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爷吃遍天下美味,没有他吃不出来的东西,把你做的那玩意呈上来。”
家乐冷眼旁观,见这管家态度傲慢,主人挺着一个肥硕的肚子,脸上的肥肉挤得看不见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沉迷酒色的家伙。看来这些天在平阴城造势,终于钓到了目标。
“请客人稍候,菜马上就好。”家乐赶紧下去端菜。
先端上来的是一味清蒸豆腐,揭开荷叶,白莲花汤碗的汤如碧波一般,白玉似的豆腐象玉石漂在汤上,造型味道都无懈可击。
那肥硕官人尝了一口很满意,说:“嗯,味道清淡爽口,淡而不薄,清而不寡。好手艺。”
“客人可知是什么做的?”
旁边的人奇了,这不就是豆腐吗?居然还拿这个当考题。
客人自信地一笑:“汤是老鸭汤,吊得清如泉水也确是不易。这豆腐却不是真的豆腐,是用蛋清加冬菇汤打成,蒸成方块状,不细细细品味还真的以为那是豆腐呢。”
看家乐竖起大拇指,客人得意地问:“下道菜是什么?”
家乐再把第二道菜呈上,是炙肉条,香气扑鼻,看不出异状。
客人夹了一筷细细品味,道:“这肉条是用四条小肉揉成的,一条是兔腿肉,一条是猪脊肉,一条是小牛腰子,还有一条……”
再砸巴嘴闭了眼细品。
家乐心想,这是听小霜哥讲故事时听来的稀奇菜式,为了确保没人猜出来,又加以变化,你能猜出才怪。
正想着,客人猜出:“还有一条是羊上脑和鹿脯子混合在一起揉成的。”
看见家乐一脸惊叹,客人愈发得意:“你还有什么招,一并使出来吧。”
家乐又端上第三道菜,这是他放在最后的杀手锏,如果失败,那么此次计策会付诸东流,只得另外想办法了。
第三道菜是白白的如剥壳虾仁一样的细长东西,周围围着一圈绿菜花,配色很清爽,味道也很鲜美,可是,这是什么东西呢?
观其色,象剥壳虾仁,观其形,又不象,什么虾能长这个样子。再细细品尝味道,咬下去,似是有股很香的风,轻飘飘飞出来,在口腔中荡来荡去,直透奇筋八脉。
这倒底是什么东西呢?
品尝半天,客人终于认输:“我吃遍天下美食,这个东西倒是没吃过,这是什么?”
家乐掩饰住胜利的微笑,很恭敬地说:“这个东西是百足虾仁。”
“有这样的虾仁?”客人愣了一下,又寻思一会儿,明白了其中奥妙,百足之虫,不就是蜈蚣吗?
把蜈蚣比做百足虾仁倒是贴切,味道也真的是绝美。
“你是怎么做的呢?”
家乐简单介绍了一下:“用一只雄鸡埋入地下,引来蜈蚣,去其壳足,再反复以开水煮沸到没有半点毒性,再过油炸,最后腌以油盐姜蒜之类的酱料就可以。”
客人不得不认输。
“真是好样的,我最喜爱稀奇食物,你做的菜很全我胃口,就到我府里伺候吧。”
不是问句,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家乐有些不快,虽然猜出对方的身份,仍然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客人府上是哪里,工钱多少?”
