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觉张明霞埋首他胳臂里,动也不动,不觉愣了一下,这才发觉两人搂抱在一起的绮丽情景,登时心荡神飞,不知身在何方。
他喃喃道:“但愿时光从此停顿。”
张明霞心中叫道:“我也愿永远这样。”
歇了片刻,她忽然啜泣抽噎起来。
傅伟失措地把她整个搂抱住,可是她抽噎得更厉害了。
傅伟但觉自己拙笨不堪,搜遍脑袋也想不出怎样安慰她才好。
张明霞倏然挣脱他的怀抱,径自回到外间睡觉,现在弄到傅伟睡不着了,折腾到天亮,两人起来梳洗,只见张明霞眼皮略见浮肿,显然也是整宵没有睡好。
他们开始出发,傅伟但觉她忽然变得极为冰冷,直到离江陵尚有百余里的荆门,尚是如此。
这荆门位当荆襄要路,商旅不绝,他们到达时不过是中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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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用过午饭之后,便并辔而行。
西面群山万壑,翠岚映日,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岔道,走了一程,但见桃李夹道,蜂飞蝶舞,春风漫在大地每一个角落。
傅伟轻轻喟叹一声,想道:“如果没有和她相逢,纵然遍地春色撩人,却难令我投以一瞥。唉,她的心好像固封在冰块里面,冷得令人难受。”
张明霞低垂着眼睛,不望前路,漫然道:“前面就是江陵了。”
傅伟嗯了一声,想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乍抬头一望不禁失声道:“啊,我们走错了,还不晓得,这是往西去的路。”
她不好意思地跟着他圈回坐骑,想道:“唉,我连走错路也不晓得,分明告诉他我心中有事。”
想到这里面色变了一下,继续寻思道:“如今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我确实是爱上他了,但我立过誓言,若果爱上男子的话,要在万丈悬崖跳下,唉,我得赶快离开他,以免误人误己。”
傅伟勒马道:“这里南去百余里路,便是江陵,我想还是我独个儿去就得了。”
张明霞惘然摇摇头,目前情形非常明显,两人都已产生了感情,不但没有暧昧地隐藏含蓄,反而是表现得太快和过份,因此她不必费时间去猜他对自己的心意如何。
她终于淡淡一笑,用那水汪汪的眼睛瞅他一眼,道:“我说过送你到江陵,难道你不许我送毕全程?”
傅伟叹口气,苦笑道:“我哪里会不愿意你送我呢?”
走了数里,她指指远处一座青翠山头,道:“王昭君是古今四大美人之一,她天香国色的容颜,你不会怀疑吧?”傅伟不明她话中之意,只好摇摇头。
“可是她一去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难道是红颜薄命,古今如斯?这座青青峰头,使我想起黄沙浩漫中的青冢。”
傅伟心中更加迷糊,应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相信大凡世间上美好的东西,都特别容易毁灭消歇。”
她扭头瞧着他,眼中射出一丝寒光,冷冷道:“别的姑且不论,但美人的不幸,总是男人一手造成。”
傅伟听到这里,心中如睹一线光明,故意怀疑地道:“你此言从何说起,须知身蒙其害的人,尚且不能指出祸首,难道你……”
张明霞理直气壮地道:“当局者迷,当然不能分辨出害己的是谁,我自己虽然没有这经验,但我知道很多。”
傅伟问道:“是师父告诉你的?”
原来他已知她双亲已亡,故此单指师父。
她点点头。
傅伟又道:“所以你也恨天下的男人?”
