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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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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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浓厚,身前是那个笑的一派风轻云淡,动辄便能让他失神落心的人。
  他自是知道身后跟着自己的是叶迹的影卫,只不过段青宁这般做与其说是让他折损了一支庞大的羽翼,倒不如说是间接帮他铲除了一个窥探监视的人。于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掌心紧密的贴合在略显粗糙的缰绳上,火辣辣的痛感丝丝入扣,神智倒是因此而愈加清明起来,莫絮抿了抿唇,直直望进那人幽深如墨的眼底,淡淡启唇,“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生不愧为先生,竟是步步将我算计在内……”那一日的黯然离去怕也是借势造风的成分居多,在外人看来,似是秋溟宫落魄而归,其实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行作壁上观,享渔翁之利的妙策。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莫絮在心底笑笑,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想要通丝血玉?如今给你,也未尝不可。
  
  段青宁微微仰头,眯着眼细细去看在逆光中表情竟有些朦胧的少年,此时的他高坐于马上,衣诀翩翩,恍若嫡仙。清亮的声线徐徐落耳,不见一丝慌乱,也不见任何恼怒控诉的迹象,似乎这只是一个旁人的精妙布置,与他无关。
  唇角微掀,眼眸深处缓缓溢出低浅的笑意,如墨迹轻轻散开,“这位小公子在说什么?”段青宁略一挑眉,低低说道,“为何我竟有些糊涂?想来,这应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吧?”
  莫絮微微一怔,有些愕然的瞟向段青宁身后亦与他同样不解其意的红衣女子,随即眼眸一暗,冷声道,“这次又是个什么样的圈套?你是不是也该先知会我一声,兴许我能配合一二,否则独角戏怕是不怎么好唱吧?”
  “唔”段青宁略微低头,似在沉思,“这的确是个圈套……”低沉的声线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竟如烙铁一般响在耳膜深处,滋滋作响。听似认真,却更像是一句不甚重要的戏言。
  心尖一跳,莫絮刚欲再言,却见段青宁复又抬起头来,唇角极其自然的凝起一抹极致温柔的笑意,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宠溺,显得专注而深情。
  这世间怎能有人连演戏也能如此入木三分?是真心?还是假意?莫絮不自觉轻轻拢起了眉心。
  只这一瞬,不过是个恍然,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是一个飞身掠至身后,劈手夺过马鞭,翻手一扬,顷刻便在马儿的嘶鸣中,带了他如箭一般飞掠而去。
  
  红玉抬手略略挡了挡有些耀眼的阳光,看着两人扬长而去的身影,她有些愉悦的勾了勾唇角,这两个人戏里戏外的玩的不亦乐乎,临至末尾,输的会是谁呢?她分外的想知道。
  “殿主这么做会不会……”身后鬼魅般闪现一个墨色的身影,话语中不免露出些微的担忧。
  红玉眼也未抬,只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低语道,“行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有些话不该问,有些事不该管。”微微一顿,她笑了笑道,“看来……你已作出了抉择,大可放心,主子这块古木绝对值得你这个良禽择栖而立……”
  话音甫落,她已是掉转了脚步,淡淡留下一句话,潇洒离去,“剩下的事便交予你了,死不见尸,这四个字你应该懂……”怎么样做到让叶迹看不出影卫的死是源于秋溟宫便全看个人手段了,而这也仅仅是留在段青宁身边必须有的能力罢了。
  
