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那小小少年的倔强隐忍模样,比起青松最初吸引他时的神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眼中的黑鹰竟然与那晚青松的表情重合了!
不对,为什么黑鹰的表情比青松要更真切?!到底吸引他的是哪一个?!
该死的!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毒医——!」
猛地一惊,秋知风竟然也乱了方寸,深深提气,当场使出狮吼功。虽然真的叫醒了远在魔教总坛另一方向的毒医,却也惊动了总坛所有的人。
而躺在他身边的黑鹰,更是在没有内功防御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受了他这一吼。
心脉一木,整个身体的内脏部彷佛移了位,黑鹰喷出一口血,鼻子与耳朵里慢慢地流出几条细细的血丝。
秋知风骇得魂飞魄散,手颤抖着伸过去,却在血滴到皮肤上的瞬间猛地抽回。
抱紧黑鹰蜷曲成一团的身体,秋知风不知所措的彷佛即将失去心爱之物的孩童。
此时的他竟然真的毫无防备,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教主?教主?您没事吧?」
门外,蜂涌而至的魔教众人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汹涌,不得不退后三步。
「都给我滚开!叫毒医进来!」
秋知风的声音冰冷的从门内传出来,承受力差的当场就软了腿,再也迈不开步。承受力稍好的也是全身寒毛竖起,头上出现密集的汗滴。
张良站在人群中间,羽扇的柄几乎戳进掌心里。
秋知风果然不愧天下间最强大的男人之名!就算隔着一扇门,那可怕的彷若海浪般汹涌的杀气便让他动弹不得!
与这样的他为敌,那个决定真的正确么?
他不禁如此怀疑,然而在考虑到秋知风因何失态至此时,又涌现出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微弱勇气。
突然,张良的身体彼人大力地撞向一边。一道大红大绿的身影冲进门去,然后飞快的合上门。
虽然他的动作极快,却足够张良看清门内的情况。
秋知风那一脸痛不欲生的悲伤令他印象深刻。也许,他们还有胜算。
人群最外层,飞翩木然如死人般的脸一闪而过,唇角微微扬起,狰狞如厉鬼。
毒医终于压住黑鹰的疼痛的时候,已过晌午,而秋知风一直就痴痴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用针如飞。
毒医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半是劳累,半是惊吓,接着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明天,他的疼痛会更重。然后一日重过一日,直到一月终了。」
这是一种远胜凌迟的折磨,在于磨损人的精神,消灭反抗之心。
比起皇族驭人的狠酷手段来,魔教大概也要甘拜下风。
「真的没有办法了?」
「……没有。」
毒医在扑面而来的滔天杀意中,牙齿打颤喉咙发紧,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同时,一种从第一次见面就隐隐的担忧怀疑,再度从心底被埋葬之处升起。
「他就是您情毒的……」
「闭嘴。」
克制自己的怒气,秋知风此时什么也不想听。这些于他来说都是废话的言语根本没有用处。
「是。」
毒医全身一抖,如他所言闭了嘴。只是一直拿欲言又止的目光瞄着越显暴躁的秋知风。
「……说。」
不耐地瞪他一眼,秋知风急于打发此人走。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如果他以后还会对您有所用处,就请您尽量少在意他一些。」
虽然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聊胜于无,他的话到了,剩下的就不关他的事了。
「你!」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秋知风的脸色突变,回头与毒医的视线相交,却见他直着着脖子固执地回视。
秋知风看了他许久,终于妥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属下告辞。」拎起自己的药箱,毒医退出门去。
在同一个瞬间,另一群白色大鸟从魔教总坛的某一处展翅飞上天空。
坐在池边发呆的飞翩捡起一堆小石头,随意连弹数下,半数的大鸟如雪花般坠落,然而,依旧有数只逃脱。
眯起眼睛淡淡的笑,张良顺了顺自己的小胡子,羽扇轻摇。几片小小的白色羽毛自羽扇上掉落,打着旋落到地上,不仔细看,与白色的花瓣无异。
七日之后,秋知风再度收到了风字飞的书信。
条件变更,狮子大开口——他不仅要秋知风归顺,还要飞翩的项上人头。
站在被毒发之痛折磨得虽生犹死、解脱般陷入昏迷的黑鹰床前挣扎许久,秋知风终于做了某个决定。
二这个其实早就下好却被犹豫是否要实施的决定,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了魔教以及许多人的命运。
当天傍晚,许多人看见秋知风一睑肃杀地走进地牢之中,许久,才提着一个人头,满身是血的走了出来。
有人胆大胆多偷瞄了几眼,却骇然地发现,那人头沾满血污的面容赫然就是刑堂堂主——飞翩!
