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临时出来没有想到会在外面多待,男人身上也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连带着怀抱也不怎么暖和,抵御不了那不停袭来的阵阵如水夜风。隔着一层衣服,那身体紧密相贴之中凉凉的触感贴在林意满是伤痕的脊背上,丝丝痛感与凉意一起钻入心间,发出一阵阵的微小的震颤,震得心间闷痛闷痛地。
犹豫良久,夜色之中传来林意沙哑的小小声音:
“上去吧……”
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因为发烧发得昏昏沉沉,林意只记得自己对张沐晨站起身来之后递过来的手熟视无睹,自己逞强扶着身后的卷帘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张沐晨微笑着摇了摇头,在他进店之后又重新锁上了卷帘门,对他柔声说了一声:“小心点。”就先走上了楼梯,一个人站在顶点拐角处,默默地看着林意一步步艰难地自己走上来。
才只是爬了这么一小段楼梯而已男孩子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角冒着冷汗,不过终究是走到了,张沐晨轻拍了一下林意的肩以示对他无声的夸奖,用手拧开房门之前对他说了一句:
“一个人住难免随便一点,你不介意就好。”
林意目测了一下眼前的房间,两间小隔间外加一厨一卫,空间不大,从墙角几只旅行箱来看应该是刚搬来没多久,家具和陈设都很简单,桌上放着一盆清香四溢的水仙还有一排陶瓷水杯,窗边一台插电的冷柜里放着的是刚串好没多久的香串,为了防止灰尘掉落还细致地盖上了塑料薄膜,冰箱上贴着杏黄色的便利贴,上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眼睛太花也看不清楚写的什么,估计是每天的日程安排。
张沐晨领着头昏脑胀的林意进了里面的内间,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地上一把吉他以外就没有其他物件,床单颜色青白相间,高雅素净,明天要穿的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被单上,枕边放着一本书,露在外头的书签之上有两条枚红色的流苏,墙上贴着一幅笔墨,上书大大一个“恪”字,看落款和印章应该是他自己十几年前的作品。
林意平时接触的男生很少,但偶尔去过顾晓天还有其他男生的家里,房间无一不是杂乱不堪,要么零食、泡面的包装袋随处乱扔,要么就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脏鞋与臭袜子臭气,很少能看到男生的房间能像张沐晨那样素净而整洁的。
当然,张沐晨早已不是和他们一样的毛头小伙,而是一个成熟男人了。
刚才在外面光线暗看不真切,这下到了房间里这才清楚地看到林意身上那件薄薄的校服外衫已经全部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衣服上除了汗水就是血迹,被晕染成一片片地,那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一道道伤痕还在往外渗着血,林意一张脸却烧得通红,此时气息不稳,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
张沐晨皱了皱眉头,眼睛里头一次露出笑容以外的严肃神色,沉声问道: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逃避着不敢正视他质问的眼神,心里也暗暗不愿他知道和刘敏的那点子丢脸的屁事,林意嗫嚅着:
“没事,不小心摔的。”
沉默着,张沐晨没有再开口询问真正的原因,只是看着林意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地林意更是窘迫,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下去。
最后折服于林意无声的坚持,张沐晨叹道: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打盆水来处理一下。”
扶着脚步踉跄的林意到床上坐好,用热水瓶倒了一盆热水端到他的脚边,示意他把又脏又破的校服脱下,看到那瘦弱的背脊上触目惊心纵横交错着的伤痕又是一阵蹙眉。
把毛巾放到热水里浸过之后又拧干,在擦拭之前低声说了一句:“会有点疼,你坚持一下。”在得到林意点头表示肯定的回答之后这才把温热的毛巾轻轻敷在他的伤口上,一听到林意发出“嘶——”地一声轻响就连忙止住了动作,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很痛是不是?”
