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降下,明月升起。
钟天地之灵的清色照亮了此人手中的长剑。天上的月似也被这夺目的剑给摘了下来!
惊呼突然在广场中响起。
“那是破日剑!”
“此人难道是浪子——”
一剑自天而降。
如天外飞虹,瞬息而至;白光乍见,破日而归。
在场中人只远远见着了这一剑就觉肝胆俱裂,无人敢掠起锋芒,纷纷躲避。
这剑是从傅清秋所站的位置飞来的。
傅清秋瞳孔一缩,带着身边的灵奇爆退三丈之地!
剑光堪堪从他足前掠过,带走了他扬起的一缕头发,在坚硬的青石地上拉出一道数尺深的裂痕,以及数条来不及闪躲的性命,其中就有这一整日中大放阙词的晴日院主!
鲜血飞溅,在暗夜中开出了一副泼墨写意画。
傅清秋一眼看出了这剑乃是冲着晴日院主去的,见到对方的结局,他虽心中惊悚警惕,此刻却并无太多紧张之感。能看得清半空中萧见深的,在场并无多少人,但傅清秋一定是其中一个。
他自然认出了其乃是陪伴傅听欢来此之辈。也当然知道对方刚才一举,乃是为傅听欢出气。因此他扬声道:“大家都冷静一些,今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一路从后方院落破坏而来的萧见深越破坏越生气,等到他在破坏途中听见晴日院主大声诘问傅听欢的时候,他就更生气了,心想着傅听欢有没有心竟需要你来评价?当然只有我能评价!
而后面又听见了傅清秋的声音,登时就想起对方之前已经将傅听欢弄得心情不好,不由更是不满,只觉傅听欢大可不必为这些闲杂人等花费精神,他就算要心情不好……也只需为自己心情不好!
因为在傅清秋闪躲开了之后,萧见深又居高临下地看了躲开的傅清秋一眼,一边听着傅清秋说话,一边再小心眼地轻描淡写一挥剑,便叫躲过一次毫无防备的傅清秋大惊失色,不得不于仓促之中拔剑硬撼,继而于接触的那一刹那立刻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连撞倒三棵大树才重新落地!
余者噤若寒蝉,闻风丧胆,不得不躲,又躲无可躲!
喧闹的广场之上,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见深堵在胸中的一口气,也总算是出了半口。
而剩下的那半口……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傅听欢身上。
他从云端落了下来,从人群中掠走站在人群里的这个人,而后又踏上云端飞走了!
☆、第60章 章 六十
此时的一灵观内。
浪子久别之后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剑杀晴日院主,一剑伤归元庄主,而后又轻描淡写地掳走了危楼楼主,并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之际,众人才发现原来传说之中确实毫无夸张:前辈先人,唯天独独占鳌头;我辈中人,仅浪子屹立云浪!
但浪子为何会在消失于武林中三、四年之后又重新出现?
浪子此番来此,所为究竟何在?
看浪子刚才的举止,莫非浪子与一灵观有旧,此番是特意来偿还恩情或者警告诸位的?
浪子刚刚虽走,也不知待会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来,将逼上一灵观的他们一网打尽?
如对方真的回来,观刚才晴日院主和归元庄主的结果,他们在场的人岂非羊入虎口,对方只要一个动念,砍瓜切菜一样的轻松,他们就身首异处,七零八碎那样不能齐全?
这个……好像有点惨啊。
武林群雄心胆俱寒。
若浪子真要孤鸿剑,那他们还是即刻下山回家,洗洗睡了吧。
但还有一个问题!或者说还有一个转折!
此刻众人简直如同那被和尚扛着的半桶水一样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晴日院主是他们暂时的领头人不错,浪子若站在一灵观那边,理当杀他立威;但归元庄主可是由一灵观请来的人,为何浪子第二剑专门针对对方?莫非归元庄主与浪子有旧日恩怨?又或者浪子其实只是自天上路过此地,视底下苍生犹如蝼蚁,随意舒展了一下身躯,便兀自游走……?可这还有一些解释不通,就是浪子为何要掳走危楼楼主,莫非见那楼主艳色倾国,心生猎艳之喜,于是连一灵观承诺的孤鸿剑也不在意了?那这样一来,他们之前的一切可怕猜测,岂非都只是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这样一想也非一点都不可能,否则无法解释浪子这三四年间究竟去了哪里?也就只有那更高的一个层次,那餐风饮露、移山填海的仙人一境可以解释了吧!再者若浪子真的在意孤鸿剑,只怕也他们一样不肯视线稍离,就怕那剑被一灵观的牛鼻子老道士给窝藏了!
一灵观太极广场上,除了搜肝抖肺咳着血的傅清秋之外,其余人等都罕见的僵持了起来,各自心有戚戚焉。
刚才灵泉道士对内贼的忧心忡忡此刻完全变成了武林群雄对浪子的忧心忡忡。
风水轮流之意,概莫如是。
打破这短暂僵滞的,乃是急着去追浪子的飞虹仙子的一声轻叱:“你们统统给我让开!”
她说的乃是那守在一灵观山门之前的一灵观弟子!
