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无法继续那样冷静下去,他无法就这样看着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他难抑着声音中的痛苦,紧紧地攥着扶遥的手:“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柔软的幔帐落下,明明灭灭的灯火柔光映在扶遥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如同一直沉睡,从未醒来。宫徵的声音微颤,丝丝缕缕地宣泄着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脆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不要离开我……”
下一个转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向的严肃,仿佛刚才流露的那一丝脆弱,从来没存在过。
夜已深。
“美人阿遥~”月白色锦袍男子轻佻地从窗户里越进来,随意地在床边坐下,“听说你病了,我特地来看看你。”
碧色的眸子缓缓睁开,扶遥躺在床上,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阿遥,别这么说嘛,人家好心来看你耶,还有,哪个庸医说没什么关系的啊,你看你嘴唇都干裂了,人家可是会心疼的~”
扶遥舔舔嘴唇:“说正事。”“阿遥,你这样好伤人家心啦……”男子笑嘻嘻地说着,看扶遥脸色越来越黑,快速改口道,“好啦,太医说你这样子还要再疗养一段时间才能好,那三天后的计划……”
扶遥的眸光黯淡下来:“照常进行。”男子了然一笑:“好,我知道了。”语罢,又从窗口越了出去。
扶遥微阖上眼,眼前又浮现出宫徵的样子:对不起,这件事,我一定要完成……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呜呜咽咽的竹叶笛声,盘旋在整个皇城的上空,挥之不去,月白色的衣角,飘扬在皇城的最高处,另一个少年随意地坐在旁边,星目微眯,淡淡垂下的眼睫在风中微动,染上如同那幽咽的竹叶笛声同样韵律的哀伤:是了,该结束了……
呜呜咽咽的竹叶笛声悠长,仿佛响彻整个皇宫。
被囚禁在高台中的少年们抬起头,眼神倏然明亮起来,他们站起来,或简陋或华丽的衣服里,陡然破出华丽的羽翼,是的,再森禁的囚牢都无法囚住他们,即使囚住了人,也不可能囚住他们的心,铜雀族,本就是一个象征着自由与飞翔的种族啊!
如同被蛊惑般,守牢的侍卫身不由己地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在沉重的铁门拉开的一瞬间,眼前顿觉一片模糊,只感觉一阵蓝绿色的风从身前刮过,冲向碧蓝的天。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见,华丽的蓝绿色身影低低地掠过皇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风声撩动着檐角的铜铃,凌厉地冲向遥不可及的高空,那是一种不羁、自由的力量。
对,无法抵挡。
素白的衣抉轻飞,碧色的眼眸与深邃地墨色眸子相接,一瞬间,世界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高处身着素色长衫的少年与眼眸深邃仰望着少年的男子。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薄唇抿紧,他捏紧的指节渐渐泛白。
“对不起,这件事,我必须做。”扶遥轻声说。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宫徵沉声再次重复了一遍。
扶遥沉默了良久,凄然一笑:“这是我的宿命,我想要的,你永远给不了。”他合眸,轻叹道,“就这样,结束吧……”
宫徵一震,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终于,终于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由他亲自说出口了……
“你走吧,我放你走。”扶遥讶异地睁开眼,却被那双深邃眼眸中流露出了失望狠狠刺了一下。
仿佛有一种一旦自己真的离开就真的会永远失去什么的感觉。
好像明明就看见在眼前,可是伸手无法抓住的无力感。
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不,是整颗心完全被挖走了一样。
鲜血淋漓。
不论是他,还是他。
如凤唳般的长鸣声声,由少年们幻化作的孔雀们纷纷焦急地向扶遥所在的地方飞过来,后面,是手持枪戟的卫兵们。
为首的孔雀嘶鸣着,翅膀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他在催促着扶遥赶快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保护王上,千万不能让这些妖兽伤害到王上!”快马驰来的将军大声叫喊着,士兵们向盘旋着的少年们放着流云般的箭矢,少年们闪避着,不时有人被箭矢射中,栽了下来。
“住手。”嘈杂中没有人听见从宫徵口中传出的轻如羽毛的话语。
“住手!”一切都随着这句极富威慑力的话而停住,宫徵背过身去,不再回头;“放他们走。”
第十章:我回来了
“放他走?我可没答应啊,美人阿遥,你说是不是?”男子忽然从后面紧紧箍住扶遥的腰,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笑嘻嘻地道,“过河拆桥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扶遥皱着眉努力挣脱着,却不曾想男子的气力竟如此之大,无论如何都无法挣开:“你,你放手,我要亲自把他们送回铜雀森林!”
“宫陌!你玩够了没有!”宫徵拧着眉看着紧搂着扶遥不放的自由散漫惯了的十一弟,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放,”宫陌嬉皮笑脸道,“美人阿遥答应了我的啊,只要我帮他吧这件事昨完,他就是我的了啊,你说,我凭什么放他走啊?”