林意摇摇头,闭上眼睛,咬了咬牙。
不忍看到他强忍痛楚的表情,不过现下还是处理伤口要紧,张沐晨便又专心投入到擦拭的工作上去,用热毛巾贴住伤口将半干涸的血迹吸收掉,然后放到清水之中洗涤干净,拧净之后再进行热敷,前前后后换了又三盆水,这才将血迹全清理干净了。
最后再上好药膏,扶林意慢慢趴下去在床上躺好,张沐晨替他擦了擦脑门上痛出来的汗珠,然后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流浪狗:
“不愧是小男子汉林意,真是勇敢。”
床上的林意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不要叫我小男子汉林意,我又不是小孩子,就叫我林意。”
……
11
11、第 11 章 。。。
听了林意略带孩子气的话,张沐晨忍俊不禁,一边细心地吹拂着杯子里滚烫的柴胡冲剂,一边又忍不住又刮了他的鼻头一下,笑道:
“小孩子才会为了赌气躲在寒风里缩着不肯回家,还把自己搞得一身是伤,还说你不是小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那些让他感到耻辱的伤口处理干净了,方才冻得跟冰棍似的身子也渐渐回暖了,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一切都美得不像话。缩在这个男人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被子里,被他轻轻刮了下鼻子,又听到他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嗔怪他是小孩子,林意的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先前在学校里受尽别人嘲笑的时候没有流泪,被刘敏毒打的时候没有流泪,一个人在夜风里发烧挨冻的时候没有流泪,记不清都已经多少年没有哭过了,也记不清有多久没被当成孩子一样对待了,如今只是因为人家的一个温暖的小动作和一句话就流泪了,林意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这样的理由丢脸地哭了,林意把脸埋在枕头里,任何泪水滑落在枕被之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但肩膀却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床单洇湿了一大片。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张沐晨也不言语,把杯子在放在床头柜上,怕他会着凉,也怕伤口露在外面会感染,便替他将被子掖好,将光裸着身子的少年包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然后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被子,像安抚小孩的动作。直到许久之后,林意慢慢停下无声的抽泣,被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才传来一个闷闷地,夹杂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晨叔……”
“嗯?”
张沐晨耐心地回答着。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谢谢晨叔……”
笑了笑,张沐晨并不作答,只是拍了拍被子里凸出形状来的那只小脑袋,哄道:
“还要闷到什么时候?出来喝药了。”
被子豁开一个角,露出那张因为发烧加羞愧而涨得通红通红的小脸,一顿哭泣将这一段日子以来压抑在心底的不安与伤心驱赶得差不多了,现在林意只剩下独自面对这个将他脆弱一面看得彻底的男人时的不自在。
长这么大身边的人要不对他白眼相向,要不就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对他避之不及,现在被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又是看到一身是伤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狼狈样,又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丢脸样,林意的面子都要挂不住了,又想到现□上什么都没有穿,羞赧的感觉就更甚了。出也不敢出来,只得裹着被子默默地坐起身来,从张沐晨的手上接过那只杯子,因为刚冲泡好的冲剂还是有点烫所以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水。
看着这半大的男孩裹成团大被子,兔子似地缩在那里抿水,有种别样地有趣。因为全身赤^裸地缩在被子里,因为喝水的动作让被角一漏一漏地,隐隐可以看见发育期的男孩精瘦结实、跟头小豹子似的健康躯体。
起先张沐晨只是托着腮微笑不说话,后来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目光一顿,被那样东西所吸引,伸出纤长的手指往林意的光^裸地胸膛上探去。
“晨叔?”
这个动作叫林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可是身上还发着烧脑子反应不快,只能任由张沐晨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胸膛,那手指冰冰地,刚触碰到那片滚烫的肌肤时那异样的温度叫林意身上一颤。
“这是烫伤的痕迹么?”
感受着胸前那块带有淡淡灰色印记的肌肤被他的手指轻柔、细心地摩挲着,林意的眼神黯了黯,心底一股涩涩的感觉冲散开来,蔓延在喉咙里,让他的声音也跟着一起变得低涩起来:
“这是我爸烫的,那块新的是我妈烫的。”
那触摸着他肌肤的手指一颤,张沐晨还是用关切的语气问着他,但是如果仔细听的话会发现声音里多出了几分严肃:
“怎么会这样?”
林意垂下眼睫,表情有点神伤,都已经好几年没有再去回想起那件不愉快的事了,从没有将它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顾晓天。曾几何时还以为它是只属于自己的噩梦,不会和任何人分享,结果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面对这个人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再加上刚哭过一场,心安定下来了,有一丝丝地累,也懒得去隐瞒什么,于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从我记事开始,我爸和我妈就一天到晚不停地吵架,没有一天消停过。我记得大概是我四岁的那年,有一天夜里他们吵得最厉害,整个房子都在抖,我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后来听到我爸在骂,我妈在哭,哭得很凄惨,我就偷偷下床推开门,看到我爸拖着一个箱子要走,我妈死命拖着他的腿不让他走,边哭边叫,我就上去跟着我妈一起拖他的腿,他嫌我碍事,就用脚踹我、用烟头烫我,等我们松了手,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本以为再度回忆起那段往事会有多困难,结果说出来了才知道也没那么困难,用手摸了摸胸前的灰色疤痕,林意淡淡说着: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这也是他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
沉默了一会儿,橘黄色的灯光之下时间的流逝都显得柔柔地,抱着膝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连被子一起被轻轻环在了一个怀抱里,脑袋搁在那人的肩膀上,头顶被那只大手抚摸着,耳边响起他叹息般的声音:
“很辛苦吧?”
