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小巷子等。”
*
刚到子时。
贺轻舟已然等不及,放轻脚步跟着书砚往小门走。王捕头办事还算妥帖,带着他妹夫赵牢头在小门等候。
几人不敢多说话,碰了面就由赵牢头带着贺轻舟往里头走,书砚跟着王捕头留在外面把风。赵牢头守牢已有十几年,对牢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左绕右绕,没让贺轻舟遇到一个官兵,竟偷偷的把贺轻舟带到了牢狱最深处。
“这里头几间是关死刑犯的地方,现在就关着桃花山的匪徒,贺公子快进去,我在这里守门,一刻钟之后必须出来,官兵每隔半个时辰都要过来检查。”赵牢头轻手轻脚将木门打开,贺轻舟低声道过谢,便心急的往里走。
里面连个烛火都没有,黑漆漆一片。贺轻舟集中注意力在耳朵上,试图辨出哪个方向有人。他的功力到底不比桃花老头,被先问了句:“又来送饭,馊的我们可不吃。”
“前辈。”贺轻舟顺着声音找过去。“是我,沾衣可与你们一起?”
“沾衣被抓了?”桃花老头的声音失去了方才的镇定与轻松,甚至,贺轻舟听出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他去找你们,我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桃花老头道:“他没跟我们关在一块,有两个可能,要么,他没被抓,要么,他被单独关了起来。贺家公子,你与沾衣已是那般关系,他若有事,你救他不救?”
贺轻舟不答反问:“您救不救?我比您更不想失去他。”
“如果救他,会连累贺府满门抄斩呢?”
贺轻舟握着木栏的手收紧,书墨的身份,书墨同莫沾衣的相似,莫非莫沾衣也是?
“我不怕,救出他,我就带他走,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
“深山老林。”桃花老头冷笑:“想的简单,山里的生活可比乡下的生活还要苦,你个生来没遭过罪的公子哥,能吃得了苦么?”
贺轻舟除了银子多,还有就是心眼多。此刻,他担忧莫沾衣,身陷囹圄的桃花老头定然要比他更加惶然。
“您有话快些说吧,时间紧迫。”贺轻舟道:“告诉我沾衣的身份,我好知道该怎么救他。您不相信我,可还有人可信任可托付?”
“你这孩子。”桃花老头苦笑:“沾衣是谁不重要,你想办法救他出来之后,让他去桃花山找一处坟墓堆,给当中最高的墓,磕两个头,然后就放下一切,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他被我惯的,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好好照顾他,别抛弃他,他什么都没有了。”
贺轻舟气的恨不得钻进去结结实实打桃花老头一顿,磨叽半日,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说出来。
“他是前朝余孽?”故意加重“余孽”二字。
“他是余孽你就不救了么?”
贺轻舟口气冷下来,激桃花老头的将。“您让我怎么救,我都不知道他为何被抓。我想捞人,也得知道该往那处疏通吧。”
牢里静了片刻。
“你知道燕王么?”
贺轻舟在黑暗中睁大眼:“他是?”
“他是。燕王何等的英雄,又是何等的大义,请你千万保全他的独子。”
“我会的。”贺轻舟声音很轻:“他是何身份对于我们的感情来说,不重要。”
“燕王杀了先帝的所有儿子,朝廷若抓到沾衣,恐怕凌迟都是轻的。”桃花老头叹气:“我们不憎恨新朝,新朝却容不下他。”
贺轻舟问:“您既然不想报国仇,为何要杀南海大将军,引起事端。还有,您为何会让沾衣去考状元?”
“贺公子,来人了,快出来。”赵牢头低声叫。贺轻舟等不得桃花老头的答案,急急往外走,赵牢头却进来,将他往牢室一推。
“谁?”几乎是同时,官兵进来发问。
贺轻舟屏住呼吸,尽量往牢室的角落里缩。还好,官兵们没有带烛火进来。
赵牢头赔笑道:“小的是赵成,今夜小的当值,这边的犯人着实不安生,小的过来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安静些,别扰了各位爷休息。”
官兵骂道:“他们是钦犯,岂是你能随便教训的,还不快滚。”
“是是是,小的马上走。”
官兵等赵老头走后,将手里押着的人往牢里一扔,将重重牢门锁好,这才离去。
“哎哟。”莫沾衣往地上栽去,却奇迹般的没有摔疼,而是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好熟悉的味道,莫沾衣使劲吸鼻子,然后一头埋进那人的怀里,拱了起来。
贺轻舟抱紧他,嘴唇颤抖,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正被欢喜和担忧折磨着,就听见莫沾衣急切的问:“有没有带吃的过来?”
☆、65韩氏
“你怎么不说话?”莫沾衣在贺轻舟怀里拱啊拱。
贺轻舟非常高傲的哼了声。
莫沾衣只好自己伸手搜贺轻舟的身,后者一动不动;任他动作。“是饼。”莫沾衣惊喜的掏出纸包;迫不及待的打开咬了一大口。
“白疼你了。”贺轻舟嘴里抱怨;手上却是没停,从头摸到脚,没有异样,也没有听莫沾衣喊痛,那便是没受伤。贺轻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怎么会被抓进来的?”
