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底发红,双颊发烫,差点儿就想动手揍他了。这哪里像是个一教之主的样子?他觉得他画得根本一点儿不错,这个老混帐就是个王八蛋。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事到如今,他可不想功亏一篑。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安静了一会儿,才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带来的衣裳里面有几件你能穿,我去拿来给你换上。”
何燕常抿着唇微微的笑,然後说:“好啊。”
沈梦站起身来,去收桌上的冷饭,何燕常也不知想起甚麽,突然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我怎麽好白穿你的衣裳?我拿我的衣裳跟你换,我身上这件就值二两银子呢。”
沈梦终於忍无可忍,恼火的说道:“少拿我开心!不然我揍你。”
何燕常忍俊不禁,终於笑了起来,走过他身旁,似乎是不经意的与他擦肩而过。沈梦被他若有若无的触碰弄得心烦意乱,带着焦躁的情欲犹如云雾一般从他心底蒸腾而起。他死死的盯着何燕常,看着他赤裸的手腕,松松束起的玉带,还有随意趿着的鞋,所有的这些都让他喉咙发紧,胯下发胀,脑袋里一片空白,然後他看到了何燕常的後背。
看到那个硕大无比的肥字之後,他愣了一下,然後意料之中的,那膨胀的,犹如烟雾一般的情欲,便烟消云散了,他无声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这字,还是笑他自己。
何燕常从墙上取下刀来,将其缓缓的系在腰间,然後说:“若是你学得好了,我便送把刀给你。”
沈梦心里一动,想说些甚麽,却又有些犹豫。当年何燕常曾有一对鸳鸯刀,送了雌刀与他,自己留下了雄刀。可他来这庄上,就不曾见过那把雄刀。他一直都想开口一问,却总是寻不到一个好的时机,因此迟迟不曾问过。眼下倒彷佛是个契机,只是他心中隐约的有所畏惧,让他不敢贸然发问。
【番外一】《梦池》十三
何燕常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午後明亮的阳光落了进来,映在他的脸庞上。他微微的扬起了脸,任凭那些蛛丝一样的明光落在他的脸颊上。
温暖的日光让他觉得很舒服,就好像那种暖意能透过他的衣衫,一直落到他心底一样。他有时很怀念从前在教中的日子,武场里的石板总是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躺在上面很舒服,即便不睡,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也十分的惬意。
晴天的时节,他喜欢平躺在那里,甚麽也不做,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心情便很舒畅。不知不觉间,一下午,一天,就这样匆匆的过去了。
他已经失明得太久,久得连梦里都不记得云和天空的样子了。
只有阳光落在他指尖的时候,他才恍惚得觉着,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走出小院的院门,在走道上碰到了歆月。歆月送了衣裳过去给人洗,急匆匆的回来,见他正要出门,便说:“教主,你是要去教他们刀法麽?”
何燕常眯着眼睛昂起头,笑着说:“原本是这麽打算的,不过现下又改主意了,太阳这样好,还是先歇着罢。”
歆月欢喜的拍手说道:“太好啦,正好我去盘松镇给您做衣裳。”又撅着嘴说:“大家都忙得很,腾不出空儿来,这事儿又赶得紧,只好我去了。”
何燕常想着沈梦说要拿衣裳给他,因此倒也不必急着去盘松镇做衣裳,只是想到歆月方才气成那个样子,所以还是不曾说,只道:“怕甚麽,我再教你便是。”
歆月听他这麽说,眼里都放出光来,却又有些放心不下,摇头说:“不行,上次您教了我一套剑法,我不小心就在奎星面前露了出来,被他们好一顿盘问。我又不如教主教得好,怎麽教他们也学不像,反而被他们说我藏私。”歆月一脸的委屈,大约是想起那时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冤枉罢。
何燕常被他哀怨的口气逗乐了,反问他说:“那你当真不学了?”
歆月心中挣扎了半天,终於摇头说:“不学了。”
何燕常不免觉着可惜。歆月的天分极高,是这庄里童子中悟性最好,又最能融会贯通的一个,只可惜性子太过老实,又有些死心眼,总是被人欺负还不自知。
有时就偏偏是这种口无遮拦的小孩子,明明没有坏心,却往往伤人最深。何燕常房里照料日常起居的童子原本是轮换的,後来何燕常特意挑了歆月留在小院里住下,也好把他留在身边看着他。
歆月又问他:“灶房里蒸的春饼,还有米粥,我端些来给您吃?”
何燕常午饭吃得并不多,与沈梦说起话来,他就忘记了。後来饭菜都冷了,便没再吃,听他这麽问,也觉着有些不饱,便说:“好,你拿些过来,我捏核桃给你吃。”
歆月撅着嘴,哼哼了两声,似乎不怎麽想吃的样子,何燕常好笑起来,说:“好好好,不吃便不吃。”
午後的武场一片静谧,只有鸟雀三五成群的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跳来跳去。何燕常盘腿坐在石板之上,伸手缓缓的摩挲着光滑的刀柄,这把刀是赵灵寻来给他的,那时他刚回去教中,许多人都从各地搜寻了宝剑回来,好献与他,只有赵灵记得他说过的话,寻了一把宝刀回来给他。
罗俊青也从宫里送来好几把宝刀。刀是极好的刀,不过一看便看得出来是宫中之物。何燕常摸过了那精致无比的刀柄,便不太想用了,他不喜欢太过招摇。
他闭着眼,手枕在脑後,任由轻风柔柔的从他身上抚过。身下的石板被晒得有些发烫,他躺在那里舒服极了,正想要打个盹儿,便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朝武场这里走了过来。
然後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唤道:“教主?”
