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不少劫匪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见形势不立,一声威喝之下,一起撤退,一点便宜都没捞 到。
那人扔下刀,众镖师纷纷上前道谢,他抱拳回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的微笑温暖如夏阳 。众人被他的魅力所倾倒,不自觉地跟着他笑。
他的视线落到秋似水三人这边,神情一分惊讶,二分玩味,七分欣喜,大步走到面前:“好久 不见了,秋教主。”
秋似水向他回礼:“关三爷,怎么有兴致替人押镖?”
这人是飞龙堡关翔鹏的么子,很是年轻,比关家长孙大不了几岁。关家家教甚严,虽是么子, 并未溺爱,因此待人温和谦逊,彬彬有礼。
“受朋友所托,难以推拒罢了。”
“三爷近来武功又见长了,摆平这些小毛贼轻而易举。”
“教主笑话了。”关邻枫俊朗的眉目盈满笑意;“教主可安好?听说最近无极教添了不少事端 。”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劳三爷操心。”秋似水一笔淡过。
关邻枫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勉强:“教主若不嫌弃,上我的马车,带教主一段路?”
秋似水欣然与之同行。
车队走远后,林中又转出两个人。
“这世界真小,居然真的遇到无极教的人了,还是秋似水!”
“幸好有关邻枫在,否则……”
“你看秋似水会不会扯破脸皮,和关邻枫来硬的?”
“怎么说都是一教之主,行动会有所顾虑才对。”
“我们继续跟着他们。”
“走!”
傍晚,车队到达了一小镇,打前站的镖师已找好了休息的客栈。关邻枫盯着他们将货物安置在 后院,安排了看守,才回到客栈吃饭。
他向秋似水抱歉道:“教主久等了,其实教主大可不必等我。”
“没事,倒是你辛苦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堂堂威虎镖局怎么让你一个外人押镖?”
“说起来实在是巧。前些日子受父亲之命,拜访威虎镖局越总镖头,正巧来了这趟镖,雇主点 名要我协助押镖,我也觉得奇怪。越镖头希望我能帮忙,既然是他开口,我也不好拒绝。其实 押镖的事我是不太懂了,都又镖局的人打点,我不过是充个数而已。”
“三爷太谦虚了,我看没有你,这镖恐怕已被人劫了。”
关邻枫笑笑,不以为然,端起酒壶替秋似水斟上酒:“不谈这事,聊点别的吧。教主,恕我有 职责在身,不能饮酒,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秋似水一饮而尽:“关老爷子可安好?”
“多谢教主关心,父亲一向身体健硕。”他口中淡淡回答,目光却已凝固。他白玉般的脸庞比 天上的明月还皎洁三分,无不为他的一举一动倾倒,就连他喝酒的姿态都牵动他的心。
“教主是要回凤无崖总坛吗?”
“正是。”
“太好了!”关邻枫欣喜若狂,“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同行到济州。有教主在身边,我可放心不 少。”
秋似水笑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是夜,秋似水刚睡下不久,又传来打斗声音,想来是劫匪对这批货是不肯放手了。
他从窗外望去,正好能看到后院,这次来的人又比以往多上一批。
关邻枫在人群中奋战,看来他这次是接了件苦差事。暗赞他为人正直,就为了一句嘱托而拼命 。
秋似水好整以暇地看他们打,果然不插手。
他忽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劫匪们掀开一个箱子,露出白花花的银子,却不急于搬走,又 去掀其他箱子。
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银子?难道这趟镖里还护着其他东西?
秋似水双眼薄眯,纵身跃下,来到镖车前,满箱的白银十分耀眼。他刚想拿一锭银子仔细看, 一只手已挡在他面前——是关邻枫。
奇怪他放着蚂蚁一般的劫匪不顾,偏偏跑来阻挡秋似水,难道他还怕秋似水贪图这些金银不成 ?
