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望着眼前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娘,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他看不清娘的脸,却可以感觉到她有些紧绷的身体。
“我是祁越,你是谁?”他硬着声音问。
静安侯笑:“我是你爹。”
阿芸神色有些紧张,道:“侯、侯爷,有话咱进门再说行么?”
静安侯点头,一手极其自然地揽着阿芸,一手牵着祁越:“阿芸,你黑了,也瘦了。”
阿芸面色一红,支吾着没说话,祁越却不依,挣脱他的手,一把跳离他身边,挡在他面前,一手指着他,愤愤道:
“你是我爹?就是你欺负完我娘又不要她的?纳命来!”
阿芸暗叫一声“糟糕”,却见祁越已经朝静安侯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阿芸默了默,这孩子最近听山岚讲了些江湖故事,满脑子想的都是行侠仗义,得,这第一次实战,就拿来对付自己老子了。
待阿芸打水湿了帕子,正欲伺候侯爷擦脸时,却在瞟见自己儿子那怒视的神情,手中动作一顿,转而把帕子递了过去,侯爷一愣,随即笑着接住,道:
“阿芸,你可把咱们的儿子教的好啊。”
阿芸面色一白,低着头没说话。苏婆婆却有些看不过去,哼哼道:“咋,你这小子上次没被我的狗咬怕吗?怎么又跑来了?”
侯爷脸色一红,笑着转移话题:“苏婆婆好,几年不见,您老身子骨儿可还好?”
“哼,死不了。”
侯爷被这话一堵,一时也愣了,他一直是养尊处优,何曾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要说,曾经这样过,也都是为了阿芸。他看了看阿芸垂着的粉颈,又瞄了瞄那只正在气头上的小家伙儿,心中一暖,想着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便又打起精神,对苏婆婆笑道:
“婆婆,在下祁津,是阿芸的夫婿,也是祁越的生身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曾露面,多烦您老照顾她们母子了,祁津在此谢过。”说着朝苏婆婆作了个揖。
苏婆婆听到这话,立马就火了:“夫婿?生身父亲?这么多年你去哪啊了?啊?这会儿才突然冒出来。喔——我明明记得几年前,我们家有个男子被狗给咬了啊,那个人也说是祁越的父亲,难道那人不是你?”
祁津面色有些尴尬,朝阿芸求助般望去。
阿芸虽低着头,却一直竖着耳朵认真听那人说话。五年没见,这人一点儿没变啊,而自己,则变得又黑又丑。诶?那人竟然说他是自己的夫婿?是祁越的父亲?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另娶别人了么……
她见婆婆如此为难他,心下不忍,忙开口道:“婆婆……”语带恳求,只这么亲切地喊了苏婆婆一声。
苏婆婆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一叹,哎,这女人哪,一旦陷入感情里,就变得不可理喻呀。得,人家小媳妇儿都不觉得委屈,她一个老婆子也没必要在这瞎搀和。
“得,老婆子累了,你们小两口先说着。”
苏婆婆牵着小溪进了里屋,把竹帘也拉了下来,偌大客厅里只剩下阿芸、侯爷和一直表情愤愤的祁越。
“你打算把我和我娘带走么?”祁越开口问。
侯爷挑眉,没回答反而问道:“祁越想跟着我走么?”
“不想。”利落又干脆。
侯爷苦笑,又问:“若是你娘愿意跟着我走呢?”