听起来似乎是原本与歆月同住一屋的那个小童子,叫做焬月的。
“嗯,”何燕常坐了起来,问他说:“怎麽?”
焬月腼腆的说道,“教主,歆月说你中午不曾用饭,我带了点心过来给你吃。”
【番外一】《梦池》十四
何燕常以为是歆月要他过来的,便说:“好啊,你也一起吃些。”
焬月小心翼翼的坐在他的身边,从食盒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何燕常闻到了香甜的气息,胡乱的在衣襟上蹭了蹭手,便要去拿。焬月递给他一个半湿的手巾,何燕常这才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认真的擦了擦,然後拿起还热气腾腾的糕点来吃了一口。
尝过以後他才想了起来,这个他是吃过的,就是这个叫做焬月的小童子曾经做给他吃,他那时还极力称赞过的。
歆月在曹真的庄里就一直同焬月住在一间,他年纪虽然小些,却把焬月当做弟弟一样的护着,知道他夸了焬月,高兴极了,後来还同他说:“教主,你能不能让他留在庄里?”庄里的童子十六岁之後便要自谋生路,他怕焬月身无一技之长,不能留下,因此相求。何燕常那时只觉得说这些太早,便说,等真到了离庄之日再说罢。歆月还颇有些失望,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焬月安静的等他吃完,然後才有点儿胆怯的问他:“好吃麽?”
何燕常笑了起来,伸手又要了一块儿,焬月轻轻的放在他的手心,何燕常拿在手里,没有吃,先同他说:“很好吃,焬月,你手艺真不错。”焬月的脸微微的红,似乎还有点儿不能相信似的。何燕常想起他平日里闷不做声,也不大合群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他,“歆月说你很喜欢後厨之事,你想要学厨麽?”
焬月怔了一下,轻轻的摇头,说:“我只想做给教主和大家吃。”
何燕常想了想,慢慢的吃着盒里的糕点,然後有点儿含糊的问说:“那你打算做甚麽呢?我记得你也不喜欢刀剑,也不喜欢算帐,你将来离了庄子,怎麽谋生呢?”
他记得焬月比歆月还要大两岁呢,只是年幼时便遇着了荒年,因而个头瘦小,看上去反而比焬月还要年幼,似乎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焬月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呆了半晌,才小声的说:“我就想留在这里,一直给教主和大家做饭。”
何燕常安静了一会儿,想说些甚麽,却又觉着好像说甚麽都太过无情。
焬月还小,不曾经历过甚麽风浪,也不懂得为自己谋划,以为可以在这里呆一辈子。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曹真收容他们是因了善心,但庄子里不可能一直养着这麽些人,他们有些或许会留下,但大部分人,终究还是要离去的。
他在心里轻轻的叹息,才说:“你今年都十五了罢,再过一年,庄里就不会留你了,你当真不曾想过,将来要做些甚麽麽?”
焬月突然轻声的问他:“教主,你想要把那个人留下来是麽?所以这几日都不让大家给您做饭了?”
何燕常愣了一下,却不想会说到沈梦身上。
他不知要如何跟这少年解释沈梦的到来,便沉默了片刻。
焬月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说,“教主以前认得他麽?”
问过之後却又懊悔,说:“我不该问的,教主不要怪我。”
何燕常想摸摸他的头,但又想起他刚吃了糕点,手还没擦,便笑了一下,又抓了一块在手里慢慢的吃,说:“也没甚麽。他以前是在我身边的,我教过他剑法。”
焬月“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儿失落。何燕常吃完了最後一块儿糕点,拍了拍手,焬月把手巾递给他,何燕常缓缓的擦着,不知怎麽,想起了那时在教主宫里的事,便微微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刚入教时,比你和歆月都要小哩。”
焬月似乎有点儿好奇,却又不敢问的样子,便安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喃喃的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教主是个念旧的人。”
“嗯?”何燕常不知他何出此言,忍不住就笑了,说:“怎麽突然这麽说?”
【番外一】《梦池》 十五
焬月没料到他会同自己说这些,忍不住就欢喜起来,连声的说道:“歆月说教主有好多宝剑呢,可教主还是总用那一把剑。还有,教主的那些衣裳也穿的很久了。那天赵大人来了,不是还说您穿的那件衫,原本是朱红色的麽?只是洗过太多水,所以成了如今这样淡的颜色。”
何燕常笑了起来,说:“我总使那把剑,不过是因为用着顺手罢了。至於那些衣裳,反正还是旧的穿着舒服些。”
焬月抿着唇偷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试探般的问说,“教主,我今年有晒杏乾,同往年不一样的,你要不要尝尝看?”