“教主不是说不插手吗?保护镖车这种小事,不敢有劳教主大驾。”他仍是谦逊地笑着。
其中必定有诈!
秋似水眉间掠过一片阴云,但快得旁人无法察觉:“三爷武功高强,自然不需人帮助,冒昧了 。”
两人对视着,旁人激烈地打斗,传到他们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秋似水转身飘然离去,关邻枫继续抵挡劫匪。好象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旁观者除了秋似水,还有两个人。
“秋似水肯定发现异常了!”
“我也这样想,他耳目敏锐,想要瞒他不是件易事。”
“你也很厉害,能想到让关邻枫来护镖。”
“实在是运气好。”
“易风,早点睡吧,你身体刚好,不要太操心。”
“也好,我先睡了。”
秋似水又怎会轻易放手?他回到房中,叫来段成仁,递给他一个令符:“传我的口谕,命人盯 着这批货,察清上家下家,以及他们到底运了些什么?”
段成仁接过令符,立刻向无极教分坛出发。
无极教与飞龙堡有互不侵犯约定,碍于关邻枫在不好动手。可这镖一旦脱离关邻枫的手,便不 在这约定之内了,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段成仁当晚就完了任务,没有人知道他曾离开过。
与关邻枫同行几日来,秋似水虽以礼相待,可总带着分疏远。其实这是他个性使然,尤其是对 关邻枫这类立场随时会变的人。
可在关邻枫看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他的武功为人仰慕已久,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独步武 林的他,亲手较量一番。之前每次相见,都是匆匆而别,这次相处几日,和他之间依然平淡无 涟漪。
是那夜自己拂了他的意的缘故吗?
已到了济州,明日便分道扬镳了。关邻枫叩开了秋似水的房门。
秋似水本已睡下,于是披了件外套开门,带着几分睡意,另一种魅力。
他一向人前孤高警惕,此刻却有些迷糊。关邻枫不禁看呆了。
“三爷,有事吗?”秋似水已完全清醒了。
“呃——”关邻枫不知所措,“没、没什么事。教主已经睡了吗?继续睡吧……”
他口中虽说着这话,人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秋似水欠了欠身:“三爷要不要进来坐会?”
“好啊!”关邻枫想都没想就回答,发现了自己冒失,不好意思道,“打扰教主了。”
“三爷客气了。”秋似水拨亮了油灯,屋内亮了许多。
再说熙元那边已来到无极教总坛附近,反倒比秋似水早了几天。
此地大好河山,山峦起伏,风光秀丽。山连着水,水连着山,让久居京城的熙元大开眼界,不 禁羡慕起秋似水。只有赋有灵性的山水才能养育出如此清贵优雅的人,兼具水的灵性秀美和山 的坚毅高傲。
熙元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公子可是喜欢我们这里的美景?”不知何时,岸边停着一只竹筏,筏上一个渔夫,衣袖、裤 子卷得高高的,赤脚站着,背上背着个斗笠,手中拿着跟竹篙。
“呵呵,岂止是美景,简直是人间仙境。”
渔夫纯朴得笑着:“要不要乘上我的竹筏,沿河漂流欣赏一番,岂不痛快?”
盛邀之下,哪有拒绝的道理,熙元三人乘上竹筏,渔夫在岸上一撑,竹筏便沿着河流漂动。
渔夫放声高歌,歌声朗朗,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听得三人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余音不绝。
“山山水水都是由神的灵气聚集而成的,破坏一草一木都是对山神的亵渎。”渔夫说道,“这 里的百姓敬奉山神,山神也会保佑我们年年风调雨顺,昌荣兴盛。”
熙元欣然点头。
“公子是来自京城吗?”
熙元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憨厚地笑着:“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公子一身贵气,想必出身不凡。只有集尽权贵之地, 才能生出公子这般人。”
熙元对他刮目相看,不禁要重新评价这个看似普通的渔夫。
“公子有落脚处吗?”