祁越一愣,眼睛里涌出些泪水,却一把擦去,哽着声音对阿芸喊了声:“娘……”
阿芸心里一急,推了侯爷一下,嗔他一眼,随即忙过去把祁越搂进怀里,安抚道:
“傻孩子,你爹那是骗你的呢,别哭,一会儿小溪又要笑你羞羞脸了,乖啊。”
祁越抽噎,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他是坏人,才不是我爹。”
阿芸和侯爷对视一眼,微微笑了笑。vv,,孩子还小,哄哄就好了吧。
第11章 静安侯
静安侯爷祁津本是想着,趁着祁越这孩子心性未成,屁大点儿毛孩儿,给块糖带着他玩几圈儿估计就眼巴巴地愿意喊爹跟着自己走了。
可事情完全不是按照他之前想的那样发展。
首先,祁越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噙着手指见着糖就傻乎乎地流一地哈喇子的小毛孩儿;其次,别提说带着这小家伙去郡里转转、让他见识下大场面,人家压根儿都不带搭理他的。想他作为一玉树临风风姿仍存的静安侯,整个万寿郡谁见到他脖子矮半截、不敬他三分,可唯独碰上这家里独子,这眉眼和他七分相近的男娃子,却硬是碰了一鼻子灰。
静安侯嘀咕着,难道这样侯爷我就不能把这小子带回去认祖归宗了么?笑话。他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主儿。
阿芸立在一边,见这父子俩一个眉头微皱,一个小脸紧绷,势同水火地互相僵持着。她叹一口气,哎呀,这也不是办法呀。
她走到侯爷身后,扯了扯他衣襟,轻声道:“静安侯爷,你出来一下,阿芸跟你说点儿事儿。”
祁津一挑眉,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阿芸,道:“好。”啧啧,这丫头,有点儿意思。在那老婆婆和儿子面前极力维护他,却在单独和他说话时又这个语气。虽喊他一声“静安侯爷”却不用尊称。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心道,看来,自己这次是真的把她给惹恼了啊。
毕竟,五年不露面,让她一个弱质女流在这乡野间抚养孩子长大成人。他望着她有些消瘦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侯爷,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阿芸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稀松平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以为这是什么意思?”祁津仍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眉眼间有些促狭。
阿芸面色一白,贝齿轻咬下唇,道:“侯爷……是闲着无事,来挑弄我们母子来了。”
祁津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在这丫头心中,自己是这样的人?“哦?你是这样想的?”
阿芸没言语,侧过头望着院子里的那方井,旁边是片片水迹,散发着阵阵凉气。
“阿芸,我此行,是想带你们母子回府的。”
祁津咽下了后面的那句,你愿意么。他想,阿芸一向是最听他的话,五年前,他让她暂时避开,她也没多问一句就离开了,现在,他要她回到他身边,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对阿芸,他始终成竹在胸。
阿芸轻轻笑了笑,声音有些飘渺:“怎么,侯爷府里却婢女了?侯爷这会儿才想起,在这乡野村间,还有一个曾经侍候过您的婢女啊。”她抬头望着他笑,眼带讽刺,“呵,侯爷您真大方,一点儿也不嫌弃这婢女还带着野种。”
祁津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面容冷淡语气嘲讽的女人,一直温顺安静言听计从的阿芸呵,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像是被人抛弃满脸怨毒的妒妇。
他眼带悲痛地靠近阿芸,想把她拉进怀里,却不想她忽然发疯般把他一把推开,细瘦的手臂在他胸膛拼命捶打,咬牙呜呜地哭着,泪水爬满她的脸,非常狼狈。
祁津站在那里任她发泄,一边小心地环着她肩膀,防止她太情绪太激烈伤了自己。终于,见她手中的力道渐渐轻了下来,压抑的呜咽声也小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把人小心揽进怀里,大掌一下下抚过她清瘦的背,低声安抚道:
“阿芸,我知道你怪我,怪我这几年把你和祁越抛在这儿不问不管,你怨我、恨我、不理我,都行,就是——”他低下头,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点了点她眉心,低低说,“想哭就哭吧,别这样憋着,你难受,我也会心疼。”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不在意你呀。
阿芸刚才那样哭了一通,这几年的委屈怨恨消去大半,此时又听到这人低沉着嗓子的句句温柔关怀,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酸软,眼中一湿,竟是又要落下泪来,她心中一慌,忙想伸手去擦,却被那人抢先一步。
“以后,你的眼泪都由我来擦。”所以,放心哭吧。当然,作为本侯的妻子,以后也不会给你什么机会哭了呀。
两人厮磨半响,却听得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咳,继而是一阵低低的哽咽声。
阿芸心中一惊,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在这……而把自己儿子给忘了……她脸色一红,一把推开祁津,结结巴巴道:“先、先看孩子。”
祁津见她害羞,心中大乐,揽着她肩膀,大大咧咧地进了屋,却见祁越坐在地上,黑脑袋埋在膝盖间,正嘤嘤嘤地哭的起劲。
阿芸心疼的不行,忙来到他身边,蹲下问:“祁越呀……你哭什么呢?”
