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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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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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安并未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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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丞相是说那个啊!”刘安这才回魂,“我是心系我的辞书……咳,思念他?不会不会,那只是颗棋子罢了,”他露出鄙夷的笑意,很快,便有怒火从眼中迸出,“单就他刺杀失败便已让我颜面丧尽,不提他还好,提到他,我就恨不得提剑亲自了结了他!”
  他狠狠掷下手中的耳杯。
  “这样啊,”田汀欢厣碜踊乜浚凹热蝗绱耍陀煽沦蟠ゴ蛱妆坏南侣洌倩钭糯馗钕履婺咝朔⒙洹D茨兀俊
  刘安不接话,神情已是默认。柯袤见到田汀运喙肺⑽Ⅱナ祝闫鹕砝肟
  二人一时不做声,看着胡人在场的作态,眼中虽是轻蔑之意,却丝毫没有打算阻止。治焯已废,关靖无枝可依。两个本就可有可无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他们喉中骨鲠,倒是意料之外。好在刘彻极信怪力乱神之语,加上治焯背景敏感,他略施小计便达成目的。现今只等另找一辞让刘彻速速发落,他们的心头之患就可拔除干净。
  “说起来,”刘安忽然开口,“伊稚斜老儿何时举兵?”
  “哎唷,啧啧……”田汀辖糇魇朴么笮涞沧。叶巳惹橹形奕俗⒁獾搅醢惭源恰L锿‘环顾四周后,安下心来,压低声音。
  “今冬。”
  “哦,冬日甚好,秋收后,我门下将勇也可尽由丞相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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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是……丞相刚刚提到柴塑,”刘安忽然话头一转,眼角皱起,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善……极善!”
  “是么……”田汀烦龈尚Γ庵衷谕豕蟪忌砩系哪谐柚龋谒蠢慈杂幸坏惴次浮
  怎么还会有人为这种事去死呢?
  回想起曾经位至燕国国相,而今赋闲长安,甘为窦婴犬马的灌夫,不但相貌粗鄙,还时常酒后癫狂,却依然有人得知田汀运毙暮螅教锿‘面前说情,愿为之挡死。
  田汀堑媚鞘且桓鼍ㄒ袈桑嗑ūǖ哪昵崛恕L锿‘遣说客劝他成为自己座下高人,承诺将伺机举荐他至朝中为官。对方却不为所动,毫不避讳说自己是因仰慕灌夫的刚直性格,愿以琴师的身份,终生陪伴在灌夫身边,奏靡靡之音,博得灌夫的欢愉之情。
  那个人叫“郭涣”,字“公仲”。
  他形貌昳丽,才高性傲。那日,却濯发盥足,只身来到丞相府中,褪尽衣衫,愿以肉身换得田汀殴杏挛弈钡墓喾颉
  “丞相若不以涣为兴致,请取涣之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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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你肉身何乐之有?取你性命又有何用?”
  “若丞相大恩,让涣为国相以命换命,郭涣化作无头鬼魂,亦会为您祈福,护佑您富贵安康。”
  当时,郭涣袒露身体,黑发披散,目光炯炯。说起这种请求,似乎也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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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久后,却听说因为旁人向灌夫遥传了郭涣的心迹,令灌夫感到羞辱,而将他逐出灌夫在颍川的邸宅。而且因为灌夫长居长安,也警告郭涣,不允许他出现在这座城里。
  一种似乎值得玩味的关系,顿时变得可笑。
  怎么会有人为这种不齿之事去死?
