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克制着语调,询问屋内第三个人。
秋似水以他孤傲的性格,不愿为自己辩解什么,眼角扫了汝年王一眼:“既然你都看到了,我 没什么可说的。”
“放肆!你胆敢对陛下如此无礼!”汝年王叫道,可惜无人理会他。
熙元阴沉道:“哼!没什么可说的?我可有话说,聚众闹事,擅闯王府,知道是什么罪吗?”
呵呵,好大的罪名啊!
“我是有罪!”秋似水冷笑,“你的先入为主,当然认为我罪无可恕!你一来就质问我,你怎 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
熙元当然知道其中是有原因的,但他在气头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他身位王,无辜强掳百姓一百三十二人,他有没有罪?”
“他有没有罪由不得你来定!你大可以把这事告诉我!你强闯王府,侮辱王爷,目无王法,简 直就是嚣张狂妄!”
“告诉你?!告诉你有用么?你会大义灭亲,主持公道?不要笑话了!血浓于水,你一心帮着 你兄弟,哪里还有别人?眼前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怎会蛮不讲理?是非曲直,我当然会公事公办!”
汝年王急忙为自己辩解:“皇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你滚一边去!”争执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两人无言怒视,像只倔强的猛兽,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此时一个人跑进来,见堂内状况,愣了愣,硬着头皮向秋似水禀道,人已被放走。
事已至此,何必多说?秋似水甩甩衣袖,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又刹住脚步,回头看看熙元:他正给汝年王解绳子。
你今天还回来吗?
一句问话愣是哽在喉咙口,发不出声,愤然离去。
汝年王一松开束缚,便跳起来:“皇兄,那些都是反贼,我抓他们……”
“住口!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他喝道,好似晴天霹雳。
第十一章
与秋似水闹到这般田地,实在出乎自己预料,又怎能再回去?只得在王府住下。
懊恼不已,当时怎么会那么冲动?大家都冷静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就是拉不下脸面。
汝年王在耳边不停地数落无极教的罪状,秋似水的恶行,熙元只觉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赶走了嗡嗡作响的苍蝇,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叫来蒋中范,吩咐了几句,他领命 而去。
汝年王卧房中,春意正浓。汝年王紧拥着一个丰腴娇媚的女子,在床上颠鸾倒凤。
他虚弱地趴在她身上,那女人一把推开他。他就势躺下,心满意足。女人见他要睡了,揪起他 耳朵:“你猪吗你?就这么睡了?”
“痛啊!”他捂着耳朵,“干什么?”
“你看看你今天都干了什么?”女人抱怨道,“那么轻而易举就被秋似水把人都放了,连个屁 都没留下!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在这里呆下去!”
“我有什么办法?我手上只有调用一千兵的权利,一下子调了五百,皇兄已经骂我了!有什么 用?”
“瞧你的熊样,看到那个皇帝像老鼠看到猫一样!没出息!”
