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是长大了啊……”某人听着十分受用,“有人相助?所谓何人?”
陆宣和心里一惊,掩饰道:“只是一位故人,他对兵法造诣颇深,所以给了我不少指点。”
“这样啊……”侯天钧再次露出僵硬的笑容……
“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前面目不斜视的人微微缓了步子,道:“普国寺,很久没去拜见师傅了……”言罢继续前行,穿过熙攘的街道,向僻静的巷子走去,黎治坤连忙跟上,却见对方就在人流攒动的街角驻了脚。
“爷,怎么了?”
对方示意他收声,然后一指不远处的乐坊道:“听,这是什么曲子?”
黎治坤不禁心叹皇上的耳力,如此喧嚣的地方也能辨出隐隐约约的曲乐来。拎耳细听,果然一曲九殇涤荡而来,顿时令人心神一明。
这曲,这词,这音……当真是绝唱……
“爷,这是新晋会员在初试时撰谱的曲词,不知怎的流传到了民间,当时也没个词牌,后来因这词中含了从一到九的调子,所以百姓都叫它‘九殇’。”
“九殇?好名字……”对方喃喃道,“既是他的曲子,自然要听的……”三步并两步进了乐坊,黎治坤也没能揽住,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玉露金风输初见,
意气相逢方恨晚。
一池萍碎为汝来,
有缘无缘?
蓬莱客笑靥如烟。
世事如棋局未乱,
指间黑白已难辨。
两相蓦然回眸处,
意马心猿,
双飞雁千里婵娟……
听那歌女浅唱轻弹,没了当日白衣公子的博朗气势,平添几分哀怨愁绪,倒也别是一番滋味。黎治坤看向青远烟,那张万年冰霜不化脸竟露出了难以言表的神情。
霎眼云烟恍若梦,
眸里犹映倾城颜。
九曲回肠心不变!
且怜眼前,
念此情不羡神仙!
音已毕,茶也凉,人却还沉浸在那荡气回肠,余音绕梁的曲子中。
九曲回肠心不变,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个九殇!
清如,宁负天下人绝不负你!
“爷?爷!”
黎治坤叫了几回对方才还过神来,却露出了罕见的温和表情。
“黎学士啊……”青衫男子只手撩起窗边的竹帘,望着外面形形色色的路人若有所思。路边的货摊前几对男女在挑选饰物,男子将手中的玉簪插入身边人高挽的青丝中,女子霎时间羞红了脸,绽开了颜,旁人皆是笑看,长风和煦,落日熔金。
“爷,您说……”
“你可知做皇帝最大的好处是何?”
“这……属下不敢妄自忖度。”
竹帘轻轻垂下,隔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君者之幸在于可为人所不能为之事。”
“然君者之大憾…”
凤目里尽是清冷的夜色。
“……是人常能为之事,吾却不能为之。”
第八十六章 殿试之时
殿试当日,天色大好,气朗如秋。
因是国考大事,又当殿试之重,所以开考在即便有宗族群臣士林早早到场,三品官阶以上入殿侯坐,其余人等皆在殿外观听,远远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议论声也是此起彼伏。
“这次鼎甲三名不知都会是何人物?”
“刘大人难道心里没数?依我看必定有那个初复两试的头筹!”
“嗯,听说这清如公子可是难得的人才……”那人做离神状,“当日一曲九殇名动覃城,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而且又深得黎大人喜爱,这次八成连中三元啊!”
“原来许会员就是百姓口中的清如公子啊……我还当是哪家门下的食客……”
“倒是听说和太尉家的少爷走得近,不知真假。”
“侯家少爷!这人什么来历能攀上太尉家的公子啊?”
有人直接开起了玩笑:“谁知道呢,没见他那名字么,可是和传闻中的许太傅同名呢,说不准是同一人呐……”
“哈哈,王大人真是规矩,呵呵,许、太、傅……这满朝文武估计就你一人认他是太傅。”
“就是,谁不知道他不过是男宠……”那人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以色侍主的奸佞都能中了状元,那岂不是我国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几人哄笑,忽听身后一声冷喝,转头便见着黎治坤罩了寒霜的脸。
“黎大人!”殿内立时肃静。
“这是殿试考场,尔等在此喧哗成何体统!?”
“是是,下官知错了,黎大人恕罪……”几人当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黎治坤也不再理睬这几个官员,下令带考生们入场,只待众人刚刚落座,只听当值总管一声清唱:“皇上驾到!”