  凌厉的风夹着腾气的尘沙迎面狠狠扑来,如狼似虎,脸上细嫩的肌肤被那种迅猛的摩擦咯出一阵生硬的疼痛,莫絮紧蹙着眉,抬起手臂半遮住脸,身子已然下意识的半依入那人温热的怀抱,随着枣马的发狂似的奔跑而颠簸的颤动起来。
  “……要去哪里?!”莫絮微侧了脸去问身后莫名其妙拉着他便狂奔的人,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简明扼要而直击重点,生怕他听漏了一个字。
  “天涯海角,如何?”那人低低一笑,灼热的呼吸堪堪拂过耳迹,似一条无声无息便拉引出的暧昧的线,紧紧纠缠于两人之间。
  段青宁的声音向来低沉却悦耳,他最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最容易让人心神俱颤,仿佛这种话本就存于内心深处,只是从不轻易言说。
  心口一热,莫絮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微的恍惚——如果你的圈套是柔情蜜意,那么,段青宁,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三年前你已经成功的将我攻陷的一败涂地,现在更无须出言试探……
  想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似自嘲,只是有些微的无奈罢了。微微闭了眼,他放纵自己细细去感受这片刻的温存。
  先生……
  遇见你,是我这一生都难以逃脱的劫难,无须画地为牢,我自甘愿为你折了羽翼,只看你给我看的风景。
  途中,满心愉悦。
  你说你想要我回来?可以。
  只是,这一次你又当付出怎样的诚意呢?我一直在想。
  
  枣马一路狂奔至一片浓郁的竹林深处,继而停伫在一间竹木搭建的小舍面前,马蹄声渐渐消匿而去,伴之而起的是涓涓溪水流淌而过时欢快的撞击声。
  目光一寸寸的从明亮跳跃的水花转到房前随意搭置的木桥,继而落于那简单却雅致的房屋构造,心里缓缓升腾出一种细腻的情感,有些酸涩,有些饱满,像是即将破涌而出的泪水;有些欣喜,有些无措,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些翘盼已久的东西反而变得惊慌。
  其实他要的,从来不多。
  犹记得那一年,清风宜淡,花影疏下,段青宁命他借着初春的湖光山色赋诗一首,彼时年纪虽轻,却早已对这温儒雅润的先生无端出一些异样的情感。看着那人淡淡含笑的嘴角,心思一跳,不知怎的,落笔便画出了一幅竹林归隐图。
  “画笔虽稚,意境却也是足的。”段青宁点点头,眸光深处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似乎并不将‘诗变画’这种‘偷龙转凤’之事放在心上,“今儿个便到这里了,若是要去诗社便早早去吧……”言毕,他已是脚步一转,欲执书而去。
  “先生……”莫絮略略咬唇,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焦急,“先生以为画中所作比之今时今日如何?孰优孰劣?”
  “……你之心往,却非我之愿。”沉默良久,他轻轻低叹一声,兀自走远。
  
  前尘往事尤自梦中,莫絮以为自己忘了,那人也忘了。却没想,当日一句试探竟也有了作实的一天。当不在乎变成在乎,当不存在变成存在,他才悄然发现,那人并非不爱自己,只是‘当时’不爱罢了。
  而一个‘当时’,却生生蹉跎了彼此多少岁月……
  “……你之心往,我之所愿。”低柔的声音缓缓划过心尖,骤然掀起了万层巨浪。
  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莫絮微微垂眸,手掌略翻,便将手中之物随意抛给身后之人。“这世上觊觎之人太过多了,请保护好它……”语气里有些难以言喻的信任与郑重。
  指尖轻轻抹过玉佩上染血一般丝质的纹路,段青宁轻轻一笑,忽的揽臂一收,将少年紧紧抱住怀中,略微有些无奈的将头放于莫絮单薄的肩上,他柔声曼语道,“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自始自终,只有你而已,傻小子。“你不愿回来,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都好,我们……都重新来过……”这话说过无数次,可是他依旧在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重新来过么?这便是你假装与我毫不相识的原因?莫絮笑了笑,这个圈套设的简单而拙劣,可是怎么办?偏偏如此,我却甘愿去跳。
  原谅我的自私,虽然心里一直隐隐灼灼的知道你心里有我,却一直不愿去正视,及至今日才真正明白,明白你心里有我的日子,在你毫不知情的过去,亦有可能在将来的每一日每一夜。
  爱或不爱,我计算的太清楚,于是才一直心有介怀。
  如今,不是不想回来,只是有些事,我还必须去做,有些人,我还必须去面对。
  