“你个女人懂什么呀!他有多厉害你知道吗?想当初先帝驾崩,未立太子,他是怎么坐上皇位 的,你知道吗?还好我不在京城,否则肯定首身异处。”
“就凭你?得了吧!只怕他还看不上眼!”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便道,“他现在在你的封地上 ,他身边只有两个护卫,你要是杀了他……”
“说你目光短浅还真是蠢,你以为杀了皇帝就能当皇帝了?我虽是这里的王,可西有韩震雷驻 守西疆,东有鲁丰驻守吉玉关,我一无兵权,二无内应,皇帝的亲弟弟昱亲王又是个精明的人 ,我要真杀了皇帝,恐怕他的血还没冷,铁蹄就已经踏到我头上来了。睡吧睡吧!别打歪主意 。”
女人气呼呼地睡下了,可她睡下之后,原本单纯的凶蛮变为寒冷的阴黠。
看来这人还不是太笨!那个皇帝真有这么厉害吗?这个人已没有多大用处了,也许是时候利用 一下皇帝了。
熙元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树枝,仿若自己还身处在山间木屋之中。之前更大的矛盾都没能分开他 们,却在这件小事上不可开交。敌意累积到一定程度,终究还是要爆发的。
冷静下来一想,这事还是有迹可寻的。在这住了一段日子,此地的民情早已看在眼里,百姓的 生活不至于困苦至此。在同一时刻遇到这么多生存无着落的人,无疑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不想去追究是何人在中间挑拨,并不后悔看到这一场好戏。他知道和平而安逸的生活只是表面 ,隐藏着的是水火不容,彼此相克。即使没有这次的事,他们也总有天会怒目而视的。
现在总可以死心回去了吧。想到这里,熙元忍不住颓丧起来。
忽然鼻间有股异样的花香,一个女人摇摇曳曳地向他走来,微微一笑,露出贝齿,温柔妩媚, 百花黯然失色。
“奴家媚颜拜见陛下。”她盈盈一拜,声音甜糯圆润,举止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你是什么人?”后宫佳丽见多了,可像她这样的还是少见。
“奴家途经此地,遭遇歹人,幸被汝年王所救,暂住府中。听闻皇上临幸至此,特来拜见。”
熙元对他的臣子的私生活实在管不着,也没兴趣,但这女人明知他身份,还敢主动上前搭话, 胆识不小,不禁上下打量她。
媚颜见他看着自己,娇媚一笑,向他靠近一步。熙元当即皱了下眉。媚颜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并 不贪恋她的美色,这一招不是对每个男人都管用的。
她暗忖着,哪里才是他内心的弱点?
她是个敏感而细腻的女人,见他的目光停留在树枝上,灵机一动:“皇上,您以为花儿离开枝 头,是花的无情,是树的背弃,还是风的追逐?”
熙元心中隐隐一痛:“为什么花一定要离开枝头?难道它不知道树枝不舍得它吗?”
媚颜知道猜中了他的心事:“皇上何必看不开呢?花到败时随风落,没有什么能天长地久。”
“有的!一定有的!不仅要天长地久!还有生生世世!”
“呵呵!”媚颜掩着嘴笑道,“我也曾经相信天长地久……其实花儿本不想离开树枝,可是当 花儿不再娇艳如初,树枝便忘记了最初的承诺,开始遗忘,开始背弃。一阵微风吹过,轻易就 带走了悲伤的残花。您看到过飘零的花瓣吗,那就是花的眼泪。”
“如果风很猛烈呢?即使树枝不愿意,花还是会被吹落的!”
“这只是借口,其实可怕的不是风,而是一方有意,一方无情。只要树枝足够坚持,足够执着 ,即使狂风暴雨来临,也带不走片朵花!”
她是关心还是故意?她到底想对自己暗示什么?
她没有说错,风不过是推波助澜,真正决定自己命运的是花和树枝。也许不是树枝背弃,也不 是花无情。花儿说,我最美的瞬间在你手中绽放,你却最终将我遗弃;树枝说,我承载着你, 哺育着你,让你能尽情释放美,你却离我而去。是花的不够坚强,还是树的不够执着?谁有意 ,谁无情,这得看站在哪一边。
熙元觉得看不透她笑容背后的含义。
这个女人不简单!
一切准备就绪,熙元要回宫了。临走时,媚颜袅袅而来,含笑告别,末了还递上一盒点心。
御用的马车,为了不引人注目,外表朴实,但里面高大而宽敞,熙元看了会沿路的风景,又看 了会书,略感无聊。打开那盒点心,做得精致而小巧,乍一看,还以为是捏在手中的玩物,十 分可人。可见她是个聪慧的女子。
正思忖着该从哪个下口,急弛的马车嘎然而止。
是谁胆敢拦皇帝的马车?
熙元深信来着不善,合上点心,起身迎接。
帘子刷得被掀开,进来的不是秋似水还能是谁?
熙元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嘲讽道:“你来给我送别?屈你大架了。”
秋似水脸色一僵,也冷硬地说:“给我解药,拿到解药我就走。”
熙元冷笑;“什么解药?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印象中,两人还从未展开过这样生硬冰冷的对话。
秋似水环顾四周,注意到他手边的食盒:“这是谁给你的?”