旁边管家说:“我家大人就是河道总督,伺候的好了,不会少你的赏赐。”
“那太好了。”家乐做出惊喜状,一看旁边叶乘风脸色难看,又有的主意,做出为难样子,说:“只是我家少爷得了难言之症,无法应付房中众多姬妾,我正在以饮食为他调理,才有了成效,现在离开另谋他就,只怕他不肯放我。”
叶乘风听他说自己有难言之症,脸色更难看,旁边人看他的眼光也带着同情,拥有众多姬妾却有那方面的病,确实令人同情。
管家听了却十分高兴,直接扔了五百两银票给叶乘风,说:“你的人我家大人要了,这是身价银。”
叶乘风没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家乐跟着张总督一帮人走了。
张伯平在河道总督任上上贪墨无数,只手摭天,平常饮食起居极其奢华,富比王侯,对饮馔极其讲究,尤其喜好稀奇古怪之物,听说家乐在店里悬赏试吃,居然没有一个人猜中,忍不住好奇心,也带着人过去试吃,果然手艺不凡,做的食物都很有创意,立即把家乐带入府中。
家乐正中下怀,跟着总督府的小厮顺利入府,只见府园亭台楼阁果木池塘都极尽奢华,庭院中养着许多美丽的锦鸡仙鹤。
小厮介绍说:“总督大人喜好吃野味,为免断顿,所以府园中养了许多锦鸡仙鹤鹌鹑之类,随时可以伺候大人。”
家乐看着漂亮的锦鸡仙鹤,不赞同地摇头。一边走一边观看,暗中在心里记下房屋所在,重要书信应该只会藏在书房和卧房两处,一定要想法子混进去。
行了一会儿,又见后院养着几头小牛,槽里是上好的大麦、豆饼混合的好饲料,牛棚窄小,想必是为了让肉质松软,不让牛活动。只是旁边有人用稻草包着手为牛按摩,不知道是何缘故。
伺候牛的人听家乐发问,给他解释,这样可以使肥肉瘦肉能够互渗。这样的牛做出的牛肉绝不是街上卖的淘汰下来的老牛肉质能比的。
家乐看了肚里暗骂,却不敢说什么。
总督府厨房众人见又来了一个新厨子,也不好奇,府里常有新厨子进来,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家乐进厨房拜会各同事,只见锅灶有数十口之多,餐具食器都是精致昂贵的东西。一个厨子抓着一只活鹅将两只鹅掌在烧红的铁铛上烤,那鹅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令人不忍闻。
家乐不忍再看,赶紧退出,厨房管事说,这是总督大人喜欢吃的炙鹅掌,给鹅灌下五香卤汁,再在铁铛上烤鹅掌,因为鹅是活的,所以血液全都下行于掌,味道极美,是下酒的妙物。
看家乐脸色发白,管事说:“刚开始会有些害怕,习惯就好了。”
家乐肚里暗骂这张总督残忍变态,表面上仍是恭顺听话,很勤快地下厨干起来,做好后亲自端上来。
张伯平看着眼前的菜式,用生鱼片成薄片摆成一只栩栩如生昂首飞翔的仙鹤,还有一小碗不知是什么的蘸料。
夹了一片生鱼片蘸了酱汁送入口中,毫无腥气,只余鲜味,口感爽滑弹牙,嚼后回味无穷,
可是吃过后,却有种辛酸欲泪的感觉。
张伯平抹抹眼睛,问:“这是什么?”
家乐给他介绍:“这是生鱼片,蘸料中有芥末,吃起来有些辛辣呛鼻的味道,细回味则鲜嫩而不失其辛,完全保持原味。只是世人一见是生鱼,便不肯尝试。小的虽有本事却无人赏识,幸逢张大人精于饮食,慧眼识金,不拘世俗之见,小的才敢把手艺呈上。”
张件平听了这番奉承,高兴地眯起眼,伸手抚上他的手:“你模样好,手艺好,连说话也这么动人心,真是甚合我意。”
49、食物杀机
家乐几句奉承,把张伯平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咸猪手伸了过来,家乐浑身起鸡皮疙瘩,吓得把手抽开,说:“我正在煲汤,现在给大人端来。”
“哎,慢着。”张伯平叫住他,摒退众人,贼头贼脑地看看四周无人,招手叫他过来。
家乐忐忑不安过去。
张伯平压低声音说:“你说你给你原先那个少爷弄什么调理身体的食疗,可以应付房内众多姬妾,是吧?”