  他执起耳杯。
  榆树的黑影映衬深蓝天幕,歌台外,树影之上,成群的夜鸦飞过银色的浮云。
  他忽然抿紧嘴唇,嘴角浮现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无论他能否理解,而今的确有人因为这种关系,只需要他再去煽一阵弱风,顷刻便剩下永不言语的首级一枚。
  ◆◇◆◇◆◇◆◇◆◇◆◇◆◇◆◇◆◇◆◇◆◇◆◇◆◇◆◇◆◇
  次日天色阴郁,刘彻坐在宣室殿上,面前三公分席而坐,人人言辞持重,他却不知为何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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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望向他片刻:“丞相是说那件事啊!”他回过身,对常侍郎吩咐退朝,再对田汀溃柏┫嘤胛彝浅J遥蚁蚰赶柑纸蹋珊茫俊
  “善。”
  四座百官行礼后纷纷退出殿外,刘彻上前扶起田汀驮谡馐保J汤山拥揭桓鱿ⅲ⒙砩锨岸粤醭苟镆徽螅醭沽成蟊洌砭头愿腊诩莩だ止
  太后王娡正倚榻听讴者歌,见刘彻急匆匆进来,伏地便拜,第一句话就是:“儿听闻母后派使者赐韩嫣饮鸩,敢问嫣触何法?”
  王娡深吸一口气,前一夜她听说韩嫣在永巷与宫人淫/乱,亲自起身过去,对方却已经听到风声先逃了。刘彻自来宠溺韩嫣,知道这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还亲自来为韩嫣求情,便一拍案怒道:“他身为上大夫,竟敢不尊礼法,昔年江都王之辱,我越想越气!这种人不配为帝之人臣,所以命人去之!”
  刘彻一愣,跪着不起:“江都王一事,已是五年前的旧事了啊!那时也是因车马太快,他没有听见看见罢了。上个月他还为我找到失落民间的大姊,可谓为我皇家团圆有功……”
  不提这事还好,提到此事,王娡表面和颜悦色,内心更郁烦。
  韩嫣为了讨好刘彻,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把她曾经为庶民时,为第一个夫家生的女儿也挖了出来。看似让她们母女重逢,实际上谁又愿意让人知道这些耻辱的陈年往事?
  刘彻哪里懂得她的心思,还以为韩嫣此功足以让她先前就对他产生的嫌隙修复。
  她望着刘彻笑了笑,说:“一事归一事。找到修成君算我欠他私下的人情,但江都王之事,是藐视天子,祸乱朝纲。罪莫大焉!不能饶!”
  刘彻瞠目结舌,回过神来一再请求,王娡都没有松口。
  不久,听使者来报,说韩嫣听到罪责,就已自尽。他满心痛楚,径直回了西宫,对等候原地的田汀担骸敖袢瘴倚姆趁疲┫嗑颓胂然兀〔凰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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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嫣自尽后,一连三日,刘彻都郁郁寡欢,常常人在朝堂,眼睛却越过百官,望向殿门外,没有神采。
  等对付完又一日朝议,退回非常室后,刘彻看到东方朔领着一个青年远远走来。
  东方朔刚走到非常室门外,常侍奉刘彻之命允他进来。
  他行至殿内,行完礼,继而满面笑意:“今日拜见陛下,是缘于一梦,愿陛下为臣解之。”
  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正经话,刘彻听他卖起关子,愁郁中也难耐微微一笑:“什么梦?说来听听。”
  “臣昨夜梦见一只鸾鸟,叫声尤其像受过腐刑的男人,它对臣说:‘天子拥宇宙,然万物随时节凋零或新生皆为常态。今上失一叶,乃吉兆,兆示天子复得整片山林。’陛下说说,它究竟是何意啊?”
  刘彻听出安慰,心中烦闷舒解了一些,笑道:“依它之言,嫣乃 ‘一叶’。可所谓 ‘山林’安在?”
  东方朔察言观色,回过头看向门外跪伏的人,说:“山林臣未可知,但陛下您看,另一 ‘叶’已随清风至。”
  刘彻这才移过视线,命对方抬起头来,这一看,便真的笑了出来:“关靖?”刚说完就敛了笑意,皱眉道,“尔来欲奏何事?是为他说情的罢!”
  “不然,小人是为要事。”关靖依治焯先前的嘱咐,绕起了圈子,“小人前日听说,四个月前小人所擒的大宛刺客,现仍昏迷狱中,无法受审,疑惑之下前往京兆狱,这一去,果然发现其中有诈。”
  刘彻拧起眉头:“此事不提我都忘了。何诈?”