早料到那女人给的东西没那么单纯,但他质问的口气令他不悦:“你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事 ?!”
秋似水咬了咬唇:“我的一个属下身中奇毒,正饱受煎熬,只求一味解药解除痛苦。这解药你 留着也没用,你把它给我,我不过问你任何事。”
“你说给就给?你把我当成什么?就算解药在我手上,我凭什么白白给你?”
“救人一命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你也中过毒的,你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的!你怎么能不讲理 呢?”秋似水急道。
“你跟我翻旧帐?好!我也有很多旧帐,我们可以一笔笔来算!”
“以前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算,现在有人性命攸关,难道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天地之大,有胆拦我车的还只有你一个!你不觉你太过分了吗?”
这两个都是有头脑的人,若是对待别的敌人,决不会表现出气急败坏,言语冲动而随性。在他 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理由可讲了。
两人冷静下来,冷眼对视,车内一时静无声息。
“你还是不愿给我?”秋似水问。
熙元挺了挺胸,没有答话,态度不言而喻。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话音刚落,一掌劈至,切中手腕。熙元吃痛,手一松,低头一看,腕 上一道红肿。食盒已在秋似水手中。
面对不会武功的熙元,夺取食盒不过是轻而易举一瞬间的事。
可一旦出手,某些东西就开始变质了。
原本仗着过去的些许情意,量他不至于动粗。没想到终是难免,熙元顿时气急:“秋似水!你 好大胆子!”
被喝呼的人充耳不闻,扭头便走。
“站住!你若是再走半步,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也是能对秋似水随便说的?他停住脚步,横眉冷对:“我倒想看看,你拿什么让 我死无葬身之地!”
熙元双眸薄眯,寒气逼人:“你说这话可不要后悔!”
秋似水正欲开口,忽听得外面响声隆隆,脸色徒然一变。冲出车外,顿时僵硬动弹不得。只见 自己的人围着马车,而在外面又包围着厚厚一层,穿戴齐全,手握戈矛的士兵,人影重重叠叠 ,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熙元也走出车外,蒋中范迎上来:“卑职已奉陛下之命,从吉玉关调来三百兵,护送陛下回宫 。”
形势瞬间逆转,秋似水觉得脚像踩在棉花上,他知道这次是他输了,也许可以凭他的绝世武功 ,冲出重围,保全性命,可带来的一干人决计没有生还的可能。抛下他们自己逃跑又是绝对做 不到的。
熙元在入住汝年王府的当晚,便派蒋中范调兵,一是为护送自己回宫,二是为防汝年王图谋不 轨,其三便是防范这里实质的主人秋似水,不想正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处。
他从背后望着他笔直的脊梁,威严道:“把食盒还我,我就放你们走。”
他仍是不肯有半点委屈!难道他之前表现出的温柔和善都是假的吗?怎能甘心到手的鸭子飞了 呢?怪只怪自己比他少算一步,提醒过自己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但还是犯了这个错误。
正准备还他食盒,一个女人近乎疯狂地推开人群,挤到中间来。她左手抱着个幼童,右手提着 个成人大的麻袋,走起来毫不费劲,她厉声道:“秋似水!我柳媚颜的家事,不用你来多管闲 事!”她将麻袋一扔,一手抱着幼童,一手去抢他手中的食盒。
秋似水身子稍稍偏让,闪过她一袭。不想她这招是虚招,她扬手便撒出一把白色粉末。秋似水 敏捷地避开,可食盒上难免沾了些。白色粉末一碰到食盒便迅速腐蚀。秋似水忙把食盒扔开。
食盒被腐蚀了一大半,点心滚了一地。这里面装的,可是他不惜和熙元翻脸,为属下抢来的解 药!顿时怒道:“柳夫人!秋某何时得罪过你了?你要这般与我过不去?”