  




释然

  夜带微凉,月朗星稀。
  少年半开着轩窗,就着倾泻而入的银白静静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那白净的扇面在岁月的磨碾中俨然不如当初那般新韧,但却意外的保持着精致。莹润的指尖圈裹在清冷的光辉中,在此刻尤显炫目,它自有主张的从折扇的骨节一寸寸的细抹而过,不自觉的带着怀恋而小心翼翼的意味。
  长如蝶羽的睫扇轻轻覆盖而下,少年清澈的瞳仁深处有细弱的光缓缓被点亮,那异样温柔的情绪蔓延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角,竟让他本就精致的面容愈加的光华毕现,一如经过巧匠精心打磨过的璞玉,已然描摹出最极致的清雅淡美来。
  窗外的女子细细咬着下唇,眼中的留恋显得浓郁而压抑,夜风轻晃而过,掀起她紫色的衣裙在空中自在的翻飞,她略略闭了闭眼,似被这清冷的风吹的清醒了许多,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脚,行进,她微微笑着推开少年并未合拢的房门。
  一切自然的像是早已演练过千百次,只是从未有人看到过,在那一瞬间,她心里蔓溢而开的忧伤正静静的,悄无声息的,绽放在血色里。
  浓郁,却惨淡。
  
  莫絮抬眼,柔和的目光静静落在门边女子的身上,唇边的浅笑缓缓加深,“紫鸢……”清亮的声线缓缓落地,语气里带上了少有的欢喜。
  也许,她从未告诉告诉过眼前这个少年,她喜欢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唇边默默划出的形状,像是带上了无尽的专注。心中的那股粘稠的郁意在这两个字徐徐落下的时候缓缓消散开去,真的无法去生气,因为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快乐是如此的来之不易。
  “公子……”她走过去,随意拣了一张凳子坐下,轻轻问道,“我只想知道,今日你未如约出现的理由……”本是商议好,由她领率一帮莫韦当年留下来的心腹于临近鸾迹宫的峡谷处伺机等待,上演一出强抢通丝血玉,串通影卫背叛——实为生擒影卫营造出的假象——的好戏。只有这样,才能有效的避免通丝血玉落于叶迹之手,然而今日却迟迟未见莫絮出现。
  “玉……”莫絮略一迟疑,在紫鸢倔强的视线中,终是轻叹一声,缓缓道,“玉在段青宁手中……”
  ‘段青宁’三字,他说的这般自然,竟让紫鸢在那一瞬,微微有些愣怔,她已然忘记,有多少年,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这三个字。这像是早已意料到的结局,一个关于自己的悲剧,他人的喜剧。可是心,却依旧不受控制的疼起来,那种翻江倒海的痛楚在暗夜里清晰的扩大着,但是她却忘记了再去哭泣。
  疼到了极致,是无法再流淌出眼泪,因为心早已干涸的荒芜一片。那些曾经在时光中繁盛开放的花儿,随着风,不知飘向了何方。
  如果爱你是疼的,那一定是记忆给我最好的礼物,因为再也无法去忘记,它会在岁月的推磨中深深烙刻在骨血里,换取来时,我在时光尽头的淡淡一笑。
  