这句话问得大胆异常,连他自己也不知何以会问出来。
她白他一眼,没有言语。
傅伟心中一阵怅然,想道:“可惜我毫无所长,博取不到她的感情而令她改变成见。”
他悄悄凝视她的侧影,挺直的鼻子,修长的眉毛,还有紧闭着的樱唇,加上桃花般娇嫩的面颊,形成极为美丽的形象,心中越发怅惘不已,暗自叹道:“尽道有些堪恨处,纵使无情也动人。”
太阳渐渐西移,终于现出红色,两骑时快时慢,居然也快到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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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掳人质烈妇蒙难
黄昏暮色中,两骑徐徐扬鞭踏在直直的官道上,城垣隐隐矗立在前方。张明霞忽然指着近城偏东的一座小山,讶道:“你瞧,那山上的人一直吃坐不动,已有半刻之久了,原来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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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伟也早瞧见,但心中直为离愁别绪盘踞满,哪有闲心理会。
她因口渴之故,便在一座路亭暂欧,买碗茶解渴。
那位卖茶的老婆婆,见她直着眼睛看那山巅人影,便道:“姑娘你大概初次来江陵,故此不知那位夫人之事。”这位老婆婆说得十分郑重,因此怪不得她会称山上之人为夫人。
“这位沈夫人,在那山头上已坐了十七年之久。”
“呀?”她吓一跳,须知地乃修习上乘武功之人,深知面壁之苦,故此听说有人能够坐了十七年之久,禁不住大惊小怪起来。
“啊,她当然不是整天坐在那里,仅是每日黄昏之时,不论冬寒夏热,风吹雨淋,总在那儿坐到天黑。自从十七年前,她的丈夫出门之后,她便这样地坐着。”
张明霞脑中轰地一响,便道:“这位夫人何以能够这般深信她的丈夫。”呆了一阵,转眸去看傅伟,但见他满面钦仰感动之色,愣心凝望着那座山上的人影。
茶饮过之后,两骑并发。张明霞忽然改变初衷,并不立刻北返,原来她想访到沈夫人的住址,当面问问她一些疑团。
夜色中,沈夫人迟缓地走下山来,只见山脚下一个大汉倚树坐着,见她下来,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并且跟着她走进江陵城内,她知道这汉子已跟了她数日之久,心中不禁极是疑惧。
那大汉腰悬短刀,神情凶悍,跟着沈夫人回到家里之后,便匆匆穿出一条巷子,走进一座大屋子里。
厅中一张圆石桌,坐着三个人,年纪都在五旬上下,六只眼睛神光闪烁,显然都是怀有精湛武功之土。书中交代,这三个人全是修罗扇秦宣真的得力臂膀,一个头顶微秃的矮胖个子乃是瘟太岁穆铭,对面的瘦长个子便是摘星手卫斯,此人天生脚程极快,迅逾骏马,轻身功夫特佳,故此有摘星手的外号。当中对着厅门那个,面庞狭长,下巴突出,江湖人称野马程展。
前说的两人,乃是秦宣真归隐七星庄之后,依然效力追随的得力手下,和留在庄中的猛虎简二共称三杰。其实瘟太岁穆铭和摘星手卫斯两人,比之猛虎简二,不论在武功造诣抑是阅历见识,全都高出一筹。
至于这野马程展,名气更在穆卫两人之上,早年也曾心服秦宣的武功智谋而在麾下奔走效力,及至秦宣真洗手之后,便独来独往,横行三湘—带,此人至今孤然一身,行踪飘忽不定,然而作恶甚多,终使侠义道中人看不过眼,衡山派首先扬言要惩治地。程展心知势孤力薄,惹不起这个武林宗流,便一直北上,恰好遇到瘟太岁穆铭,便留在江陵。
且说那个大汉进得厅中,躬身施扎,道:“点子已经回来。”
瘟太岁穆铭一挥手,道:“知道了,你且退下。”
三人又继续早先话题,摘星手卫斯道:“咱们都未见识过他的本事,不知实在如何?小弟我真想见识一下。”
野马程展微微一笑,道:“依我看来,他的本领绝对错不了,说实在话,我对庄主一身武功委实心服口服。两位想来应还记得十余年前拦截生判官沈鉴一役,任主功力的是强绝一时,我若要和那姓沈的走上百来招不败,已非易事。”
卫斯哈哈一笑,道:“小弟不过好奇而已,自古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以庄主那一身本事,他还弱得了吗?想想也不怪在主会令我们暂勿露出破绽,须候他亲自赶来。穆兄你若见识过那石山牧童赵仰高的本事,真会疑心庄主怎能击毙那厮。”
瘟太岁穆铭脸上横肉一颤,道:“那么咱们就是这样决定,卫老弟你掳了那女人之后,兼程北上,我和程大哥留在此地,必要时两人合力不让他逃走,好让庄主及时赶到。至于青城强敌,大概暂时顾不到咱们,其实前两日那叛徒顾聪溜走时,我已知道,还设法让他方便逃走呢,哈,哈……”
卫斯大声招呼一声,一个汉子走进厅来,他把一枚纸卷交给那汉子。
片刻工夫,一只全身雪白的信鸽,展拍健翎,冲天飞去,这头信鸽翌日已到了襄阳。它飞入一所近郊大庭院中,一个汉子摘下纸卷,便匆匆上呈,经过两个人传递,才到达襄阳的秦宣真手中。
这位严肃的中年人,身上一领薄薄的白色长衫,在廊下微风中飘飘飞扬。
秦玉娇刚好出来,便走过去。
秦宣真看完那枚纸卷,颔首道:“今晚三更起程,明日午间便可到达江陵。”
她嗫嚅了一下,终于大胆地问道:“雁飞可在江陵吗?”