一袭明黄被侍从簇拥着出现在殿堂上,众人起身行礼,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感觉和平日上朝无甚两样,实则却是大大不同,自己面对的是覃国未来的栋梁。
接到青远烟示意,黎治坤宣布策问开始。按规矩是抽签答题,第一位考生表现得些许紧张,两只眼睛死盯着脚尖,连执签的手都在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本应是考生先行自报名字,显然是这个学生过于紧张忘了规矩。
“回、回皇上……草民季、季孟然,栾山人氏。”
黎治坤接过他的签,看了眼上面的考题,却是副上联,便念了出来:“月光如水,三尺荷塘不见涨。”
只见那考生踟蹰半响,略有迟疑道:“枫叶似火,十里野岭未被烧。”
黎治坤颔首,青远烟道:“工整尚可,还有人能对出此对么?”
只见一人出列,史至和揖道:“回陛下,桂香似烟,十里灞上也相闻。”
本也不是难题,对上来倒也不奇,但是这个下联更显精雅,青远烟对季孟然道:“尔等寒窗苦读入围殿试也算不易,朕便为天下文人出一上联:冰壶玉尺,纸帐蒲团,岁月消磨诗卷里。”
季孟然有些犯难了。青远烟望向史至和。
“春花秋月,细柳长风,江山依旧烟雨中。”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草民史至和。”
不少人也都认得他是傅赢的高徒,所以看向史至和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赞许。青远烟示意季孟然下去休息,对史至和道:“你抽中的是何签?”
“回皇上,也是对联签。”
“那朕再出一联,方才说了文人,不妨……朕的上联是:轻车单骑,羽冠青巾,三军尽在一扇里。”
“金甲锦袍,銮殿龙椅,乾坤掌握五指间。”
这下联不仅工整严谨而且大气非常,何况这种马屁拍来谁听着都舒服,在场人不禁交口称赞,史至和却偷见青远烟面上依然是无表情状,顿时有些失望。
“花落秋残泪残秋落花。”竟是一副回文联,难度更胜。
史至和低头苦思一番终不得无悟,无意瞥见考生中一人抬头向殿外的天空看去,顿受启发,道:“月圆缺难合难缺圆月。”旁的人都面露惊叹之色,而黎治坤何等眼力,早看见了那个抬头望天的人正笑得清和风逸。
“许兄何故帮这样的家伙?“侯温远站的离许清如近些,方才的一幕自然没逃过他的眼,而他也一向瞧不起史至和。
对方笑着低声道:“这人尚有几分才学,虽狡诈却非阴险之辈,通融世故,精于官道,比起你我……他更适合为官。”
“却也未必是好官。”
“好与不好,全在用人之人……”蓝眸微睁,看向的是龙椅上的身影。
侯温远一时失言,这是怎样的信任!难道许清如第一次见到皇上就如此笃定他是知人善用的明君?
“不错,可以下去休息了。”青远烟点点头对史至和道,底下便有人暗自猜测这前三名里八成是有史至和了。
接下来的策问进行顺利却也没有出彩的。
“下一个。”
“草民侯温远,群舜省盐蓬乡人士,参见吾皇万岁。”
他抽到的签是对谜诗,黎治坤念出诗谜:“影动半轮月,香生一握风。”
侯温远不紧不慢道:“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黎治坤笑着点头,这两诗谜底都是扇子。随后听得青远烟道:“利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
不就是蚊子么,这有何难。侯温远一笑道:“飘摇挟翅亚红腹,炎夏夜起闻雷哭。请问贪婪一点心,臭腐填腹几多足。”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初如盖,中如盘,晨苍凉,午探汤。”
短时间内全部猜对谜底,毫无滞留出口成章,且形容自然潇洒,毫无怯场拘束之意,不愧是太尉之子,坐中皆是佩服。
三甲之中必然是有他了,青远烟勾画着名册道:“下一个。”
“郢离省凤北镇许清如,参见陛下。”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青远烟猛然抬起头来,隔着金案玉阶,透过密麻的人群,迎上那平静清澈的目光。
仿佛很短,却有很长。
明明是须臾片刻,却如同度过了几生几世。
从今以后,我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这朝堂之上了么?
可以和你这样在世人面前两两相望了么?
“放肆,还不快低下头去!”黎治坤低声喝道,如此聪慧机灵的人儿怎么在关键时刻失了礼数?!列首陪考的陆崇宇则是面色复杂的看着许清如,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
果然是我太过天真了……
第八十七章 逆天之爱
青远烟皱起眉,看见那人默默低下头去心里就是一痛,可是以自己的身份却又不能开口说什么。黎治坤接过签一看,竟是解字,便问道:“会员以为何为‘武’?”
“以兵弭兵,以战止战,止戈为武。”
“如此说来这‘武’并非指开战而是止战了?”
“人性本善,趋和厌战,操戈之日便有待息战之时,止息干戈本为人愿,维和用兵才称武德。”众人屏息,这样独特的说法当真是第一次听到。
“那么何为‘正’?”
“正之为字,从一从止,止于一者,唯一之义也。”
“何为‘正气’?”
“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青远烟正待开口,却听殿外卫兵传报,连殿试的场子都敢闯想必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启禀陛下,侯太尉遇刺不治,无人坐镇三军,陆将军特请圣裁!”