张良在得到消息后,就坐在房间里对着烛火无声得意的笑,扭曲的脸被摇曳的光一晃,阴森贪婪如鬼魅。
命运即将走向它既定的轨迹,任何人的手都只能推动而无法阻止。
第六章
三日十四日,所有的魔教教众都会记得这个日子。
这一天,将魔教带领至辉煌之巅的秋知风主,亲自宣布自此之后魔教将归顺朝廷,成为江湖人所不齿的朝廷鹰犬。
当天正午,秋知风带领着一干不情不愿、群情激愤的魔教众人,站在魔教总坛的山脚下,如风宇飞所要求的——迎接他。
春日的阳光毫不温柔地照耀在魔教众人头顶,彷佛在嘲笑他们的衰样。
从咬牙切齿再到不耐烦,许久之后,直到日影西斜,朝廷皇族的队伍才慢慢从地平线出现、
面目平静,无悲无喜,秋知风面带坦然看着风宇飞驰到自己的跟前。
「魔教教主果然守约。」
似笑非笑的风宇飞更像是从地底爬出的厉鬼,样子比魔教那些牛鬼蛇神还要更像魔教中人。
大概只有飞翩的苍白阴森才能与之一拼。
这是风宇飞第一次真正面对秋知风,就算是他自认强势狠毒可怕,却也要在秋知风面前灰溜溜地败下阵来。
毕竟,他只是徒有其表而已,内在完全不能跟秋知风相比。
风宇飞的是一种外现的锐利锋芒,华而不实:而秋知风则恰恰与他相反,内敛却又令人害怕得牙齿打颤、脊背发寒。
甚至只要站在秋知风面前,就会觉得有把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是实力的鲜明差距,并不是几年或者十几年就可以追得上去的,
因为对方不会原地踏步,他时刻向前走,就算此时此刻亦然。更何况,他们的差距其实是本质上的。
风宇飞满满的得意气势突然变得虚弱起来,就像老鼠见了猫。
他甚至下意识想要后退。
不行!绝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况兄,秋知风现在并不叮怕。他的死穴还在自己的手中。
一边这样告诉自己,风宇飞一边下马,走上了武林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总坛。
魔教的大厅已经如他信中所要求的,布满了代表皇族权力的明黄,置身其中,风宇飞才有一种魔教已经归入他麾下的真实感。
忍不住,他露出了阴森诡异的得意笑脸。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与张良的冒光相接,即刻移开。
「飞翩的人头在哪里?」
转身扫视—周,风宇飞语含不满,眉峰高扬。
这是之前张良教他的作法,可以让自己先赢得—些气势。毕竟,血淋淋的同教人人头放在跟前,
就算魔教人等再怎么可怕愤怒,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忌惮退缩。
特别是那个人还是据张良说很厉害的一个角色。
「解药。」秋知风静静地站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声音平静,气势逼人。
一瞬间气势被压倒的感觉令风宇飞十分个悦,眼中的狠厉狂增。
「我要他的人头!」
「先给解药。」秋知风分毫不让。
就算是被按住死穴,也不代表他会任人宰割。
「张良!」
两人对峙许久,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急于扭转局面赢得压倒性气势的风宇飞。
这种似乎低人一头的感觉很伤他皇族的自尊。
「你?!」
秋知风的脸上首次出现愕然,对着不知何时站到风宇飞身边的谋士,以及他手中的东西。
「教主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您要怪就怪自己太过感情用事。至于这个,您也应该好好保管才是,毕竟这是刑堂堂主大人的人头,竟然让我轻易地拿到了。」
一脸得意的摇着羽扇,另一手提着大木匣的张良,语气竟然含带轻蔑之意,激起众怒。
「张良!你这小人!竟然背叛魔教!」
「狗娘养的混蛋东西!枉老子平日还把你当作兄弟!没想到你吃里扒外!……」
「闭嘴!」
一片混乱的责骂声被秋知风的狮吼功瞬间压制至无声。没有人再敢这次。
而这种彷佛依旧是低人一头的感觉,令风宇飞愈加愤怒不甘。
一把夺过张良手中的木匣,三两下打开,里面赫然是沾满半干涸鲜血,飞翩的人头!
风宇飞的脸刹那间变得青白。但是他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将那人头举高,让魔教人都能清楚地看到飞翩的人头。
秋知风看到他捧着匣子的手抖个不停,几乎将它摔到地上。
但是人头带来的震撼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颗人头看,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与愤怒。
「哈哈哈哈,魔教人你们看清楚了!这可是你们刑堂堂主的头,若是你们再敢对我不敬,我就让你们尊敬的教主砍下你们所有人的头!哈哈哈哈!……」
仰头带着疯狂的病态大笑,风宇飞太过得意忘形,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
又或许,他对自己身边的护卫太过有信心了。
「解药。」
等到他终于笑够了,秋知风异常平静的声音再度传来。
心神一颤,风宇飞此时才知后怕是什么滋味。
强行克制住打冷颤的身体反应,风宇飞冷哼一声,邪魅的脸庞挂上三分轻蔑与不屑。
「拿去。」
长袖一甩,小小的白玉瓶子被丢入秋知风手中。
毒医连忙上前接过,仔细察看。
而风宇飞则是冷笑数声,以绝对施舍的目光,看着毒医小心翼翼地倒出药来鉴定。
特别令他感到愉悦的是,秋知风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他的目光一直都跟着那白玉瓶子转。
若他如此在意,自己的计画就完全成功了!掌握魔教将不再是个梦!