“暂时没有。”
“不如到我那儿坐会,我抓几条鱼,给公子尝个新鲜。”他提起竹篙,往湖中扎去,再提起来 ,竹篙一端已串了一尾鲜鱼。
木柴在火堆中噼啪作响。
渔夫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熙元,他粗而结实的手掌上布满茧子。
“谢谢。”熙元就着吃了。
渔夫看他的眼神就想长辈看着小辈。“我叫乐维,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华。”
“这鱼味道怎么样?”
“外松里嫩,肥美味鲜,手艺真好。”
乐维呵呵笑着:“公子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多住几天,我多找些山珍野味给公子尝尝。”
“这边风景独好,实在是想多留几天,可惜身不由己。”
“公子有急事吗?”
“我要去凤无崖。”
乐维讶然:“公子是找无极教?”
熙元一边应声一边暗想:无极教势力果然不可小觑,只要提到凤无崖,无人不知是无极教地盘 。
“公子去无极教作什么?”乐维又串起一条鱼,搁在架子上。
“叙旧。”
乐维闻言微笑:“凤无崖山势陡峭,无极教地处隐蔽,只有一条路通到总坛,山路崎岖不好找 。公子执意想去,明天我可以为公子带路。”
“为什么你会认识?”
“这里人人都入无极教。”
“居然允许外人随便出入?难道不怕我是找麻烦的吗?”
“哈哈!”乐维大笑,“我倒想见识见识,谁能找无极教的麻烦!”
第九章
关邻枫坐在桌旁,面对秋似水,一时竟不知想要说什么。
秋似水先开口道:“明天我就往西行了,我看这趟镖是多灾多难,三爷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才 是。”
关邻枫感慨:“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多事,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三爷你不知道压的是什么吗?”
“我只是帮忙的,见到镖箱时都是封好的,除了被劫匪打开的那几箱,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 么。”
秋似水面色微寒:你若是真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又怕让我看?
既然他不愿说,也不强求,反正自己早晚都会查清楚的。
“三爷最近有影子邪的消息吗?”
“影子?教主怎么想起问他们了?我以为无极教与他们是从来没有交叉的。”
“不是我想过问他们,只是最近影子在找我们麻烦。”
“我许久没有听到有关他们的事了。他们不是只为了钱才做事的吗?”
秋似水信手拈着一个小白瓷杯,在手中把玩:“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我只知道,凡是我 想要得到的东西,没人可以有非分之想!”手中一紧,白瓷细沙从他指缝中溢出。
关邻枫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白沙。
他的这句话是自言自语,可关邻枫明白,也是对他说的。心绪不宁,以至于在走出房间之后, 还想着这事。
江湖上好事者,大多说秋似水恃才傲物,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熙元跟随乐维在无极教住了几天,一直不见秋似水,很是奇怪。打听到他还没回来,不禁担心 他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
乐维虽然貌不惊人,可无极教中几乎人人对他十分恭敬。
原来他不是普通的渔夫,是无极教七散人之首。
无极教与创教之初的结构已大为不同。教主之下,有五位长老,长老地位虽高,但无权反驳教 主的命令。其后是七散人,四方执掌,十二分坛坛主。段成仁和白未延也是七散人之二,段成 仁排行第二,白未延第六。因为秋长老过世,尚无人接替,所以五个长老之位暂空一个,而乐 维是最有可能坐上长老之位的人。
凤无崖地势高,景致优美,可熙元全然无心观赏。也许是因为他是乐维带进来的人,无极教众 人待他也十分礼貌周到,但他还是天天呆在屋内发闷。
无极教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可这两天,里里外外的人忽然忙碌起来了。熙元一直 在屋内不觉得,直到一天乐维乐呵呵地要拉他走。
“来,跟我走!”
“去哪啊?”