  关靖向他细述狱卒不论昼夜,定时喂那名刺客汤药之事:“原本是陛下令医者以救治,汤药并不离奇。但小人见他每每欲醒,饮汤后则再昏睡,便以绢浸了药出来,送至水太医处,太医说其中有剧毒草,量至昏却不致死。”
  刘彻沉吟片刻,令关靖入殿赐席:“竟有这等妄为之事?是他让你去的罢?以此让我对他开释?”
  关靖望着他:“他岂是贪生之人?陛下最了解不过。就他的罪状而言,小人愚见,他身为御史中丞,揭露王公朝臣无德疑点,岂非本职?无礼三公,为的岂非不谄媚将相,以正汉法?至于巫蛊,小人斗胆问陛下,治焯先前为佩剑近侍,若他真要忤逆陛下,又何必用巫祝呢?”
  东方朔在一旁作势喝到:“大胆!”
  刘彻一怔,抬手阻止了他,对关靖缓缓道:“你接着说。”
  关靖先拜谢,接着道:“他曾说过,天下愿为陛下效死者多如牛毛,又有几人能像他一样纵享这种福德?十六年来,每为陛下挡一刀一剑,皆陛下恩赐;如今陛下肱股益壮,赐他一死也无憾矣。”
  刘彻眉头越锁越紧,关靖见他视线下落,忽然站起身,对身后常侍道:“治焯在何处?速速把他带来!”他望着关靖,“你带上符节与印信,一同去罢!”
  关靖稽首道:“敬受命。”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十六    充耳之誉

  治焯是被关靖打横抱出永巷的。
  被断食绝水七日,看到关靖抱着峭霜,持着节、印,跟着十几名携着赏赐的中郎一同来到囚室,治焯竟精神烁烁。听完诏令后,便要求旁人打水来为他沐浴更衣,即刻就要去面见刘彻。
  关靖见他身板削尖,满目血丝,嘴唇干裂泛黑,忍不住道:“有人说你是妖臣,你还真是妖怪么?这副相貌去见人主,吓坏人主,你大不敬之罪可就坐实了。”
  他言下之意很明确,刘彻好人臣貌美,朝中上下,除了亲贵之外,但凡过刘彻眼的,个个外在都唯恐不赏悦人心。抛开这一点不谈,国君只能“不忍”,却不能“愧疚”,他现今之相万一令刘彻抱愧,那他离死就又近了。
  听到在他人面前,关靖竟也改了称呼,治焯笑道:“还是你思虑周全,那就先回去罢!”
  刚往外走脚下就微微趔趄,关靖无惧人耳目,轻而易举抱起了他,领着众人走向北阙。
  回到邸宅后,发现宅中庸客少了大半,据说是因为治焯被降罪,众人都以为巢将倾覆,怕受牵连;秋兰也不留他们,愿意走的统统散金返还。秋兰也不在,听小窦禀报说“孺人为平大人事而外往筹措”,治焯便令一干人先去寻她。
  宅子上难得清净,小窦忙于准备膳食,为东方朔送谢礼,再遣人去请水河间。二人径直去了昔日的“丧魂室”,关靖亲自为治焯沐浴。几日雨淋日暴下来,治焯双足溃烂,脏腑失和,手腕脚腕处铁镣磨得血迹斑斑无一完肤。
  关靖盛温汤为他濯发,随口道:“赐白璧一对,锦帛百匹,金千斤……可不是答应的郎中令么?既然免罪封赏,不履诺,什么叫 ‘赤紞户郎将’,又何为 ‘白琇议郎’?”
  治焯受印时,内心就明镜似的。听到关靖疑惑,不由笑了出来:“这二者都是加官罢了,并非常设职位。‘赤紞’指色丝,‘白琇’指美玉,这二者合起来是帝王冠冕上的充耳。喻意我二人合力,乃令他对谗言 ‘充耳不闻’。”
  关靖一愣,半晌道:“说到底就是两个虚职。”
  治焯笑而无语,洗沐更衣后,侍婢呈上食案。治焯肠胃受损没有胃口,只能咽点汤粥,但二人对坐,同眺望平坐外的长安市井,也不胜惬意。
  治焯忽然想到一件事:“受印时,他问你身世,你如何回答?”