何燕常说,“好啊,”然後便伸出手去。焬月在他手心里放了个软软的,带着湿意的东西,何燕常放在嘴里,觉得又软又甜,还带着果香,却又有些嚼劲儿,便说:“这是怎麽做的?晒杏乾可不是这个味道。”
焬月便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原本想晒乾了泡水给教主……和大家喝,结果今年雪落得早,有点儿受潮了,我就洗净了腌在蜜里,不想腌出来倒是很好吃。”
何燕常心里一动,忍不住赞他,说:“你做这个倒是极有悟性。”他说完又想起歆月的话,便说,“不如我替你寻个名厨,你好好同他学上几年,将来自己有一技傍身,走到哪里都不怕了。”
焬月愣了一下,突然很是不安,说:“教主,我不能留下来麽?我……我不想离开这里。”
何燕常知道他与歆月同住一室,亲如兄弟一般,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奇怪。只是歆月习武的天赋极高,教里若是来人挑选,必然是会留他下来的。
“曹真为甚麽送你过来呢?”何燕常问他,“你也不喜欢学医?”
焬月轻轻的“嗯”了一声,说:“我学得不好,比大家都差。师父本来想让我在药房里的,可我实在不喜欢。”
何燕常忍不住笑了,擦了擦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这没甚麽,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总有他不怎麽擅长的,也总有些他偏偏就是做得比别人好。”
焬月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抚自己,心里十分的欢喜,便小声的说:“可教主不是,教主甚麽都会啊。”
何燕常被他这麽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这样真心实意的恭维,他倒是许久不曾听到了。
好像有谁也这麽说过,那似乎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好像是阿谌罢,在落着雪的武场里,搂着比一人高的扫帚,仰着脑袋看他,眼神里满是爱慕,让他微微的心动。
他心里有点难受,想起这个人总是会让他胸口发疼。
他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想起阿谌了,大约有好一阵儿了罢。这个念头让他不大舒服,就好像无论他想或者不想,过去的那些终於都慢慢的过去了,不容他挽留。
他的笑意渐渐的淡了下去,焬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事,便抱着膝盖,默不作声的静坐在一旁。
他仰起头来,可惜却甚麽也看不到,便问焬月:“天气怎样?这几日还会落雪麽?”
焬月便也认真的抬起头来看着天,有点迟疑的说:“今天夜里怕是不会下了罢,”然後又有些讪讪的说,“歆月很厉害呢,看一眼云就知道天气怎样,我看不准的。”
何燕常笑了起来,逗他说:“那倒是,不然也不能被雪埋住了杏乾。”
焬月脸红起来,小声的说:“歆月真的很厉害,干甚麽都在行。我不行的,甚麽都不如他。”
何燕常听他这样泄气,便说:“你教他烧道菜看看?”
焬月想了想,就笑了起来,说:“他舌头不好,尝不出味道来,所以做不好菜。”
何燕常哦了一声,笑了起来,说:“那就是了,你总有强过他的地方。”
焬月被他这样说,便很不好意思,正要说些甚麽,抬头一看,却咦了一声,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闭口不言。
何燕常方才与他说得投缘,居然都不曾留意,直到这时才察觉,武场里不知何时,来了另外一个人。
“谁?”何燕常忍不住就问,能让焬月怕成这个样子,总不会是歆月。
那个人脸色铁青的看着焬月,焬月被他看得十分害怕,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直视。
【番外一】《梦池》 十六
他慢慢走了过来,何燕常听那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异常的熟悉,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是沈梦,以为是到了要用晚饭的时节,便有点儿吃惊,问说:“几时了?”
沈梦冷冷的瞪着那个小童子,然後一言不发的走到了何燕常的面前。他手腕上搭了两件衣裳,看起来犹如新衫,似乎没怎麽穿过的。他把其中一件随手抖开,披在何燕常的身上,遮住了他背上的墨迹,然後把另一件扔在了何燕常面前,甚麽也没说就这麽走了。
他一路走来,想找到何燕常,把找着的衣裳给他,却不料会看到他藏在这无人的武场,与那小童子轻声的说些甚麽。
前面的话他不曾听真,等他走近,只听到那小童子软绵绵的声音,带点讨好的同何燕常说甚麽今天夜里怕是不会落雪的话,又看那小童子生得颇有几分颜色,顿时勃然大怒。他不知怎的,一下就想起当年黄谌在武场扫雪,一步登天之事,便愈发的不能容忍。
他气得发狂,简直想要杀人,可心底到底还是明白的,他的这股怒气来得毫无道理。何燕常不过同那童子说两句话罢了,又没有行甚麽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便是当真有了甚麽,他与何燕常又不是夫妻,何燕常也从来不曾应允过他甚麽,他又凭甚麽发作?
他心里难受得厉害,简直犹如刀割一般,却还是生生的忍住了。他紧紧的看着何燕常的脸,想要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些甚麽来,可惜甚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