秦宣真摇摇头,道:“没有,不知路上有什么耽搁,照理尚煌被我诱得两头跑,该不会拦阻着他。这样也好,卫斯来函说要在昨夜乘他未抵江陵时,先把他母亲掳走,穆铭只须稍为拖延一下,便可等我到达再亲手收拾他。”
一个汉子匆匆进来报告道:“终南孤鹤尚煌已到襄阳。”
秦宣真面色阴沉下来,点头不语。
秦玉娇怒哼一声,道:“这个尚煌本领不小,居然能缀着我们跟到此地。”
又有一个汉子来报:“青城追风剑董毅经武当山折返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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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宣真微微颔首,沉吟不语,但随即掠过一丝诡笑,回身走进书房,展纸提笔写道:“久仰终南少清剑法天下无双,然董某亦颇擅此道,不揣愚陋,意欲一窥风度,乞于日落时分,移驾城西隆中山南麓,董某恭候并颂快祉。”
写完看了一遍,暗自皱眉忖道:“写得太罗嗦了一点,但口气颇傲,不失我意。”
推开此纸,又提笔另写一笺道:“大罗十八剑,世称无敌,但尚在少清剑法之下,谓予不信,日落时可至城西隆中山南麓一验吾言,终南孤鹤尚煌呈左右。”
他把笔一放,干笑一声,想道:“尚煌的口气我再也不会弄错的。”这两封信着手下送出之后,他便立刻回房,运功调息,准备日落时赶到隆中山南麓,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好收渔人之利。
须知那追风剑董毅乃是青城派第一把高手,若非俗家弟子,早做了掌门人。而终南孤鹤尚煌的武功,也是武林中顶尖高手,连修罗扇秦宣真这等一代俊杰,也曾败在他的少清剑法之下,由此可以想见。
日落时分,秦宣真早已到了山南麓,就在一株大树后面隐住身形。这株大树最少也有两人合抱之粗,故此秦宣真躲在后面,决不虞被人发觉,树前五丈之远,一块亩许大的空地,甚是平坦,正好供比剑之用。
一条人影在残阳余晖中疾驰而至,迅逾奔马,宽大的长衫,在晚风中飘飘飞举,临到切近,原来是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长得清清瘦瘦的,可是两条眉毛失之过浓,还有那双冷峻的眼睛,流露着自信自傲之色,秦宣真暗暗颔首,想道:“一别数年,他仍是当年风度,算来年纪已逾六旬,但看起来不过四旬上下,足见他的内功已达到什么程度。”
来人正是名满天下,在正派诸位高人之中脾气最乖僻的终南孤鹤尚煌。
他停步仁立在旷场上,四下一瞥,然后把斜系在背上的长剑解下来,挂在就近的一棵树上。
秦宣真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打不成,只因他深知这两人都是当代使剑名家,而终南孤剑尚煌又因脾气乖僻而开罪多方,各正派虽对终南派依然友好,但对尚煌本人却不太满意,至于尚董两人之所以没有动手分出高下,仅因没有机会碰头而已。
过了片刻,远处人影出现,却共是两个人。
终南孤剑尚煌傲然冷笑两声,伫立以待,大树后的秦宣真却十分生气,想道:“万想不到董毅居然会带着帮手来了,我并非为尚煌打抱不平,却是为我坐收其利的计划不能实现了。”
那两条人影来势极速,都是徒步,转眼已到了场中,秦宣真虽未见过追风到董毅,但这时一眼便知左边那个身材瘦颀的人便是他,只因右面那人是个老道装束。