“就是偷了两匹马而已,他们却说我犯了大罪,要把我抓到京城去;让皇帝审我呢。”莫沾衣嘟囔:“想不到偷马的罪这么大;连皇帝都惊动了。你说我师父跟师兄们万一被抓了;该是多大的罪。皇帝可真忙。”
他们俩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是牢里寂静,依桃花老头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莫沾衣的动静。桃花老头甚至在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不只桃花老头,其他的师兄们也都一声不吭。
“嗯,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贺轻舟脱下外袍,展开,铺在地上。这是书砚的外袍。在茶馆的时候,他就想到莫沾衣在牢里很可能会饥寒交迫,所以让店小二包了张饼带着。而书砚的外袍,则是在小门外等待的时候扒下来的。
他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莫沾衣披上。“先安心在牢里待着,我想办法救你出去。”听官兵、赵牢头以及王捕头的口风,要运往京城受审的话,在杭州城的牢狱里是不会提审的,平常的牢头亦不能随意折磨他们。
莫沾衣吃饱了,就想起害怕来了:“那你快点,这里好黑,为什么连个蜡烛都不点?你要是没法子救我,就去通知我师父,他会来救我的。”
“好。”贺轻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且可信:“我出去就让书砚通知他。”
“嗯嗯,一定要说我快死了,让他别磨叽。”
“呸,童言无忌,随风散去。”贺轻舟拉着莫沾衣坐到衣服上,板下脸,尽管他知道莫沾衣看不见,即便是看见了,也不见得还会怕他。“在牢里乖乖的,饿了也别吃牢饭,太脏,我会让人想办法给你送饭来。”
“还要冰镇酸梅汤。”莫沾衣强调,依偎在贺轻舟怀里,真是好困,吃饱了,就想睡。
贺轻舟忍不住在莫沾衣肉嘟嘟的屁股上揉捏一番,自己喂养的真好,都进了大牢了,还过着猪一般的安乐生活。
“贺公子,快跟我走。”赵牢头摸进来。
贺轻舟紧紧抱住莫沾衣,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等我。”
“那个。”莫沾衣才反应过来:“你能自由出入大牢?那可以带我出去么,好黑,我害怕。”
贺轻舟的心瞬时软透了。若是见到莫沾衣受了丁点大的伤害,他肯定保留不住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带莫沾衣出去。还好莫沾衣没事,贺轻舟不得不为他们出去之后的逃亡生活考虑,还有贺家老老少少。
“轻舟。”莫沾衣拽着贺轻舟衣角,不肯放他离去。
“三天。”贺轻舟的声音分外低沉:“三天之内,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带你离开。”他哪里就舍得放莫沾衣一个人在牢里待着,半刻都不想。
莫沾衣仍旧不肯撒手,还不知死活的咕哝:“我就是偷个马而已,关三天就够了吧,大不了还给他们。”
“对,只是偷个马,三天绝对就放你出去了。”贺轻舟附和,他问:“你渴么,我不好带水进来。”
“有点。唔。”
贺轻舟的舌头狠狠扫过每一处,柔软的舌,坚硬的牙,还带着饼的香味。两人缠绵许久,莫沾衣站不住,软软跌在衣袍上。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舒服舒服再走。”莫沾衣将衣领拉低。每次贺轻舟到他嘴里抢东西吃,他的身子都会被吸走力气,还会燥热。
*
回府,枕头都没挨,贺轻舟让画雪收拾出几件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天一亮,就派书砚去了杭州知府刘程自大人的府上。
午后,便有人来请贺轻舟到湖心亭品茶。贺轻舟一只脚迈出门,想了想,又怕露出破绽,让画雪给他把眼下的黑遮掩了,又换了身锦服。
“公子,算算时间,三老爷该回来了。”画雪也是整日整夜没有歇息,既担心夫人出事,又怕三老爷回来,把公子辛辛苦苦争夺来的东西抢回。
贺轻舟捏捏眉心:“算了,先救出沾衣再说。有人来问,只说三少夫人请了道士相面,要三日不见人,有事让他们写纸条。”
“是,婢子记下了。”画晴捧了粥进屋,劝道:“公子好歹吃一些,有力气才能救夫人出来。”
贺轻舟想想也是,端碗吃了两口。“书墨可还好?”