祁越仍是嘤嘤哭,岔气了,喘一大口气,再接着嘤嘤。
祁津觉得好玩儿,也凑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喝了一声:“喂,多大了你,还嘤嘤嘤的哭,也不怕人笑话。”然后转身对阿芸说,“对了,阿芸,这家里另一个小孩儿,特别俊俏那个,叫什么来着?”说着冲她眨巴眨巴眼。
阿芸一愣,随即了悟。唔,祁越这厮,对小溪的依赖和喜欢表现的是有多明显啊,连只在这待了这么会儿的他爹都发现了……她随即接道:“哦,你说小溪呀。祁越,小溪在里屋估计也闷了,要不,娘去把他喊来和你玩?”
这话一落,祁越“噌”地一声,脑袋拔了出来,小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泪水!他见面前这俩大人冲他笑的不怀好意,顿时脸一红,知道他们是在拿小溪取笑他,心里懊恼不已,索性耍起赖来。
“哼,娘你也学坏了,跟这个人一样!”他瞪着祁津,面色愤愤。
阿芸面色一红,笑骂:“净胡说,别老是这个人这个人的喊,祁越,他是你爹,你得记着。”
“他才不是我爹,是我爹能五年都不来看我么?”
被这话一堵,阿芸望了望闹脾气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惬意的某人,心中一闷,怎么着,敢情这事儿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她伸手捏了祁津腰一把,嘴角努了努,示意他开口安慰儿子受伤的小心灵一下。
祁津得令,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祁越,我是你爹,过去五年没来看你和你娘,是我的错。”他见祁越那小子的表情有些松动,继续放下身段儿道,“我今天来,是成心想带你们回家的,回家后,我一定会尽力弥补你,加倍对你好。所以,给我一个机会呗。”
祁越扭过头,看他一眼,随即又立马扭过去,“你为什么抛下我娘?这五年又干啥去了?我们跟你回去,住哪啊?我娘是什么身份跟着你,要是让她吃亏,那才不干。”
阿芸听到这话,眼眶一红,她垂下头,手指攥着衣角。她刚才并没有问侯爷这五年的事,也没有问之前他为什么让她先避开,避开……避谁呢?这些东西,她是没有勇气去问的。却不想,被自己儿子这样连珠炮一样一个不落的问了出来。她望着儿子的侧脸,突然有些想哭。这几年,自己一个人苦苦挨着,今天就因了他这几句话,也丝毫不觉得辛苦了。
祁津闻言,有些怔忡,这孩子是像谁啊这是,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多,不容他多想,祁越皱着小眉头目光紧紧逼着他。他叹一口气,解释道:
“当初我没有想要抛弃你娘,是有原因的。”他望着阿芸,神色复杂。
“什么原因,快说!”祁越小脸紧绷,紧追不舍。
“咳,你爹我呢,有一个好朋友,他是个都尉,在外面打仗,一时不能立刻赶回来。他和一个姑娘两情相悦,那姑娘的爹娘有钱有势,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小小都尉,就给她另选了婚事。”说到这,祁津顿了下,眼睛瞟了瞟阿芸和祁越,小声说,“你们能猜到后来的事么?”