那一行一灵观弟子也被萧见深的出场给唬得不轻,此刻尚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但哪怕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在听见飞虹仙子的话的那一刹那,也迅速地反射性列了剑阵挡在其人面前,只拿目光透过重重人群注视自己掌门所在的方向。
灵泉道士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所有人都没能够预料到的乱象。
这也是他们一灵观所仅有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抓住之后,结果究竟是更好还是更坏?灵泉道士不能确定——但至少,他们这一派,就算自今夜之后从此堕入魔教,也好过就此灭门。
他能够束手就缚,以死殉教,能够秉持公义,销毁孤鸿剑,却不可拿这百年基业数代祖师的心血,叫这上上下下百多人命任人宰割,只因这江湖之中的野心而毫无意义的死去。
他的声音在夜里传遍了寒山山巅。
恰好有一阵从峭壁下吹上来的冷风自山巅席卷刮过。于是所有听见声音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灵泉道士道:“你等既上来做客,就做客到底;你们既想要个结果,我一灵观就给诸位一个结果!”
“门下众弟子听令!”
他手中拂尘一摆,万千瑞丝迎风飞舞,暴涨数丈之距,宛如相柳九首,分袭向最前十人!
“下天魁,天杓二星,封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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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呼的在耳边掠过作高低不同的伴奏,树木化作幽魅在视线中演示生动多姿的皮影戏。
在最初被萧见深掳走之时,傅听欢自是大吃一惊,并且因为十分关注着太极广场的结果,萧见深方才走了几步,还没有越过那一灵观门前的两根道德柱,他就怒道:“别闹,先把我放下来!”
萧见深不答。足尖在道德柱上一点,如鹏鸟振翅同风而起,一转就不见了那背后诸人,只剩那点点星火,因汇聚得多,所以还能于夜中窥见一二。
傅听欢这时已经不耐烦,抬起胳膊,一掌拍向揽着自己的萧见深肩胛。
他并未用全力,亦不想伤了萧见深,心中本来的目的也只是对方手上劲力一失,自己好乘机挣脱,再回那一灵观中伺机搬弄风云布施雨雪。
萧见深没有躲,也没有多看傅听欢,之前该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于是那挟着内劲的一张就停留在了萧见深肩膀前的几分之上,余下些许逸散的劲力如同一小股清风,轻扑在萧见深肩膀之上后就向四周逸散而去。
傅听欢目光在夜色里就如同天上的荧惑那样闪烁不定。
他抬掌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太多,这样轻微的力道本不会给另外一个人造成多少伤害;然后手已抬起却发现另外一个人毫无闪躲之意的时候,傅听欢突然便想到了破庙之中,他抢夺《天下山河册》之际。
那一日……距离现在,其实也并没有多久。
他神思一晃,心头跟着一软,手上的力道就松了;而这一松之际,就是那一灵观的灯火消失在眼前之时。
时机稍纵即逝,既然已逝,再纠结于此显然毫无意义。
傅听欢念头再一转,觉得反正孤鸿剑在自己手中,杨正阎则留在那广场之上,这样在广场上的几大势力之中的危楼虽然未必能讨到多少便宜,却也未见得会如何吃亏。
权当自己上山来看了一场热闹了。
傅听欢一念想通,注意力自然而然也就到了周围之上。
树木好像越来越稀疏了,那些由树木配合演来的晦暗怪诞的皮影戏自然也就跟着消失。
周围连同上空都开始变得空阔,玉盘似的月亮在天空分外皎洁,因太过明亮,看上去简直像是举手可摘。
月朗星稀,天近于手,端的是一个好夜晚,一个好风景。
傅听欢道:“我们不是下山。”
萧见深道:“不错。”
傅听欢再道:“我们是往山上走去。”
萧见深道:“不错。”
傅听欢又道:“我听见了水声。”
萧见深道:“不错,我也闻到了水的味道。”
傅听欢最后不解道:“……所以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见深于是淡定道:“不知道。找个好地方上你。”
傅听欢竟无言以对。
但他心里……其实并无多少排斥,不止没有多少排斥,他在无言以对片刻之后,突然觉得此时此事颇为有趣,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朗朗的笑声惊起了山上停驻的几只飞鸟。
这些鸟儿不识危险,不知这寒山之上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于是兀自在树梢上亲亲我我梳理羽毛。
萧见深这时已经来到了水声传来的位置。
这是一片位于一个山坳之后的温泉带。
大大小小的温泉在这块地方冒着腾腾的热气,最小的不过成人两个巴掌大小、半个指节深浅;最大则有一个长宽都约三丈的水潭那样大。
这里已经山巅之处,一株古老的万年松扎根悬崖峭壁之中,身躯枝干俱向天边皎洁的月伸展,做一人合抱之势,仿佛要将天上的月揽入心怀。
松针在风中簌簌落下,其中一颗随着松针落下的松果好巧不巧地掉到了正泡在小池子中的松鼠脑袋上,砸得那松鼠吱吱一叫,从热腾腾的水池总蹦出来,一蹿就不见了踪影。
冷的风,热的气,在此地相互交融,于是此地便被氤氲成了天外仙山、隐世之境。
萧见深左右看看,颇为满意这个地方。
他终于停了自己向前的步伐,将手中的傅听欢放了下来。
傅听欢自刚才那一番对话之后就不再说话。此时他方才再度开口,唏嘘一叹:“也不知底下此时如何了,究竟会死多少人……不过被你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一搅合,看来这些人是没办法一举死完了。”
刚刚秉持着“今夜我不爽了你们别想有一个人能爽”而胡乱破坏一通,总算出了一口气的萧见深顿感心塞,实在想问对方难道朕这个人都立于此地了——也不能吸引你的些许注意力吗!