“放开他。”宫徵忽然舒展开眉头,冷冷淡淡地看向宫陌,“我不说第二遍。”
宫陌忽然感觉浑身一股凉意,大哥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脸上波澜不惊的时候,却恰恰是他最生气的时候。纵使是平素无人管教放荡惯了的宫陌在这个时候也很清楚在这个时候惹大哥的可怕下场。
冰冷的气场完完全全散发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扶遥见机迅速钻出来,翻上为首少年的背上就转身疾驰而去。
宫陌看着宫徵依旧淡淡看着远去的蓝绿色身影,什么也没有说,眼里那一缕疲惫与失望却不胫而走,宫陌忽然一怔:大哥平素是最稳重的,饶是他曾经闯下那么大的祸端大哥也不过就淡淡例行处罚,从不多说,更没有像那样冷冷地看过他,这次……
“你是真心的?”
宫徵不语,不愿再多看那个离去的身影,也不理会宫陌,转身走开。
“那你为什么放他走?还有,你为什么不把已经下旨要大渺贵族把铜雀族人都放走的事告诉他?”
宫徵眉毛一挑,回身望向一脸纠结的宫陌:“那是因为,我没有想到我的弟弟居然会挖我的墙角罢了。”
冷意再次袭上宫陌: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自己提这事,不是自己引火烧身嘛!自己挖大哥墙角这件事大哥还没找自己算账呢……宫陌哭丧着脸:完了,这下他麻烦惹大了……大哥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的……他是不是现在就要开始准备退路要开始亡命天涯了……
铜雀森林。
“长,长老,少,少族长他回来啦!”门口的卫兵急急忙忙地跑进帐篷汇报着。原本还在皱眉讨论着未来发展局势的长老和族长都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人在哪儿?”
卫兵气喘吁吁:“在,在阿日古药师那里,他,他还把以前那些被掳走的孩子们都带回来了!”
族长和长老急不可待地拉开卫兵,直接往阿日古的帐篷去了。
撩开帐子,长老急切地冲了进去,感觉到来人,扶遥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恭敬地行礼:“父亲,慕容长老。”
“怎么样,这次没伤着吧?”慕容关切地上前拉住扶遥的手臂,仔细打量着。扶遥微微一笑:“没有,但是有些族人受伤了,所以我就先把他们带到这边先疗伤了。”
族长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扶遥:“这次做得不错,过去被掳走的族人都带回来了,这次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很漂亮,看来你真的是长大了。”扶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你想见的那个人,见到了?”族长看着扶遥沉闷的样子,轻声问道。“嗯。”“失望了?”扶遥摇头,避开族长疑惑的目光,却不肯再多说。族长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曾经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也是为情所困了……
慕容长老自是不知扶遥郁郁的原因为何,只当他是一路舟车劳顿累了,便不由分说地把他轰回自己寝室休息。
明明确实很疲劳的身体躺在床上,眼帘也合上,可就是无法入眠,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那个人带着失望的眸子,心一阵又一阵刺痛地抽动,无法平息。
他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失望,可是自己却无力挽回……自己那样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放你走……”
扶遥情不自禁地喃喃模仿着宫徵的语气重复着这句话,一遍遍感受着他的无奈痛楚与绝望,也一遍遍将自己心上的伤口再狠狠撕开。
眼泪沾湿枕巾,眼角微微泛红,用力捂住眼睛,却始终无法阻挡眼泪慢慢流下。眼角被枕巾磨得有些破皮,微咸的眼泪粘在眼角更是一阵阵泛疼,可是再疼,也抵不过心里的疼。
一夜无眠。
扶遥红肿着眼眶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去,刚一出去,就感觉到一道人影蹲在帐篷旁边,扶遥一愣,鼻音浓重:“你是,资阳?”
资阳就是那天在笙王府不吃不喝的小家伙,当时扶遥是把宫笙和其他人都赶出了房间,向他说了出逃的计划,才让资阳安定下来,开始进食,为几个月后的计划做准备,可现在这是……
资阳抬起头,看着他:“我想回去。”
“回,回去?”扶遥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回去?回哪里去?他们不是已经回到铜雀森林了吗?
“嗯,我想回大渺……”
“为,为什么?”
“之前你和我说能带我回家的时候我还很高兴,可,可是后来,我,我喜欢上宫笙了……”
扶遥被刺激地有点语无伦次:“那,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回来?”
“我和他吵架了……可是……”资阳吸了吸鼻子,眼圈也开始发红,“我已经后悔了,我真的好想他……”
“可,可是你为什么来跟我说?”
“带我一起回去吧……”
扶遥低下头,红着眼圈小声道:“我,我没打算回去……”
资阳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拉起扶遥的手,放在扶遥自己的胸口,然后转身离开。扶遥清楚他的意思,他是让他,听自己的心……
“你,你等一下!”扶遥叫住资阳,“我们一起走。”
扶遥很清楚,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是,他不管了!他要去找宫徵,连同他的爱,一起找回来!
七天后。
宫徵沉默地向念清殿走去,有时候,他真的很不想回寝宫,里面的一器一物,好像都还残存着扶遥的气息,仿佛他还在身边一般,可是一转眼,一室的冷冷清清……是啊……人早就走了不是吗……
忽然停住脚步,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宫徵抬起头:
俊美如谪仙般的少年随意地坐在屋顶,飘逸地长衫被风吹动,檐角的铜铃清脆地响着,少年背后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浩瀚的火烧云!
宫徵清晰地看见少年舒心地笑起来,嘴角微动。
他说:“我回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