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竟伸手呼噜了下他的头发,微微笑,翘着嘴唇没说话。
27、相见
第二天中午,徐竟和郑浩在医院里吃饭,郑浩说他来看看也就放心了,打算明天回国。徐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抬起头看他:“这么急?都还没带你出去好好玩玩儿,你就要走啦?”
郑浩笑:“该看的已经看了嘛,该回去了。”
“是先回泾城还是直接回学校?”
“泾城啊,回去看看我爸。”
徐竟作了然状:“哦~~明白。”
过了一会儿,郑浩突然问:“你爸妈跟你来美国,那工作怎么办?都辞啦?”
徐竟道:“是啊,不然呢。”
郑浩有些惋惜地说:“那还是挺可惜的。”
徐竟没说话。虽然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别人,但这也是没有选择的事。他不知道江召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直以来他都选择自动忽略这个人的存在,至于林芳跟着他来美国,则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徐竟知道林芳是不可能放下他不管的。
舀了一勺汤喝下去,徐竟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问郑浩:“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爸?”照理说不应该啊!
郑浩明显也愣住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嘛?!”
“怎么就明显啦?”他和江召天就那么有父子相?!他都是才知道不久,难道郑浩火眼晶晶一眼就看出来了?
“早就知道啦。”
徐竟更惊讶了:“你早就知道?”
郑浩点头:“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怎么不知道呢!徐叔是你爸,你是他儿子,这还用得着谁告诉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说完看着徐竟的表情,又有些犹豫了:“难道,我弄错了?”
徐竟无语:“你说的不是江召天?”
郑浩摸不着头脑了:“江召天?江召天是谁啊?我说的是徐叔啊!”
徐竟闻言,恍然了一下,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半响才低沉着声音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吓我一跳,他又没来。”
“没来?可我昨天明明看见他啦。”
徐竟心里设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你看见他了?在哪?”
“就昨天花园对面那栋楼里啊,当时隔得比较远,我又刚刚看见你,一时有些激动,就没过去打招呼。”说完还很纳闷:“他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吗?”
徐竟怔滞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不知道他来了美国?”
徐竟已经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了,两只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问:“昨天他看见你没有?”
“应该看见了吧,因为他一直看着你,当然也会看见我跟你见面了啊。”
徐竟有点急了:“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他知不知道你看见他了?”
郑浩想了想:“应该是不知道,我看见他时,他眼光没朝我这儿转过。”
徐竟翘着嘴角若有所思。
之后徐竟就开始留意起了自己的周围,不知道徐清岩在身边时是一种心情,知道了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虽然没见面,但是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那种踏实与心定的感觉是来美国之后的这两个多月里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跟自己见面呢?是江召天和林芳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原因?
第二天徐竟执意要送郑浩去机场,江召天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这还是徐竟自出事以来第一次出医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面对着从四周有意无意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时,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从一个能跑能跳,健健康康的人到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走,稍微动一下都需要别人抱上抱下的残废,这其间的心理落差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和承受的。
以前,徐竟只想快点好起来,然后回国去找徐清岩,可是现在徐清岩也来了美国,而且还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看着他,这种感觉有时候很幸福,可是有时候,也让徐竟觉得难堪。
就像现在,车子停在医院外面,当他被江召天从轮椅上抱上车的那一刻,心里涌起的挫败和自卑几乎要将他湮灭。
不想自己如此难看,如此落寞的样子落进他的眼里。
机场里,郑浩难得地主动上前拥抱了徐竟一下,这样矫情的动作要郑浩做出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特别还是这种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徐竟看他眼睛红红的,心里也有些酸涩,半响收敛了下表情打趣道:“别留猫尿哈,表让美国人民看了笑话。”
郑浩笑骂了一句“滚!”
回去的路上,徐竟看着车外繁华的美国大街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心里,是急切地想见到徐清岩的心情。
其实,只要用心留意,没有什么是发现不了的,特别还是两人相隔如此近的情况下。之前徐竟之所以一直没有发觉,只是他认定了徐清岩还在国内,对这里的一切都抱着无所谓态度的缘故。
第一眼透过窗口看见徐清岩的时候,徐竟出乎意料地竟显得很平静,仿佛那个人一直就在那里,不曾分离,也不曾深切地思念。隔了好一会儿,一颗心才开始砰砰地跳动起来,乱了节奏。然而等到他赶到对面时,面对的却只有空空荡荡的走廊……
徐清岩晚上回去的时候,Murfer破天荒地竟然在家。两条修长的腿搭在前面的玻璃茶几上,怀里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在上面飞快地敲击着。听到门口的动静,扭过头打招呼:“嗨,岩,你回来了!”