“去迎接教主,教主回来了。”
秋似水已经许久没有回总坛了,因此迎接的人特别多。
熙元一来到外面,就见人山人海站在大殿前。乐维嘱咐了他几句,就到人群前面他的位置上去 了。熙元挤在人群里,从来没有被人拥挤过,心中好是烦闷,眉头深深皱起,乐维的话一句也 没有听到。即将与秋似水重逢的喜悦,早就被人堆挤得烟消云散,极不耐烦地站着,觉得喘不 过气来,恨不得立刻离开人群呼吸新鲜空气。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熙元努力抚平烦躁的情绪,略有好转。
踮起脚向山下望去,山下绿影重重。想见的那个人在哪呢?
过了一会,几个模糊的身影从绿影中转出,熙元内心忍不住狂喜。
就要见到他了!
可接下来的可谓是熙元一生最震惊的状况。
周围所有的人都矮了一大截,陆续跪倒,沿着山路,从大殿前一直跪到视线消失之处,气势恢 弘雄伟。所有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神情恭敬而虔诚。呼吸顿时顺畅,可熙元心里却似堵了一 大团棉花。
不是没有见过万人跪拜的场面,可那个受人跪拜,被人崇敬的是自己。那时候自己是自豪而威 风的!而现在呢?自己却站在人群中,渺小而不起眼!
今天让他看到,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受到这种膜拜,这个人就是——秋似水。
旁人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跪下。熙元狠狠地瞪他,怒火聚集在他眼中,把那人吓得浑身战 栗。
他仍然站得笔挺,他是天子,他只能跪天跪地,不能跪人!
来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秋似水面无表情地拾阶而上,视线落到巍然突兀的他身上。
他的怒意,即使相隔遥远,也能感觉得到。
秋似水拨开人群,来到他面前。
乐维没想到他带来的人竟敢对教主“不敬”,意外中想要过来解释。
“你怎么来了?”秋似水在他耳边轻轻道。
“我是想来看你的。”
两人对视许久,不知如何继续。
秋似水执起他的手:“我们走。”
于是两人在众人的膜拜中,默默地踏入大殿。
分坐在桌子两侧,彼此无言。不知多少次这么相对而坐了,可每次的心境都截然不同。
“到这儿好几天了?”秋似水问。
“是的,我不认识路,是沿途打听过来的,以为你肯定比我先到。为什么你花了那么长时间? ”
“路上遇到一个朋友,所以行程变慢了。”
熙元没好气道:“什么朋友啊?你不是很急着回来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秋似水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他无理的追问。
他的无视让熙元更恼,轻哼一声,焦躁起身。秋似水惊异他的举动。只见他走到窗前,自顾自 眺望远山,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发脾气。
没有人比秋似水更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今天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种场面对任何一 个君王来说都是极大的耻辱,永远的禁忌,更何况是傲视寰宇的他?
他的背影坚毅挺拔,他是个比山还巍峨的男人。
“陈尚书的儿子死了。”熙元低声道,“是在你走的那天,我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就,收到的消 息。”
“哦。”
“你不好奇?”
“为什么要好奇?”
“他不是我处死的,是死于无极教的酥心散!”
秋似水好笑地看着他:“其实你早就知道他会死,张夫人的计划那么周密,怎么可能漏过罪魁 祸首?陈尚书是你的股肱之臣,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要是处死了他,恐怕陈尚书会产生 二心。反正他都会死,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没有阻止罢了。”
熙元脸色更加阴郁:“秋似水,看得这么透彻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他死了,好 让你安心!难道我做错了吗?难道我有这么十恶不赦吗?”
他生气了。秋似水神情暗淡,笑容从脸上消逝,苦笑:不,你没有错,十恶不赦的是我……
“熙元,我带你去个地方。”
熙元看着他,不明所以。
秋似水带他来到山后,是茂密的树林,阳光虽艳,可地上只有班驳的树影。烈日当空,可丝毫 不觉闷热,反是一股阴凉从脚底往上漂浮。他走在前面,为熙元拨开挡路的树枝。
树木高矮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