  唇边凝起一抹释然的笑,她看着这个她曾深爱如斯的人,静静等待着下文。
  “通丝血玉,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将它交予叶迹的打算。如今,放在段青宁手中,总比放在我们这里安全。紫鸢,这一点,你应该是懂的。”当初答应过爹要以命护得通丝血玉周全,现下这种情况,自然要选取最有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且,他相信那人定然可以保护好通丝血玉,因为,他答应过……
  “既是如此……”紫鸢微微一顿,疑惑的看向莫絮,“公子当初为何……”
  “为何在昊跃山庄的时候,会防范他至如斯地步?甚至不惜利用昊云泽赶他下山?”淡淡接过话,他的纤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握在扇柄的手不自觉紧了些。
  莫絮抿了抿唇,这才缓缓道,“有他在的地方,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一件事,更惶论窃取通丝血玉一事,此乃其一;在山庄上与段青宁相处亲昵的事,叶迹定然早就知道了,说实在的,他能忍至最后,只给我三颗红豆鸣告警示,已属不易。若我当时不将段青宁赶下山,以此表明我与段青宁之间泾渭分明的状况,怕是现下,他要回秋暝宫会遭遇到多重伏击,虽不至到死,但受伤却是难免的。此乃其二。”而自己,又如何舍得让他为自己无端受到伤害?
  窗外,月色正浓,他撑起桌台徐徐站起来,略转了身子,目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看向远方,表情微微有些怔然。
  “其实还有一点吧……”紫鸢摇了摇头,轻轻说道,“公子当时并未全心信赖于他,急着想要逃离,不过是希望尽早与他断绝所有关系。自以为,这样便可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再动摇,也不再心慌……怕他与你争夺通丝血玉?”她笑了笑,略带着苦涩,“只是借口罢了……”
  “……我是不是很傻?”隔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这样爱过的一个人,又岂能说断就断?
  “傻?”她轻轻重复一遍,略略闭了闭眼,悠然叹道,“这世上真心爱过的人,哪个不傻?”
  哪个不傻……
  
  回廊长殿,空幽荡然。
  莫絮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碧波荡漾的清池,清澈的眸光深处有轻浅的笑意缓缓流溢而出。莹莹水光中,碧绿的蜻蜓无声盘旋飞翔着,时而轻点浅啄,时而呼翅展飞,它们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安详而宁静,自在而惬意。
  他兀然想起昨日段青宁带他去看的那个隐匿在竹林深处的轩舍小屋,心中微微一热,唇角不自觉轻轻翘起。
  紧了紧手中的清暝剑,他脚步略微一转,继而再不做任何留念的往鸾迹宫大殿走去。轻浅的脚步声回荡在人烟寂寥的长廊深处,缓缓的蔓延出无边的寂寞。
  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到来呢?他在心底轻轻的问自己。
  
  段青宁推开门的刹那,恰巧遇到了出来倒水的粉衣丫环沛儿,只见她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竟是惊喜着猛的转过身去,有些失了分寸的冲屋内大声喊道,“主子……主子……回来了……回来了……”一句话,她说的急又颤,竟是没有一口气说全。
  只听得“碰”的一声脆响从屋内紧随着传来,俨然是茶杯落地时砸碎的七零八落的声音。段青宁略略皱了皱眉,目光轻移着落在沛儿手中泛出一片血色的木盆中。
  还未待开口细细询问,却见里屋跌跌撞撞的冲出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再也顾不得许多,他迎头便冲入段青宁怀中,身子细细颤着,似在害怕着什么,无措的像个受了伤害的孩子。
  段青宁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了,当即只轻轻一叹,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劝慰道,“水洛,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大殿地面皆由上好的白玉铺设而成,奢华,却极尽雅致。秋日微薄的光线静静的斜照进来,有股浅淡的暖意氤氲在空气中,继而溶散在略带着冰凉的白玉地石上,安静的如同水流缓缓淌过的声音。
  少年纤细而修长的身子清晰的映照在光可鉴人的玉石板上,意外的显得有些冷清。叶迹斜斜的依在软塌上,狭长的眼睛漫不经心的半眯着,倏忽间光华流转,指尖轻轻抹过玉杯的杯沿,他晃了晃杯中晶莹的酒液,薄唇微启,“……玩累了?舍得回来了?本宫还以为你得意忘形的连自己身份也记不牢了……”语气虽然平静,然后其中暗含的讥讽却隐隐透了出来。
  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莫絮面色平静的走向他,屈膝半跪,淡淡唤了一声宫主,便再不愿开口多说一个字。
  指尖在不自觉深深嵌入掌心,叶迹紧紧盯着在他面前眉目低垂,一脸淡漠的少年,心里深深涌起一阵烦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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