柳媚颜融化了一脸冰霜,堆满了娇媚的笑容:“不是我和你过不去,是有人和我过不去。”语 闭,神色忽然凄厉,抬脚便往麻袋狠踹一脚。一颦一笑,倾国倾城,一喜一怒,心惊胆战。传 说她一颗药杀百人,不愧为江湖第一毒的娇柳夫人。
麻袋里装着个人,痛苦地扭着身体,挣扎着从袋子里爬出来。众人一见他,纷纷侧头,不忍目 睹,他浑身肿得不成人形,只要稍一碰触肌肤,就会破裂出血,尤其是脸部,已是满脸血脓, 惨不忍睹,原本一张英俊潇洒的脸毁于一旦。
这个人是无极教七散人之四,葛剑红。
秋似水临走时他还只是全身浮肿,现在已是满身血污,显然是被打过。
“柳夫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何苦下此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葛剑红曾经得罪过你,你 罚也罚了,气也应该消了,就放过他吧!”
“得罪?”柳媚颜绝美的脸上,无限的悲凉,“秋似水你这人有没有感情?亏你还有个温柔体 贴的名字!为何说出来的话如此冷酷无情?”她刹时一脸凄绝,尖声叫道:“这个男人负我! ”
在场的除了她,都是男子,无不为他这一叫心胆具裂。秋似水更是惊讶,原以为柳媚颜和葛剑 红只是些江湖恩怨,没想到牵扯进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葛剑红风流成性处处留情,他 也有所耳闻,可他从来不会去过问这种事。
娇柳夫人有子无夫,江湖上人人皆知,有时无聊的人会在茶余饭后,嬉笑地猜测小柳公子是谁 的儿子,随便排排队,十个手指就数不过来。
没想到,一直神神秘秘的娇柳夫人的丈夫,就是自己的属下葛剑红。
“人人都说我的心比蝎子还毒。”她哀伤地抚摸孩子的头,脸颊在孩子身上磨蹭,她爱抚孩子 的神情和天下所有母亲没有两样。众人惊异地发现,小柳公子不像普通孩子一样白白胖胖,而 是又瘦又黄,像是长僵了,“其实蝎子并不想这么毒的,你们知道是什么让蝎子成为巨毒的吗 ?”她怨恨的目光望向葛剑红。
熙元被蝎子咬过,听到这里,不禁后怕。
孩子在母亲怀里不安份地挣扎:“娘,他们都笑话我没有爹!他们都是坏人!娘,你把他们都 杀了!”童言无忌,往往是最可怕的毒咒。
“孩子,你是有爹的,谁敢说你没有爹?”她蹲下来,把孩子抱到葛剑红跟前:“想不想抱一 下你儿子?”
葛剑红双唇颤抖,不是不愿去抱,而是不敢抱。柳媚颜为了保护孩子不受人欺凌,在他全身涂 了毒药,凡是碰他的人,肌肤都会发黑生虫,正因为此,他才面黄肌瘦。
“抱呀!怎么?这是你儿子啊!”她催促的神情已阴冷,“你不要我!现在连儿子都不要了? ”
葛剑红忍着身上奇毒,乞求道:“媚颜,我对不起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好吗?”
她叫道:“你嫌丢人?我还没嫌丢人,你倒先不乐意了!若不是当初抛弃我们,我们母子两又 怎会在江湖中丢人现眼,遭人笑话?孩子又怎会受人欺负?我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还怕什么 !”
葛剑红羞愧地低头,可是血污遮住了他脸上原来的颜色。
“想当初你跟我说了多少甜言蜜语?我真傻,我怎么可以相信男人对我说这种话?”她的情绪 又平和下来,悲悲切切,泪眼婆娑:“那时你说教中有急事催你回去,只回去一会儿,很快就 回来。我信你了,我每天都在盼,从日出到日落。”她温柔地摩挲着葛剑红血肉模糊的脸,啧 啧道:“真可怕!看你这张风流的脸还怎么勾引女人。”她拾起地上的一个点心,塞到葛剑红 嘴边,哄道:“吃吧,吃下去就好了,不会这么痛苦了。”
就像干渴的人遇到了甘露,葛剑红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去,落魄而狼狈。
柳媚颜眼神顿时凶狠,浮起阴冷的笑容。
不好!秋似水暗叫,冲上去阻止。
“你滚开!”柳媚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