“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太尉居然遇刺,那覃军现在岂不是群龙无首!?侯温远顾不得礼制直接跳出来吼道:“你莫要胡言!父亲……父亲他岂会遭此横祸!?”
“放肆!还不快退下!”黎治坤连忙呵退他。
面对如此突兀的劫变,青远烟的声音冷得不见一丝温度:“传朕旨意,太尉遇刺为国捐躯,乃忠烈良将,追封武侯公,修亭建庙四时祭典。着现况之紧急,特命陆宣和暂代太尉一职,坐镇三军以稳军心。”这段时间恐怕敌人已经知晓太尉之事,若是趁军心散乱之时发难……陆宣和,你可要给朕撑住!
“微臣领旨。”
“皇上!求皇上准草民为家父报仇!”侯温远跪地请愿,他死命的低着头,让人看不到眼里燃烧的恨意。
“启禀陛下……”那传令官又掏出了一封书信道:“太尉遇刺之事甚是可疑,太尉被人刺中后曾写下一个‘清’字,另外太尉遇刺前段时间似乎是在调查什么人,另外太尉死前似乎从刺客那里夺下了一角信纸,似乎……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
“似乎是许、许太傅和银罗私通的书信……”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惊,那双一直微闭着的蓝眸也瞬间睁开。
“请陛下过目。”信纸被呈上来,不过是残言片语,却足够证明一切,望着那熟悉的字体,青远烟看向台下,那个脸色苍白,笑容渐失的人。
陆崇宇见青远烟那副表情,当下明白了几分,冷笑着问向许清如:“那么许太傅,这件事请问你作何解释?”
语惊四座。
他、他就是许太傅?!那个传说中的男宠!场上叮叮咣咣一片下巴落地声。
黎治坤讶然,这个才华惊人的少年竟然就是自己一向轻视的佞幸!回想起当初陛下登基的那天,自己和众臣远远站在城楼下俯首称颂,皇上身边那个面容模糊却清瘦的身影,竟然就是他!果然只是他!
罢罢罢,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皇上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讳吧。可这通敌一事却又从何而来?
许清如淡淡看了眼陆崇宇,道:“丞相何出此言?”
“太傅不必再装了。实不相瞒,本官在你备考几日暗中派人跟踪,结果发现传闻中无能祸君的太傅居然深藏不漏。不仅身怀绝技谋智过人,而且还有着堪比缉查司的情报网,这几日与你接头的暗使恐怕就是银罗人吧,如此看来,你派人灭了太尉之口也就说得通了。”话音刚落,场上就响起了压抑的漫骂声,若不是看着青远烟的面子这些人会冲上来把自己剁了也难说,察觉到侯温远难以置信的目光,许清如目光清定的看着他道:“侯公子,我瞒了自己身份不假,但令尊并非我所害,信不信由你。”说罢转过头竟不再看他,侯温远一时失神,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极有可能是大覃的内贼叛徒,极有可能是以色祸主的奸佞,可是自己却张不开口,也迈不开步,只能愣愣的看着那人嘴角如常的淡笑,依旧风华无双,倾国倾城。
这一切显然都是密谋已久的计划,自己被揭露过往自裁谢罪事小,可是远烟……抬头看去,迎上那深邃的目光,许清如自负的笑了笑,我不解释,因为谁怀疑我都没关系,除了你。
而我相信,你对我的信任,亦如我对你。
青远烟面目清冷的看着许清如道:“太傅嫌疑重大,收押天牢,此事疑点甚多,缉查司择日审理此案,朕会给太尉,也会给天下一个交代。”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只是那一点为难,那一刻迟疑,全都一丝不漏的入了许清如的眼。
是了,铁证如山,我该嫌疑重大!
不错,众怒难平,我当收押天牢!
我知你别无选择,可为何让我看到你的怀疑!?
因为曾经的背叛,所以永远抹不去污点了么。
青远烟低下头,躲过那炽烈的目光。
许清如看不见他眼中的痛苦无奈,只当他低头是逃避,是心虚。
“呵呵呵……”这场殿试当真是有趣……
如果连你都已不再信我,我又何必苦苦骗自己。
曲膝跪地。
嘴角扬起一丝凄笑。
“罪臣领旨。”
眼前模糊一片,都是刺目的红色,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了冰海。依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掀案而起,掠阶而来,却比不上自己跌落的速度,黑暗瞬间吞没了全部的感官,最后是来得及听到那人叫自己名字,可自己却发不出力气回应,你这白痴,当众跑下来算怎么回事?
“清如!清如!”青远烟抱着昏迷的人不停的呼唤,方才看见那人摇摇欲坠的跪倒,还有吐出的鲜血,都让自己失去了理智。不顾全场惊诧的目光和惊叫跑到他身边,将那冰凉颤抖的身子揽在怀里,狠力合唇,满口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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