不想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傅听欢的唇角已经噙上了一抹玩味而风流的微笑。
他道:“然而恰逢此良辰美景之夜,又有知交好友绝代仙人在此……你我很不必去管那红尘中的庸庸扰扰。”
他的声音猛然压低,微微的暗哑在这一时简直像一把勾子,勾得人心不能安稳。
“还不如乾坤天幕之下,取造化之精气,共参那阳阳合德双修灵法经,走那金光无穷之道途……”
萧见深也不由笑出了声来,阴影烟消云散,他调侃问:“什么叫做阳阳合德双修灵法经?究竟语出何典?”
“自然是你这部世间仅有典籍。”傅听欢说得那叫一个泰然自若。
而后他便退后一步,在月色下解开自己的衣袍。
一件一件的衣衫委顿于地。
明亮的月色将眼前的一切照得纤毫分明。
萧见深的目光落于此处。
他的呼吸变缓,很缓慢,很悠长,几乎叫人无法探知。
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就像那一夜的乱梦之中,这一人于莲花池畔展露躯体,那灼灼不妖之态,与满池莲花何其相似,不知花与人孰美。
☆、第61章 章 六一
当东方的红日从山巅跃出,又从山巅跃下的时候,持续了整整一晚加上一个白天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血与残躯,肉块与尸体,将一灵观的广场与山门涂抹了个遍。
到处都是刀剑拳掌残留下来的痕迹,进山门后最先见到的迎客殿坍塌了一半,就中盘踞于桌案之上的雕塑也塌了一半,只剩下余下的半边独眼,依旧以一种超脱尘俗的慈悲与冷漠注视寒山及天地。
进山的武林人士死了十之六七,除最开头就做壁上观的危楼中人适时脱离之后,剩下的那些,少数一部分被一灵观制住关押,而大多数则冲破了山门,沿着寒山大大小小的山路四下逃逸。
此时一灵观已无力去追捕这些人。
何况他们此番也并不知该拿关押与逃离的那些人如何是好,虽双方此时已经势同水火你死我活,然而这些人可不顾江湖道义逼上山来强夺孤鸿剑,一灵观却不能无视名门正派的作风将其统统杀死。
战斗之中的死伤难免。
然而战斗之后还狠下辣手,不说不可触摸却切实存在的江湖名声,哪怕是现在还在场的明心和尚与傅清秋都不会答应。毕竟两人之所以肯带着人过来援手灵泉道士,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一灵观与他们都乃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
但此次援助之后的结果……委实叫众人都意想不到。
当一切结束之后,一灵观中的其他人去打扫残局,灵泉道士与两人坐在停灵殿宇近旁的偏殿之中。
此偏殿安静清幽。
然而当所有人都不说话的时候,清幽就变成了幽冷,安静就变成了郁结。
三人对坐,虽明心和尚并未说话,灵泉道士还是从对方眉目间看见了几缕忡忡忧心。
这一场涉及整个门派的战斗之中,灵泉道士亦是受伤不轻。他这时叹息一声,强撑着伤躯向两人行礼道:“此番多亏二位,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虽非一灵观所决定的结果,亦是连累了二位……”
傅清秋之前受了萧见深一剑,又勉力坚持了这整整一天一夜,此刻的伤势只会比灵泉道士更重,还能坐于此地与另外两者同商结果,真乃是其铁骨铮铮、一口硬气强自支撑了。
他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轻微地一摆手示意灵泉道士不必客气。
明心和尚就没有傅清秋这样了。虽出家人不染贪嗔痴诸般邪念,他这时也忍不住埋怨道:“你这老牛鼻子可是坑苦了和尚啊!我此番回去也不知要如何与掌门师兄交代,那些跑出去的人必会在江湖中将孤鸿剑与这场战斗之事大传特传,到时候恐我摩尼教也不能超然于物外……”
灵泉道士苦笑不止。他岂非正是不想走到今天这一地步,方才在最初时候对那些人诸多忍让,只希求一切和平解决?
但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罢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古之贤人诚不欺我。”灵泉道士道,“当孤鸿剑的消息传出的那一刹那,在他们上山来的那一时刻,就注定了今日的这一场局面。尚幸孤鸿剑此番还在贫道之手中……这场武林浩劫,就由贫道与一灵观,前来埋葬吧。”
灵泉道士静静说,话里一时的不祥让明心和尚大为不忍,安慰道:“何至于此?道士与道观纵经受一时风雨,也可雨过天晴。”
灵泉道士只一笑不答。
他理了理思绪,道:“那些被一灵观制住的人不适合由一灵观出面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