徐清岩朝他走过去:“能够在晚上看到你很不容易,今晚帅哥爽约了?”
Murfer朝他露出招牌笑容:“No~~今晚没有帅哥,我打算在家里陪你。”
“看来我的话起了作用。”徐清岩朝他屏幕上扫了一眼,聊天工具上一长串的对话,再看他一副专心致志的表情,了然地摇了摇头,坐到一边。
洗完澡,徐清岩坐在床上,沉思了许久之后,还是拿出电脑,登陆了那个许久没用的账号。
一上线就有一个对话窗口自动弹了出来。
未曾蒙面的风:“我看见你了。”
虽然已有预感,徐清岩心里还是突地一跳,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沉默了一会儿,打出了几个字:“我知道。”
那边立刻就有消息回了过来:“后来怎么走了?”
天涯海角:“有点事先走了。”
未曾蒙面的风:“复健完后我过去找过你。”
天涯海角:“嗯。身体怎么样了?”
未曾蒙面的风:“还可以,在慢慢恢复。”
天涯海角:“那就好。”
那边好像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有消息传过来。
未曾蒙面的风:“你明天还来医院吗?”
“……”
天涯海角:“嗯。”
未曾蒙面的风:“我想见你。”
这次徐清岩没有再说话。
未曾蒙面的风:“?”
天涯海角:“好。”
第二天早上徐清岩不仅守诺地去了,而且还直接进了复健室。
直至他走到跟前,徐竟从他进门起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眼睛才艰难地动了动,一颗心狂跳着,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觉脸部的肌肉都是僵硬的,于是只能微抬着头看着他。
想念地太久,也期待地太久了,以至于当真人站在面前时,心里竟有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
徐清岩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换自己微微抬头和他对视,眼睛里有压抑的,幽暗的情绪在转动,半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在父子之间做来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即使他们都是男人,也不会引起旁观者多大的注意。
却只有当事人双方,才能体会到那种恍若隔世的震动。
徐清岩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徐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两个多月分离的时间里缺失的份全部补回来一般。
然后握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把脸埋了进去。
28、程然
对于徐清岩的出现,林芳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经过这一次的事故,激烈的情绪似乎已经从她身上抽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基本的,最易被满足的爱护。
但江召天却显然没有那么好说话。固执强硬的个性,加上又只有徐竟这一个儿子,使他一直对徐清岩抱有很强的敌对性。
美国开放的文化并没有在他身上起到积极的影响作用,几十年的科研生活让他整个人变得十分古板和不通情理。在得知徐清岩来美国的那天,就亲自上门找到了徐清岩。
虽然徐清岩和Murfer已经是认识快二十年的朋友了,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鉴于上次已经有了一次很不愉快的对话,找了家咖啡馆坐下,徐清岩本来打算好好跟他谈一谈的,结果却依然是不欢而散。
第二天徐清岩再去医院的时候,复健室已经没有了徐竟的身影,病房也空着。护士告诉他,徐竟转院了,去了另一个州。至于到底是什么地方,院方表示不方便透露。
一股无力感再次从心底涌了上来,徐清岩站在医院幽长的走廊上,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没有了流动的力气。
这次江召天似乎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连Murfer都查不到他们的去向。
为了不让他找到徐竟,江召天看来已经是在所不惜了。
无奈之下,徐清岩只能先回国。
之前的工作早在去美国之前就已经辞了,徐清岩换了家公司。因为行业的缘故,公司地址在郊区,这样每天上班和回家都会多花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少一点一个人呆在空荡荡家里的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徐清岩发现自己开始害怕冷清,害怕一个人呆着,以前享受的个人空间渐渐地竟变成了一种煎熬。
寂寞的时候,也会去酒吧,但是也仅仅喝喝酒而已,遇上一两个投缘的,就聊聊天。
下意识地就渐渐跟陆明非疏远了。这对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而言,绝对不算是成熟的表现,但是徐竟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和复健时痛苦的表情在心里仿佛已经烙下了烙印,让他在每个看到陆明非的时候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牵扯出被隐藏的疼痛。
然而归根结底,他也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没有那一场偷欢,就没有这一连串连锁反应一样的事情发生,徐竟也还好好的。毕业,上大学,像所有十八岁的男孩子一样,在大学的课堂上睡觉,下课了跟一群同学去打球,然后在某个时候交个女朋友,两人手牵手走在校园里。
享受肆无忌惮的青春岁月。
是他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那张本来纯白的纸上涂上了不该有的污迹。