董毅也是身穿长衣,背插长剑,走到切近,便拱手道:“这位想是尚先生了?久仰威名,如雷贯耳,至今方始识荆,大是遗憾”
终南孤剑尚煌也回了一礼,谈谈道:“尚某也素仰侠名,这次贸然赴会,董大侠不会见笑吧?”他的眼冷冷扫过老道面上。
追风到董毅道:“这位是敝师侄,道号玄均。”
那玄均遭人看来年纪在五旬以上,似乎比董毅还要老些,这时稽首为礼,尚煌和全不理睬。
玄均道人登时露出愠容,却退开两丈之远,追风剑董毅道:“这地方真不错。”眼光一扫,已见树上挂着之剑,便也将自己的剑解下来。
两个人一齐把外面长衣脱掉,里面都是一身短打,空气突然变得非常沉重紧张起来。
董毅拿起剑,尚煌也把挂在树上的剑拿下来,却听查毅道:“尚兄剑术已通神明,在下是舍命陪君子。”这原是客气的话,其实心中甚是愠怒,打接到邀约比到之信时起,他一直默默盘算对敌之方,已存一拼决心,哪有丝毫怯意。
尚煌冷笑一声,道:“董大侠何必在口舌上称能?既然约我来此。”董教立刻截住问道:“我约你来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尚煌浓眉一皱,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大树后的修罗扇秦真真这时瞑目屹立,细听双方对答,虽然听到两人已在无意中把自己诡计揭穿,大有可能打不成,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表情凝固就像座石像似的。
须知道这个曾经纵横天下的黑道盟主,做事绝不能这么没有把握,但听尚煌微笑广声,继续遭:“管他呢,这个机会到底不易遇到。”
话声甫欧,锵地一响,宝剑出匣,暮色中白光一闪,冷气森森,跟着左手一扬,把剑鞘扔掉。追风剑董毅扭头一看,只见那剑鞘已没人一株树身中,只剩下半尺在外面,心中不察暗惊敌人功力之高,竟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然而不可能就此退走,事实上他十分渴望能和尚煌比一次剑,即使有什么后果,他也愿意承担。当下也将自己惯用的百炼青钢剑掣出来,森森剑虹蓦地打个闪,寒气迫人,显然也是上古利器,他仅将剑鞘扔给玄均道人,没有先露一手。
秦宣真面上掠过一丝冷笑,倏然睁开眼睛,缓缓从树后探头窥看。但见那两位当今武林第一流的剑家,各自抱剑施扎,然后活开脚步,直绕圈子。
尚煌尽管狂傲得目无余子,但这时却显得极为慎重,完全不是平日对人的态度,却像董毅一般,极其小心忍耐地对绕圈子。
他越走越快,圈子却越缩越小,可是彼此都觉对方无隙可乘,因此只好尽力忍耐到最后一刻,希望对方先出手而露出可乘之机。
光是转圈子,也耗了半顿饭时间,两人距离越近,剑尖都快要相触了。只听追风剑董教吐气开声,大叱一声,宛如平地起个响雷,霎时剑虹漫天飞舞,一出手连攻五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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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孤剑尚煌也几乎在同时发动,但见青气弥漫,白光掣动了两下,便堪堪挡住董毅凌厉无比的攻势,两人乍合又分,重新开始绕起圈子来。
刚才接触了一下,双方都不过是试招的意思,因此乍合便分,可是各自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