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的腮帮子正玩儿泥巴,冬儿托着脸在旁边看。
“勤儿哥哥,你说这几天怎么总是小碧姐姐陪咱们玩?我都好久没见我爹爹了……”冬儿撇着嘴,伸出一个小手指戳了戳勤儿刚做好的泥人,顿时嘴撇得更高,像是在说真难看。
“我也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我爹爹了,”勤儿比冬儿豁达些,或许是因为手上忙碌没空想太多,右手一抓脸,立刻抓出几条泥道道,抹了几下又没抹掉,有些沮丧,“哎,算了算了,不管他们!”
“那……他们要是不要咱们了怎么办?”冬儿把脸伸过去,睁着一双满带疑问的大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勤儿倒是很自信,伸手想像爹爹经常对自己做的那样摸摸冬儿的脑顶以示安抚,却被冬儿敏捷地躲开了。
“哎呀别动,脏死了!”
“哼,嫌脏那我做好了不给你玩!”
“不玩就不玩,你做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冬儿一扭脸,正好看向孟散这边,孟散连忙闪身绕路而行。如今他很怕看到冬儿那懵懂却充满着幸福的脸,也无法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幸福这东西,太过可遇而不可求了。
这句话很快就又得到了有力的证明。
走到药房门口,尚未敲门,门便自己开了。孟散怔怔地看着齐江天打横抱着郁景兮从里面出来,郁景兮窝在他有力的臂弯,闭着眼睛,墨黑色的长睫下是两块重重的黑眼圈。
齐江天也怔了一下,但脸上还是鲜有变化,“有事吗?”
孟散的眼神在郁景兮身上停了停,齐江天道:“他太累了,方才自己睡了过去。”
孟散悻悻地点头,“我觉得教主似乎好了一些,想叫郁公子看看。不过还是先让他好好休息吧,这些日子太辛苦了,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你言重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恨不得将心都掏给那些他认为重要的人。”
孟散微笑着看他往卧房走去,心说你自己不也是那样的人么?不知为何,总觉得方才齐江天那几乎万年不变的脸上隐隐挂着幸福安慰的笑容,而抱着郁景兮的时候,又多少带着骄傲与独占的意思。不善言谈、不懂表达,做事不着痕迹,比方郁景兮闭关忙碌,他总会在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又不会打扰对方的地方守着,不说爱,不说陪伴,但却用平淡朴实的行动证明着一切。
找郁景兮不成,便改道去找莫竹青,还未到门口就听见乒乒乓乓一阵打闹声,紧接着莫竹青风风火火地冲出院子,差点儿跟他撞上。
“怎么是你?”莫竹青心情不好时常常会表露出对他的不屑,“你不在教主身边在这儿做什么?”
言罢不待回答又如风一般跑掉了,看方向,是往袁玖那里去的。
孟散望着他的背影,那样打打闹闹的,也是种旁人都不能懂得幸福吧。
多亏了袁玖曾把常教的一切都交代给了他,如今袁玖倒下,幸得有他在,大难之后终于恢复元气初得胜利的常教才不至于再起波澜。
准备回去,谁料刚一转身就觉得身后有人。孟散连忙跟上去,对方引着他往僻静处走,看来是有话要说。见到庐山真面目后,虽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此人这时出现的确不算意外。
“你居然逃了出来……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本事。”
“你该庆幸我没有离开,而是来找你。”
“离开又怎样?”孟散哂笑,“古门已无法起死回生了。”
秦虹瑶神色暗了下来,顿了顿,道:“我虽没有解药,但要为袁玖续命,还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
“之前我与那两人合作时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我想如今如果我们再合作,至少能让袁玖平平安安地多活一年半载。”
孟散的拳头攥紧,声音都在颤抖,“你的条件?”
秦虹瑶深深吸了口气,“……留下古门。”
68
68、起死回生 。。。
第一个想起过问凌中南的人是莫竹青,但那也是两天后的事了,极有可能在牢里看到两尸三命。说白了最初孟散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他们自凭造化,因为在试图跟水寒衣交换解药时,对方最后露出的讽刺的笑让他明白,水寒衣其人怀着的是怎么样的心思?