有了这股强大的势力,就算他想要夺取天下都轻而易举!
风宇飞想得太美,完全没有注意到秋知风眼底流转的危险杀意。
「只有一颗,而且不是解药,只是再将毒发推迟一个月。」
风宇飞一字一顿的说,享受着秋知风突然扭曲的表情。
——总算是占到优势了。
虽然看起来的确一直是他占着优势,可是秋知风的表现总让风宇飞觉得他才是弱的一方,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而现在,舒服多了。
「你想要毁约?」秋知风的声音低沉,危险气息在整个大厅里弥漫。
魔教众人得到一个事情不成的暗示,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
只要秋知风一声令下,风宇飞等人就将尸骨无存。
眼睛锐利一扫,风字飞突然就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
秋知风等着他笑够,一双锐利异常的眼从风宇飞的头扫到脚,之后再返回头部。
仿佛被扼住喉咙,风宇飞突然停住了笑声。而他的态度依旧张狂。
「你不要忘记了,普天之下只有我才知道解药的配法。若你不想要那个人死,就安分一些。」
秋知风的眼幽深无底,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眼里读出他此时的情绪。
「看起来约定破裂了。」
他安静得太久,久到风宇飞都觉得疑惑与惶恐。
之后,秋知风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残忍阴森的浅笑,就从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明显占着优势的风宇飞。
「你……」
风宇飞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脖颈一凉,疼痛蔓延。
「不要动,否则死。」
森冷的杀气从身后只针对他一人袭来,风宇飞瞬间全身僵硬,一股刺骨的冷意几乎刺穿他的心脏。
「飞翩?!你怎么会……?」
张良的声音又惊又惧。而风宇飞则已经吓得全身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
「教内易容高手很多。」飞翩一句话就解答了他们的疑问。
瞬间,大势已去。张良早就被其他的教众制住,虽然他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特别是魔教厉害的人真的很多。
从头到尾,秋知风都没有动一步,情势瞬间逆转,他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喜悦的表情。
他的这种表现,令风宇飞以为仍有转机。
魔教的地牢,是飞翩的地盘,在这里他最自在,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这是魔教教主赋予他的权力。
最初的一炷香时间里,地牢里很安静,安静到诡异。没有任何一个刑堂之人被允许进入,除了飞翩自己。
一切都是他自己动手。从那一炷香之后的时间开始,呻吟哀号不绝于耳,凄惨到令人不忍听闻。
且浓重的血腥味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拷问,几乎令站在地牢半径三尺内的人都闻得到。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放干了对方身上每一滴血。
歇斯底里的喘息与兴奋的喊叫也同时夹在那些恐怖的呻吟声中,诡异得令人退避三舍。这种可怕的声音一直继续响了一个时辰,之后再度安静下来。
不久之后,秋知风自那可怕的如地狱般的地牢里走了出来,全身都环绕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天之后,再没有人看到飞翩,也没有人看到风宇飞,即使翻遍地牢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这两个人存在的痕迹。
也许他们两个都死了,也许他们两个都活着,想要知道确切的情况,必须去问秋知风,若是够胆或者不要命的话。
站在黑鹰的床前,秋知风看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的情绪不再随着他而动,才从袖袋里掏出装着能够将毒发推迟一个月的舒缓药的瓶子。
只有一颗药,意味着黑鹰只能活一个月。
那对秋知风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会让黑鹰剩余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的。
以魔教教主之名。
因为,魔教教主绝对不能存在不必要的弱点。
经过了青松之后,他就决定再不要为任何一个人动情。他不要再变得不像自己,冷酷才是他应该永远保持的样子。那种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不惜一切的疯狂,他绝对绝对不要再次重蹈覆辙!
而对黑鹰之前的那种温柔,他绝对不能再继续放纵下去了!
他的理智在叫嚣着危险,只是他一直以计画收拾风宇飞的借口无视而已。现在计画已经完成,借口完全消失了。
对黑鹰的这种温柔,也必须全部扼杀掉!
黑鹰不知道自己是做了梦还是睡得太久了,总之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他的主人依旧不再疯狂索求他的身体,而且也不再对他怪异的温柔。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他是影卫,而秋知风是他必须舍命保护的主人。
一切似乎都没变。
一切也似乎都变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依旧是影卫,却是不必再隐身躲藏,秋知风给他自有出现在人前的权利。
生平第一次,不必再躲藏,可以正大光明让所有人知道他黑鹰这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