以前,这些念头从来不会进入他的脑子里,就算有时候想起,也是一笔带过,根本不会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但是自从徐竟出事之后,这些念头开始越来越多地在侵扰他,打乱他内心的平衡,让他每每在午夜醒来的时候,再也难以入睡。
上班时间由原来的双休变成了现在的单休,但是徐清岩仍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周六晚上跟郑霖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在一家家常饭馆,以前随便怎么都能应付的饭菜,吃在嘴里却没有了该有的味道,反而更加想念徐竟做的只能算是勉强能够入口的东西。
郑霖的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两个人喝了不少酒。吃到一半的时候,郑浩打电话回来,郑霖一接起来似乎就没有了挂断的打算,可能是喝了酒,人就变得容易感性和不受控制。
徐清岩于是被迫听父子俩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天,肚子里的酒精发酵得更厉害,微微发苦。
聊天工具上,徐竟的头像始终灰着,尝试着发了几次消息,也一直都没有回应。
这不可能是徐竟的本意。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行动受到限制了。
江召天实在是过分了一些。
圣诞节前夕,徐清岩忍不住又飞了一次美国。其实根本没什么头绪,只是去那里看一看,给自己找一点安慰罢了。毕竟徐竟在那片土地上,到了那边,近了,心里至少安定一些。
Muefer没在美国,提前请假去了加拿大,这是徐清岩始料未及的。Murfer虽然爱玩,但是是绝对的敬业,请假这种事一般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应该是去加拿大有急事。于是徐清岩这趟美国之行,成了真正的毫无方向。
在徐竟之前那家医院闲逛了一天之后,徐清岩决定启程回国。
来的时候本来也没抱多大期望,所以走的时候也称不上失望,只是心里空得发慌,还有不舍。
下了飞机,徐清岩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烟火。
很久不去,烟火还是老样子。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它依然是那个烟火。
找了个吧位坐下,徐清岩点了杯酒默默地喝着。看着两边亲密地搂在一起的人,心里涌起的感觉很复杂。
一杯酒还没喝完,就感到旁边坐了个人。
徐清岩一直微低着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他感觉很疲惫,有些犯困,也没心思转过头去看,只当是寻常过来喝酒的人。直到对方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显地不容忽视,才勉强转过了头。
入眼是一张很有味道的脸,一看就是生活经历与阅历都很丰富的人,跟他年龄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带着笑意,在灯光下显得非常地明亮和有神采。
“你看起来很累。”男人率先开口。
“是啊。”徐清岩随意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我刚从美国回来。”
男人很惊讶:“美国?这么说,你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徐清岩点点头:“是啊。”
“那你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怎么到这里来一个人喝酒?”
徐清岩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又低下了头。
男人叫调酒师调了杯酒,转着手里的酒杯。
直到酒吧的人渐渐变得少起来,才把手贴在徐清岩背上,问道:“一起走吗?”
徐清岩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隐隐的期待,更多的是安静的询问。
徐清岩知道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思,良久,轻声回道:“好。”
男人的座驾是一辆路虎,威风凛凛地停在路边,十分霸气。
上了车,徐清岩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句十分应景的话:“是去你家还是我家?”
突然就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徐清岩转头看着他:“你没有结婚?”
男人闻言爽朗地一笑:“没有,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大多都会选择婚姻,不过我不想那么勉强自己。”
徐清岩觉得自己今天话有点多了:“也没找个固定的伴?”
“有过,后来分开了。”
“为什么?”
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值得回避的话题:“时间一长,再深的感情都会被消磨光的。男人之间的感情没有束缚,想来,或许不一定能来,但是想走的话,则容易多了。”说完侧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徐清岩:“你呢?”
“跟大部分人一样,我结婚了,不过现在也差不多算离了。”
“因为什么?”
徐清岩看着他:“因为我爱上了自己的儿子。”
男人眼中的兴趣转为震惊,挑着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徐清岩无所谓地一笑:“怎么,觉得惊世骇俗还是肮脏恶心?”
男人显然一时还不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