哪怕有一丝交换的可能,都不会有今日的结果。
他和袁玖都是那种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也都将自己剩下的生命全部放在了复仇上,想让他们和解共处,简直天方夜谭。
因为担心袁玖,他犯傻犯浑好几次,这回终于彻底地清醒。于是他暂时放任那两人自生自灭,不想在这时杀凌中南损德犯忌,但更不会施以援手。
孟散和莫竹青亲自前去,原以为是收尸,谁料进了纵深幽暗的通道,居然还能闻到活人的气息。
虽早有准备,可他们仍是被映入眼帘的一幕吓到了——水寒衣醒了,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枯瘦如柴,头发蓬乱,脸上身上都是血迹,脏兮兮的,仿佛经历连年饥荒瘟疫的孩子。
听到有人过来,他缓缓抬起头迷茫地看了一眼,随即非常恐惧地移开目光,不停地往墙角缩,还慌忙拾起地上的干草往身上脸上盖,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他。
他哆哆嗦嗦的,活像受了重大惊吓的小兽,牙齿打颤时口水也跟着流下来。
孟散与莫竹青面面相觑,这如果还不是真疯,就只能说他太会演了。大概这就是强行练习魔功的后果,依这样子来看,武功也肯定是废了。
而这却是凌中南万万没想到的,以为水寒衣必死无疑,不想他这一天两夜间吐了几次血抽了几次风,今早竟清醒了过来。可这已不是曾经的水寒衣了,他脑袋坏掉了,什么都记不得,什么都不懂,甚至还不如个六七岁的孩子。
不知与死相比,哪个更好一些。
看完水寒衣再看凌中南,惊讶丝毫没减少。凌中南躺在墙边,身下和周围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眼神虚弱至极,最让人惊叹的是,他怀中居然有个个头不小的婴孩!
两人都愣了,没想到……凌中南居然靠自己的力量生下了孩子!
大概是因为医者的习惯,莫竹青二话不说,走进去将孩子拎了起来,简单看过后,又极为大方地扯开凌中南本就不完整的衣服。凌中南面露尴尬,却无力抵抗,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任其摆布。
“怎么样?”见他查得差不多了,孟散上前问。
莫竹青顿了顿,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将凌中南看了一阵儿,才对孟散道:“他居然亲手在那里切了道口子……”他努力让语调平静,因为他被这人的行为震住了,更有些同情和不忍。
孟散怔了一下才明白,作为一个外行人,自然要更难接受。
“孩子太大,若非他那么做,根本出不来,两个人就都很危险。而且……”他深深吸了口气,“这里没有匕首利器,伤口也很不平整,我看他应该是拿那个割的。”
顺着莫竹青的手指看去,是一个被摔成两半的粗瓷碟子,孟散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他一直在给孩子喂自己的血,差不多有一天了。”
低低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中,每个字都清晰至极。孟散心里沉沉的,因为眼前的状况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山洞中弃他而去的袁玖,那时的袁玖,必定还不如凌中南吧?
将孩子塞进孟散怀里,莫竹青走近水寒衣,他恐惧地挥舞着双手双脚,然而最终无路可退,只好在极度不配合和大喊大叫中接受了诊视。
“是真疯了。”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莫竹青道,“外伤不少,但没有致命的,也都止了血。”
孟散心里一滞,最先想到的还是解药。解药到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他会不会带在身上?如果不带在身上,疯了的水寒衣还能不能找到?
凌中南开始迫切地盯着他们,孟散愣了愣才想到他是想要孩子,他便也看着凌中南,却完全没有把孩子交还给他的意思。凌中南神色越来越急,看得出他一直在努力想站起来,可终究没做到。
“袁,袁玖呢?我……要见他。”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几次努力无果,凌中南改变了策略。
水寒衣还活着,他便又燃起了希望,即使两个大人都不顾,至少也要将孩子保下来。求袁玖开金口饶孩子一条生路,是唯一的办法。
“让我……见袁玖,我……有话跟他说。”凌中南青紫的嘴唇小幅度地一开一合,手撑着地板艰难地使力,似乎想往孟散跟前爬。
“你知道‘五度春秋’的解药在哪里吗?”孟散上前一步,转念一想,水寒衣疯了也好,至少不会再跟袁玖过不去,袁玖也不屑跟那样的人为敌,如果凌中南能照他说的做,一切就容易了。
凌中南愣了一下,神色更加暗淡,孟散黯然。此时的凌中南与他一样,多么地希望自己手中能握有解药,可事实是他没有,甚至根本没问过水寒衣一句半句。
“看来除非水寒衣脱胎换骨,否则是永远无法拿到解药了。”莫竹青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助地望了眼墙角里发疯的人,脱胎换骨是好,可你脱到一半停下来,变成个傻子,究竟什么意思?
“其实,其实还有个办法……”孟散沉吟半晌,趴在莫竹青耳边将昨日见到秦虹瑶的事说了。
莫竹青听得眼睛越瞪越大,“你怎么不早说?!当然答应她啊!”
孟散惊异,“可是,她不是要……”
“哎你怎么这么笨,非常之时该用非常之法,”他压低声音,贴近孟散耳畔,眉毛轻挑,“女人是世上最好骗的,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教主的性命小小地说次谎,适当地哄哄她?更何况这事最终究竟如何,教主究竟要怎样处置古门,都是两说。这件事,必须答应她!”
孟散呆呆地看着莫竹青,是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得,其实曾经自己与他也是异曲同工,比方眼前这位凌门主就着过道儿,然而几年来各种事情洗刷,那些个棱角,早磨平了。
为袁玖这么做一次,有何不可?