知道他说的是这十年来跟着刘敏两人孤儿寡母过的艰难日子,奇怪的是刚刚回忆往事的时候明明心态很平静,可以是一听到他的声音,一感受他的抚摸,立刻又觉得一股脑儿的委屈涌了上来,像个受尽了欺负的小孩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于父亲的温暖,差点又要掉泪了。
吸了吸鼻子,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把那股酸楚憋了回去,为了缓解情绪,林意用故作轻松的语调笑着说:
“也没什么,晨叔,我告诉你哦,我很厉害的,没人敢欺负我,要是他们敢在我背后说我坏话,我就一巴掌打过去,一脚踢过去,然后他们就再也不敢说我了。我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长得太瘦小了,又没有爸爸,我们班里的胖三就专喜欢给我捣乱,带好几个小男孩围着我,轮流叫我没爹的杂种,还要我在地上学猴子爬,然后一群人就围在那里笑,简直气死我了,偏偏那时我又小,打不过他们那么多,只能被那么欺负。后来我找了个机会,那时候我妈谈了个男的是个混混,我就让那个混混带个两三个人在他们放学的时候把他们带到弄堂里去,把他们围起来,叫他们一个个趴在地上学猴子爬,从那次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惹我了,哈哈,真开心!
还有还有,小学的时候因为有了顾晓天,我们两个在一起更加没人敢招惹我们了。不过教我们小学三年纪的英语老师一直看我不顺眼,因为我不喜欢上英语课还一直逃,所以她就老是在背后说我妈是鸡,被我知道了以后就和顾晓天趁天黑在外面的下水沟捞了好多好多的臭虫,放到粉笔盒里,第二天早上第一节就是英语课,她一打开粉笔盒就吓都脸都白了,叫得比杀猪还要响,我还在底下压了张小纸条,上面本来想写‘你他妈才是鸡!’,不过那时候刚学了鸡的英文是chicken,所以我就写了‘你他妈才是chicken!’,她看到以后一定气到肺都炸了,哈哈哈哈哈……”
刚才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病恹恹的模样,现在因为兴致勃勃地讲述小时候的糗事而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说够了,笑够了,过了那个临界点,林意忽然一下又觉得没那么好笑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自己恶作剧欺负人的把戏罢了,跟小孩子炫耀炫耀还有点意思,说给张沐晨这样的成熟男人听简直像个愣头青。况且,之所以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不幸的开端啊,说了那么久,其本质也不过是在期期艾艾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夜话上半部完结,近期主要更新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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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见这男孩表情变化很是丰富,一会儿是一副恹恹的生病样,一会儿又因为噼里啪啦地说话儿变得古灵精怪,这不还没一会儿呢,又回复了沉默,垂头丧气起来了。从头到尾都耐心听他说话的张沐晨望着他的脸,鼓励着:
“怎么不讲了?很精彩啊。”
林意扁扁嘴:
“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前的事就像做梦一样,做过就忘了,有什么好回忆的呢?”
“梦……”
喃喃地重复了一个字,张沐晨像被点到了穴道,整个人怔怔地,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
“晨叔?晨叔?”
推了推那个迷蒙的男人,这才将他从神游之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
用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对着他,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那一刹那的走神从没发生过,倒成了他少见多怪了。
“没……没什么。晨叔,我累了。”
“好,睡吧。”
将他缓缓放平在床上,替他把被子抚平,看到张沐晨似乎没有一同躺下来就寝的意思,又看了看这房间里就一张床,林意奇怪地问:
“晨叔,你不睡吗?”
张沐晨笑道:
“我不累,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嗯。”
点了点头,将被子拢在头上,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明明已经很累,眼睛也很倦了,但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就是怎么也静不下来。连续翻了好几个身,数了好几遍羊,也仍是没有一点睡意,大概是睡前想了太多,也倾诉了太多,于是导致思绪混乱,怎么也睡不着。
将杯子掀开一条缝,看到张沐晨关了壁灯,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背对着自己坐在床头认真看书的背影,尝试着轻声叫了一声:
“晨叔?”
“嗯?”
张沐晨回过头来,在昏暗的光线的映衬下那双眼睛更显得波光粼粼,叫林意心头一跳。
许是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相处跟他亲近了许多,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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