宫主夜夜笙歌,也不将他当回儿事。”微微一顿,她略带笑意的说道,“我们送去的食物,他虽是一口未动,但是这其中冷暖,他定然深有体会。”
指尖触上略带凉意的纸张,徘徊着留恋在“莫絮”二字上,他微微笑起来,“甚好!!”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眸光温柔似水,他转头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残叶,悠悠一叹,似带着无限的宠溺。
——这场战完了以后,絮儿,你也该回来了吧?
——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给你离开了,傻小子。
质疑
秋夜薄凉,静下来的鸾迹宫空寂的仿若没有一丝人气。被风刮落的枯叶随意堆砌在一处,更显萧索。莫絮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投触到不远处从屋内投射出的暖黄烛光,心中微微一暖,不禁加快了步伐。
拾级而上,他走至门口,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处骇人的淤痕,颇有些心虚的拉拉领口,这才推门进去。
背着他的少女听见响声,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瞥见是自家主子,松了口气,赶忙放下手中缝制的物件,走近他身旁,压低着声音问道,“主子这是去哪儿啦?紫姐姐来了好一会儿了,我看她身子似不大爽利便让她到里间歇着了……”
“恩。”莫絮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随意掂起木桌旁的茶盏,微微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径直滑过咽喉,激起细微的疼痛。待到喉间那股干燥的疼痛感略略退散,他这才仿似舒服了些,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主子!”小雾瞪大着眼,急着去夺莫絮手中的茶盏,“这……这……茶是凉的!”他的身子本就畏冷,夜间又起了风,凉意更是透人,喝下这冷冰冰的茶怕是对身子不好。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呢?!
“不碍事……”莫絮轻轻笑起来,将茶盏搁置一旁,顿了顿,这才道,“小雾,你去把里屋的润雪膏拿出来给我。”
“润雪膏?”小雾楞了楞,忽的急急问道,“主子可是受伤了?”
“嘘……”莫絮瞥了瞥里屋,示意她低声说话,“你不要问那么多,拿给我便是。”
小雾见他神情疲惫,当即不敢多言,只依言放轻着步子,进里屋取出止血散瘀的圣药交予他。莫絮接过软膏,抬眼见少女红着眼眶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轻声道,“你放心,我没事。只是你要答应我,这件事,莫要让紫鸢知道了……能做到么?”
“恩。”小雾略略低头,隔了许久,这才低低应了一声。
“好了”莫絮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笑道,“我看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主子……”小雾走出两步,踌躇着转身,忧声道,“让小雾帮你上药吧,伤处是一定要细心处理的,万万不能马虎。否则紫姐姐……”
“你不用搬她来压我,我也知你是为我好……”拒绝的话卡在口边,莫絮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只无奈一笑,道,“罢了,你要上药便上,但说好,别像以前一样看见伤处就哭个不停!”
刻意取笑的话让小雾微微红了脸颊,可是注意力却又在见到莫絮颈间青黑一片的淤痕处被瞬间拉扯回去。她楞了许久,指尖才颤巍巍的抚上去。触手的肌肤一片温凉,薄弱的血管在指下轻轻跳动,似在证明这个人还好好活着。
原来他竟是在生死轮回线上绕了一圈么?而那个几乎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
心口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撞的嗡嗡作响,她倏忽想起那年他支身潜入山庄救她出去的场景。当时的她,除了庆幸自己的选择,还有的便是默默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对这个少年忠心,并全心全意的去照顾他。
然而,这些年,她在他的庇佑下过的比以往不知好上多少倍,却永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个无光的地狱里艰难求存,挣扎痛苦。甚至连那个被她唤作紫姐姐的女子亦是活的步履维艰,笑容显少……
“怎的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莫絮无奈的开口问道。
出口的话微微一滞,小雾静静垂下隐含泪光的眼眸,过了半响才幽幽说道,“主子,其实紫姐姐她这两日……”
“……你们主仆俩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急切的话语被一道柔声轻轻打断,女子自里屋徐徐走来,只见她唇角微微翘起,晶亮的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妖娆。
莫絮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将颈间的伤口巧妙的掩藏起来,还未待说话,肩头兀自一暖,竟是被紫鸢按压在原位。
“公子……”她神色淡然的取过小雾手中的润雪膏,小心翼翼的拨开莫絮惊慌着欲掩盖的手,低低叹道,“既然你已做决定,如今便应着手筹备了。这场仗,你落下的赌注不止是段青宁的真心,更有你往后的自由……走至这一步,叶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莫絮清澈的眼眸有淡淡的光一闪即逝,只见他紧抿着唇低声问道,“紫鸢,你早就知道了?”
“紫鸢虽愚钝,可是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了解公子比了解自己还要更甚三分……”所以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从你将通丝血玉亲手交予段青宁手中的时候,你便已下定决心——赌上你所有的一切,与他在一起。而你回来,仅仅是因为我和小雾还在叶迹手中……我从不愿成为你的包袱,却终究拖累了你……
微微苦笑,紫鸢纤长的指尖转而轻轻拨开自己肩头繁冗的衣物,堪堪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莫絮的视线随之落于其上,脸色竟一下苍白起来——那莹白的肌肤上赧然是一串串紫红的吻痕!
“……是谁做的?!”眼眸一暗,他略略咬牙颤声询问。
然而当所有的情绪拨送自少女面前,换来的却只是她的惨淡一笑,一如窗外随风飘落的枯叶,在这样暗沉的夜里,独自吐露着寂寥与忧伤。
“宁大哥呢?”轻靠在软塌上的少年略略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