阿芸额头一滴汗:“别卖关子了,直说吧。”她看了看祁越有些迷糊的小脸,得,这孩子估计还在纠结“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呢。
“咳,然后,我就慈悲为怀,把她娶了回来。”
阿芸:“……”
祁越:“啊?”他愣了会儿,随即大叫起来:“你都有了别的女人,还要我们回家!你想的美!”他气哼哼地拉着阿芸的衣袖,大声说,“娘,你也听到了吧,这人是坏人,是要我们回家去做奴隶的!不能跟他走!”
祁津满脸黑线:“我说,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嘛。”
“我虽然娶了她,但她也知道我这是为了我那朋友,并没有发生什么。而且,没过多久,我那朋友就回来了,就把她带走两人成亲了。”
阿芸:“……”
祁津望着她有些发呆的脸,手指轻轻戳了戳:“嘿,回神了回神。”
阿芸迟疑地看向他,开口问:“那、你这五年……为什么没来找我们回去……”
祁越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些受凉了呢,他眉头微紧:“这五年,朝堂不稳,府里也不安宁,我想着,与其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不如就让你们在外面安然度日。”
“我每年都会派人来送些吃穿用度给你们,也会隔三差五的跑来看你们,只是,你们没发觉罢了。”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被那狗给咬怕了,绝对不能。他笑着,眉眼间满是温柔。
“所以,小崽子,我并没有错过你长大的过程哟。”
祁越瞪大眼望着他,都没意识到那人抚摸着自己的脑袋。
室内一片寂静,阔别重逢的一家三口都很享受着这静谧时刻,却被一声响亮的喷嚏声打破。〃n吾,侯爷,你着凉了。”阿芸小声说。
第12章 福祸兮
当晚,祁津因为着凉,没有立即返郡,在苏婆婆家住了一晚。
苏婆婆家本来就不算大,之前住着她这老婆子和阿芸他们四个人还算合适,后来俩孩子渐渐长大,山岚帮着改造了间屋子,一分为二,又造了两张小木床,让那俩孩子住在那。
祁津一说要住下,空间立马变得逼仄起来。苏婆婆一直是和阿芸住一个屋的,难道这会儿要他们三个住一起?苏婆婆哼哼着,满脸拒绝,别说祁津目前还不是阿芸的夫婿了,即使是,她也不能接受三个人住一个屋。
无奈之下,阿芸拿出被褥,在会客厅给打了个地铺,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笑意望着祁津不说话。祁津嘴巴一撇,小声嘀咕,爷我都病了,你还舍得这样对我啊。
阿芸面色微红,道:“天有些凉,要烧个火盆儿么?”这人娇生惯养的,要是被这秋日的寒气给伤到了,也不大好吧。
祁津躺在地铺上,把被子一卷,气哼哼的没说话。
阿芸见他这样,心道他这小孩子的心性儿还是没改啊,她注视着他的背影,这么看了会儿,这才起身出去。
此时外面月朗星稀,蟋蟀的叫声愈加清晰,葡萄架上的叶子也渐渐枯萎了下来,秋日的气息渐浓。
她去井边打了桶水,拎到厨房里,准备烧开。在她正望着旺盛的火光发呆时,旁边突然坐下了一个人,他伸手往里面加了根柴,叹息般说道:“还是这里暖和呀。”
阿芸惊讶地望着他:“里面很冷么?”
祁津点头:“要冷死爷了,你这丫头真狠心。”他继续加着柴,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添了分暖色。
“诶?怎么会,那明明是今儿刚晒过的呀。”阿芸惊道。
却见旁边这人嘴角弯起一抹笑,眼睛冲她眨了眨,笑,声音从胸膛溢出,低沉又带点儿哑。
“哎,我说,这五年过去,你好像就黑了点儿瘦了点儿,这股子傻劲儿可是一点没变哪。”
阿芸微愣,随即气恼地捶他,却被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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