  关靖不以为意道:“说我为孤,生于长安县,邻里扶养,义父母去年尽逝,今年三月投奔于你。”
  治焯竹箸在半空顿了顿,接而放下若有所思。关靖见状,问有何不妥。
  治焯望着他,深思熟虑道:“战国时,齐王派淳于髡为楚国国君进献鸿鹄,刚出齐国,鸿鹄便展翅飞走只剩空笼。髡拎着笼子,依旧去见楚王……”他说到这里,打住,问乐于听故事的关靖,“鸿鹄虽非凡鸟,也并非不可用其他相似的鸟来充数,他为何要拿空笼自找麻烦呢?”
  关靖默然,治焯接上:“你在外太久,不知关内自古起就有一罪,乃 ‘欺君’。”说着又笑起来,“哪有刚被誉为 ‘充耳’,马上就欺君的道理?”
  关靖问:“罪至几何?”
  治焯看看他,先不回答,继续讲故事:“淳于髡几为圣人,他行为不欺君,但却编了一通圆满陈辞。说起来,于楚、齐而言,就单从献鸿鹄这件事,他办事不力;整件事于史鉴而言,他言辞罔上。可在当刻,他不但受到楚王更大的奖赏,在后世闻此故事者,皆赞其机敏。你的真实身份,朝中有人了如指掌。接下去,若有人要抓着你这件事做文章,只要你提前想好应对即可。”
  关靖无奈地望着对面的人,叹口气道:“你过分偏私于我,总有一日会因我吃大亏。话说回来,欺君之罪,罪当几何?”
  治焯见他锲而不舍,只好实言相告:“常人当诛,但若问罪时你巧舌如簧,不但不加罪,可能还会加官;反之,诛连九族也有可能。”
  关靖皱眉怒道:“什么都听漂亮话,汉君果然昏庸!”
  治焯大笑好一阵,末了宽慰他几句。等水河间来到邸宅,再次为他忙活一通后,小窦来报刘彻亲自上门探病,三人一起到东门,把他跪迎进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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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如此一出,两人再相见时,刘彻多少有些尴尬。
  他先问水河间关于治焯的伤病,水河间说脏腑虚弱,加上秋寒风邪入侵,肌体亦有缺湿火旺之疾。
  “不过大人肌体强健,此病汤药细调二旬,不留病灶。”
  刘彻点点头,命其余人退下,他一人坐在中厅主座,再次与治焯单独相对。
  午后的日光从廊外照进来,在治焯眼中点闪流动,他露出大袖的腕处,紫黑色溃肉尽现,令人不忍直视。可他神色跟当初在非常室获罪时一模一样,既无冤屈,亦无粉饰。就像有什么绵长和乐之事,让他如此坦诚平静。
  刘彻忍不住长叹一声。
  “韩嫣死了,小火你也差点被我误斩……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修文习武,如今,你们临到要离开我的时候,个个都毫不留恋……”刘彻眼中泛现水光,他拧起眉心,“幼时岂非约定,三人甘苦福难皆共享么?小火,连你座下宾客尚能言善辩,你说,彼时你究竟为何就那么想离开我?”
  治焯这时才听说韩嫣已死之事,惊异一瞬,但大体原因他也能猜到。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后,他就默默从三人莫逆中抽身,不如韩嫣恃宠放纵,伏祸是早晚的事。然而此刻听闻对方已不在人间,他也不禁动容。
  “陛下可曾记得您为胶东王时,我们同唱过的一首歌谣?”
  刘彻一顿,脸上随即融化出远伸记忆的笑容。
  “怎么不记得!”
  那时,刘彻尚与王娡住在东宫,三人亲密无间。仲春时节,常常一起敲着木剑唱:“棠棣之华,鄂不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昔日光影历历在目,而今三人之一已天人永隔。
  治焯抬起视线望着他:“恕臣斗胆,彼时乃孩童无忌,陛下不可挂在心上。”
  刘彻从金灿灿的记忆中调过神来:“小火,你的意思是,那些都是无心之言?”
  治焯摇摇头:“非也,字字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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