“啊……”家乐明白了,本来他那样说是把叶乘风糗一把,没想到却让张伯平动了心,想必这厮应付内院日渐吃力,又不能明言,所以才有此一问。
家乐会意,笑道:“大人如果想用那方面的食疗……”
“近来我有些……”张伯平赶紧改口,“哦,不,是我舅妈的妹夫的儿子的表弟那方面有点问题,吃了药也总不见好,到现在还没有子嗣,真是急人,如果你有好的食疗方子的话……”
张伯平没有说下去,家乐当然明白,说:“大人放心,我的食疗绝对管用,包管你……哦,包管大人的舅妈的妹夫的儿子的表弟吃几次,就生龙活虎尽展雄威。”
“好,好。”张伯平笑得脸上开花。
“那我赶紧去做了。”家乐一溜烟跑得没影,虽然知道张伯平那方面有心无力,可是被他的咸猪手摸着很不爽,所以赶紧开溜好些。
家乐做的食疗是牛子南瓜汤,椒姜羊排煲,花生竹鸡汤,豉爆鲶鱼等等,牛子即牛睾/丸,和羊排都有补阳的功效,鲶鱼性温,补中益阳,都是补身益阳的好东西,张伯平吃过几次觉得有些效果,对家乐大大赏赐一番。
家乐端着一味金鼎冠给张伯平送去,那名为金鼎冠的菜式,是用羊脑浸泡,文火煮透切圆片,沾上干面再挂蛋糊,油炸后醮花椒盐吃,外酥里嫩可补脑安神。是张伯平点名要吃的,说是最近有些精神不济想补脑。
家乐端着菜慢吞吞地走,一边东张西望,护卫宅院的家丁拦住他:“哎,你往哪走?”
家乐纯良地眨眼:“我去给大人送炸羊脑,这是他点名要吃的。”
家丁把他揪回来:“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认路呢,书房院在那边。”
“是,多谢大哥指路。”家乐非常恭敬,要查清地形当然没那么容易,现在他已经把张伯平的起居摸清楚了,晚上这家伙红绡帐中奋战很晚,白天日上三竿才起,洗完脸吃早饭兼午饭,然后在书房或是前头的签押房处理一些事情,或是会见客人,晚上宴饮到很晚,生活淫糜到极点。他趁着巴结上了张伯平,装做不认路的样子到处转,有一次还直入书房,却一无所获。
要紧的东西,张伯平藏得很严密,很难取到,而且他一直没有找到单独进书房的机会,不可能在里面翻拣。
家乐把菜肴放下,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佳肴,都是府里的大厨每人做一味佳肴凑成的一桌精美席面,鱼翅燕窝鹿尾都是寻常的,看这家伙餐餐奢侈,想到外面的灾民忍饥挨饿,家乐真想抓把耗子药放进菜里去,可是一想,终究不能这样,一方面,张伯平犯的是国法,应该使其恶行彰于世人,以明国法正国威。二是,他不能利用饮食来达到害人的目的,不能呈上对人体有害的食物,这是他的信念,无论任何时候对任何人他都不想改变。
张伯平看他心不在蔫,问他怎么了。家乐推说身体不大好,张伯平没有再问,吃了几口他做的金鼎冠,说:“这菜不错,你给西院的曾师爷送去,他最近睡眠不大好。”
家乐答应了,把金鼎冠送到西院余师爷的住处。回到厨房又着手准备晚上的饮宴,旁边一位厨师彭厨在熬汤,小砂锅里咕嘟着,冒出阵阵香气,汤炖好后,彭厨命小徒弟去给曾师爷送去。
家乐正在给一只鸡去骨,给整鸡去骨要求是去除全部骨头,但是不能破坡鸡的外形,外面看上去仍然是完整的一只鸡,也是考验基本功的活。家乐全神贯注剔完骨头,拿抹布擦了把手,随意问道:“彭大哥在熬什么汤呀?”
彭大厨答道:“那是花生竹鸡炖参汤,补虚劳制消渴,强筋健骨。”
家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停下手里的活,又问:“我刚才似乎听到你说给西院的曾师爷送去?”
“是啊。大人吩咐做给曾师爷补身的,大人对曾师爷真好……哎,你去哪儿……”
家乐放下手里活,风一样冲出厨房,一路飞奔跑到西院,院内小花厅里,曾师爷正舀了一碗汤准备喝下去。
“不要喝。”家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得上制止他。
曾师爷莫明其妙放下羹匙,看着他:“你怎么了?什么事?”