就是为袁玖做尽一切坏事得罪天下人甚至留下千古骂名,又有何不可?
虽说这或许会被袁玖讨厌,可至少能换来更多哄他开心的时间,比起就这么吊着不知何时便一命呜呼,岂不是好太多了?
“更何况,如今我们手中有王牌。”
莫竹青又凑上来低声说道,眼神指了指他怀中的孩子,孟散豁然开朗。有这孩子在手,他不要挟古门就算好的了,秦虹瑶那点儿小威胁,根本摆不上台面!
言罢,莫竹青拍拍孟散的肩,二人转身要走。凌中南大惊,拼了命想爬过去抓住他们。
莫竹青云淡风轻地一回头,道:“将孩子放在这样的牢里,你也不怕他夭了?”
两人撒开大步离去,凌中南嘶哑的叫喊透着深深的恐惧和无力,紧接着又被剧烈的干咳打断。水寒衣僵了僵,看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凌中南,仿佛因为害怕,把头往膝盖里缩了缩。
其后的几天,两人在牢中的生活正常了许多,每日三餐不短少,虽然只是青菜稀饭馒头,但起码保证了性命无忧。莫竹青还扔了些药物给凌中南和水寒衣养外伤,隔几日还亲自进去看看,然而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俩注定今后落下一身病根。莫竹青也绝非大发善心,震惊与感叹只存在于那一瞬,袁玖曾经教训过他,一个人的可怜之处并不能成为赎罪的依据,比如凌中南与水寒衣。
之所以适当照顾,乃是因为依眼下的情况,还是别让这两个人糊里糊涂地太快死掉比较好。
至少要等袁玖醒来,亲自做个了断。
在孟散的软硬兼施下,秦虹瑶半信半疑地再次与莫竹青和郁景兮合作。在许多人看不见的角落,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纠结落泪,自从爱上“马浅夕”,她一向的精明干练中就添了不少感情成分,而揭穿真相后,她虽然将姿态摆得潇洒,却始终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失去了判断、下不了狠心,一次次反复,她已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了。
前方是一条死路,又不舍抽身而退,她是自讨苦吃,绝绝对对。
袁玖终于有了缓慢的起色,足足一个月才勉强下床,而在早前那些或醒或睡糊糊涂涂的日子里,和清醒却无法动弹的晚些时候,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便是始终守在床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孟散。
他也乐于更懒一些,活生生地看着那人跑前跑后对他呵护备至,感觉实在太好了。
他还看了凌中南的孩子,一看又是一肚子火,明明比他的续儿晚生,可个头和身体都大一号,白白胖胖的,俊朗的眉眼活像凌中南,嘴型却像水寒衣,估计长大了也是个害人的主儿。
皱着眉捏那小胖脸,直把人家孩子捏哭了才罢手。不耐烦地叫人赶紧带走,对孟散叹了口气道:“凌中南不是整日在牢里叫唤着要见我么?那就依他所愿,见见吧,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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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最后的交谈 。。。
凌中南确实整日叫着见袁玖,他知道袁玖也受了重伤,最初以为他是伤势未愈,然后以为他是还未想到满意的办法,到后来日子拖久了,他开始害怕。依袁玖的个性,带走孩子后就不声不响把他和水寒衣关到死也不是不可能,这种报复远比那些惨烈的方式悲哀残忍许多。
所以突然听到袁玖答应见他的消息,还大大惊讶了一下。
这时水寒衣已经把他当成了最能依靠的人。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凌中南白天给他喂饭喂水,夜里抱着他睡,还把能盖的都给他盖上。
饭菜原本就不多,常常是水寒衣开心地吃饱了,凌中南才将碗底沾沾唇意思一下。
日子久了,哪怕水寒衣再傻也能看出来,有次便首先将馒头推给他,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像在说叫他先吃,凌中南鼻子一阵阵泛酸,突然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见面前袁玖还特别吩咐让他们沐浴更衣,泡进热水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重生了。水寒衣也还保留着从前热爱沐浴的习惯,只是如今人傻了,也就更乐于将情绪直白地表达出来。他脸上一直挂着天真幸福的笑容,光是洗自己还不够,一次次拍打水花,随后干脆在浴桶里跳起来。
水溅得满地都是,凌中南也未能幸免,然而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因为自打水寒衣从未这般毫无顾忌地快乐过,甚至连真心的笑容都少之又少。
仔细一想,这么多年来,失去的和得到的一比,他并不亏。
见到袁玖时那家伙正悠哉喝茶,完全看不出重伤初愈且身中奇毒的迹象,孟散与莫竹青一左一右垂手而立,倒也好看。其实,曾经他很不明白袁玖为何会接连对自己的手下倾心,在他看来,两人在一起总要身份地位相当才好,可经历了这许多后他才真正明白,两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