家乐大喘几口气,说:“是这样,方才我给你送来那道金鼎冠,您可吃了?”
“嗯,吃了,味道还不错,怎么了?”
“那金鼎冠是用羊脑做成,和花生竹鸡炖参汤不可同时食用,否则会伤肾伤元气的。”说着,家乐又看桌上其他菜,有芹菜香干,青瓜水蛋,还有一味蟹黄卷。又说:“蟹与花生同食,容易腹泻。先生不要吃。”
“哦,”曾师爷点头沉思着,“怪不得最近我总觉得神疲气短,还掉头发呢。多亏你提醒我。”
“这么说先生以前就觉得不舒服,所以大人命厨房给先生炖补身膳品吗?”家乐又问,有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成形。
“是的,”
家乐回到厨房暗自琢磨,难道是巧合?
从那以后,家乐留了一个心眼,特别注意厨房里给曾师爷送去的膳食。
第二天,呈给曾师爷的膳品是板栗烧白菜,芙蓉牛肉羹。还有茭白肉丝,椒姜羊排煲等其它美食。
第三天,麻辣田螺,羊肉山药汤。还有芹菜香干,红烩鳖裙。
第四天,胭脂鹅脯,水晶柿子。
每顿饭,家乐都送去了绿豆汤和橄榄水,亲切关怀曾师爷的身体。曾师爷看他真心关怀,也渐渐对他放松心防。
第五天,家乐端着做好的菜和绿豆汤过去,看桌上摆着美味佳肴,说:“每天,总督大人都会从自己的饭食中撤下一两样来给先生,而且每晚还命人煲补汤给先生,大人对先生真的是器重有加。”
“可惜我没有福气,身体还是养不好。”
“先生呆在这个地方,就算吃遍天下最好的东西,也养不好身子。”
“你什么意思?”曾师爷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紧紧盯着他。
家乐直截了当说:“不瞒先生说,那天总督大人命我把炸羊脑送给先生,偏偏晚上的补汤又是花生竹鸡参汤,我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想着可能是凑巧,所以接下来几天都密切关注先生的食物。结果发现……
栗子烧白菜是清口的蔬菜,可是栗子与牛肉相克,同食会腹胀重者肢体麻木。
麻辣田螺是下酒好菜,可是与羊肉同食,会积食腹胀。还有芹菜与甲鱼同食,会中毒。芹菜与鳖同时,也有毒性。
水晶柿子是我最新创的一道甜食,色美味甜,可是和鹅肉同食会中毒,重者会死人的。”
看曾师爷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家乐又说:“先生放心,我每天都送了绿豆汤或是橄榄水过来,能稍微化解毒性,以后注意饮食,再用汤药调理,应该没有大碍。只是……”
家乐转折一下,故意不往下说。曾师爷也明白了,这样的饮食一次两次算是凑巧了,可是天天如此,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是有人有意为之。
家乐偏不说破,转了话头又说:“总督大人人天天命人给先生熬炖补汤,每天又从自己的膳食中撤下几道给先生送来,可见对先生是无比的倚重,先生也对大人的前途影响很大,知道他很多事吧?”
话说到这份上,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纸了,曾师爷是张伯平的幕僚,经手许多书信公文往来之事,对里面的秘事知道的很多,如今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这食物中暗藏杀机,让人的身体渐渐变弱,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没有人会怀疑。
家乐又继续把那薄薄的一层纸再捅捅:“我最恨有人利用饮食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我一定会想法子调制化解毒性的饮食,不过……这样一来,先生晚上睡觉时得把门窗关严哦。”
这话说得更露骨,食物中的杀机只是第一步,如果不吃这些食物,到了预定时间他还活着的话,那么某人就会用另一种方式,或是“意外”失火,或是盗匪生事,又或是寻他个罪名,怎么着也能置他于死地,如果现在辞职还乡,张伯平也不会放他走,只怕还没回乡,半路上就被盗匪杀了。
想通此节,曾师爷脸色发白,家乐看时机到了,走近他身边蹲在膝前,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