“书砚正在哄他呢,也是闹得不肯歇息不肯吃饭。婢子看书墨这次是真遇到什么事了,平时那样傻乎乎不知事的人,一下子变得浑浑噩噩起来,真叫人难受。”
“他也该长大了。”贺轻舟道。
画晴的嘴巴向来利:“确实不是小孩子了,您十五的时候,都已经能够撑起来二房了。可是,书砚就是舍不得书墨长大,又是哄又是骂的,自己也不肯用饭。”
贺轻舟知道书墨怕什么:“你去一院叫两个小厮,拿板子过去,把书砚摁地上打。书墨什么时候让碗干净了,什么时候再停手。”
画雪、画晴面面相觑,这样的话,书墨吃再快,书砚都得挨上几板子。哄书墨吃饭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何必非要书砚使用苦肉计。
已经收拾好一切,贺轻舟懒得与她们解释,匆匆出了贺府,骑马赶往湖心亭。知府出门向来迟,他就算是准时赶到,也难免要等。可贺轻舟哪里能在府上坐的住,就是在亭子里等,也比干坐着强。
这刘知府与他父亲有些交情,不深。当年贺轻舟曾去求他给自己兄长写封推荐信入学院读书,他都不肯。那时,贺轻舟还小,不懂钱财要比人情更容易办事。
贺轻舟并不像他二哥那样,是个死读书的。不懂的事,他上手的很快,包括隐忍和装模作样。他没有因为那件事同刘程自翻脸,相反,还学会了每年都给刘程自送礼。
“贺贤侄。”刘程自从轿中出来。随行的丫头小厮先进到亭子中打点,燃熏香,铺锦布,烹香茶,摆果品,手脚利索,等刘程自进入亭子时,已一切收拾妥当。
“见过刘大人。”贺轻舟要跪,被刘程自抢着扶了起来。
刘程自指指石凳,自己先坐了,笑道:“贺贤侄与本官讲那些俗礼做什么,本官可是听说,你二哥中了探花,如今深得圣心,可是御前的红人。本官正打算去府上贺喜,却不巧这两日出了几件大案,害的本官走不开。”
“哦,什么大案,草民只听说桃花山匪徒的事,不是已经全部抓起来了么?”贺轻舟装傻,恭维道:“刘大人精明能干,想来离高升不远了。”
“本官也只是打个下手而已。”刘程自不想多说,转而问道:“贤侄可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你父亲与本官多年好友,你的事,本官定然相帮。”
贺轻舟知道他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却也得寄希望于刘程自。“是这样,邢家庄有个绣娘,手艺不错,草民正劝她到草民的铺子里做活,却不知怎地,她被官兵抓了起来?”
刘程自的神色僵住,很快恢复过来,吃茶掩饰心思,试探着问:“贤侄怎么这么关心她的事,不过是个绣娘而已,你的铺子里要多少好手艺的绣娘没有?”
贺轻舟佯作羞愧,笑道:“不瞒大人,草民也算是见过不少好手艺了,可见到韩氏的手艺,仍是惊艳。能把她请到铺子里,把手艺教给其他绣娘,到时候,我们贺家的丝绸铺别说是在杭州城,就是往金陵去,那也得是最好的。”
“哦,她的手艺有这么好?”
“不敢骗大人。”
刘程自问:“那你可知她跟谁学的手艺,又是何出身?”
“这个,草民哪里能打听的那么清楚。”贺轻舟赔笑道:“草民只知道她夫君是邢家庄的农户。”
刘程自道:“贤侄,本官劝你一句,忘了什么韩氏吧,她可是不祥之人。”
贺轻舟给刘程自斟茶,引着刘程自往下说:“求大人透个信儿,她是?”
“同你说了也没什么,她原是燕王府的绣娘。那年燕王府出事,燕王的妻儿其实是躲了起来的,韩氏卖主求荣,供出了王妃的藏身之地,所以她才能活下来,成为燕王府唯一的活口。”
贺轻舟心中疑惑不已,韩氏是燕王府的绣娘,却又为何是书墨的奶妈?他面上仍是赔着笑:“竟是这样,只是当年既饶过了她,如今却为何又要抓她?”而且莫沾衣说过,皇帝要亲审,莫非皇帝已经知道燕王的儿子还活着,并且势必要找出来么?
☆、66欺负
“贤侄不是官场中人,不知也罢。”刘程自不肯说。
贺轻舟一颗心早被提了起来;呼吸都不由自主变的小心翼翼。他从袖子中摸出一个一寸宽两寸长的小锦盒来;从桌子侧面塞到刘程自手中。后者神色未变,动作娴熟的将锦盒收入袖中。
“当年都以为韩氏背叛了燕王府;其实不然;韩氏供出的燕王妻儿是假的。”
以假的糊弄官兵;让其放松戒备;暗度陈仓;保住真的性命。韩氏虽落骂名,倒也是忠心为主。贺轻舟心里感激,若是没有韩氏相助;哪里有今日他的沾衣。
嘴上却仍是要骂的:“竟如此狡猾;看来韩氏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钱财重要,还是命重要,贤侄毕竟年轻,目光太过短浅。”刘程自笑骂。
贺轻舟心道:你收取贿赂,泄露朝廷机密,可不是也不知是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我或许是年轻,你只能道声蠢。
向来民不与官斗,可贺轻舟早就开始想着如何将刘程自拉下马来,最好害他个锒铛入狱。不过,如今还没得手,少不了做小伏低。
他与刘程自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去牢牢学学韩氏的手艺。要是刘程自应了,他便让画雪去套套韩氏的话,到底当年是个什么情况,莫沾衣和书墨又是什么关系?
“那韩氏被拘押在官兵营中,由许大将军亲自看守。本官可帮不了你。”
贺轻舟寻思,看来皇帝确实是铁了心要找出燕王后代来,杀死南海大将军的桃花山匪徒都只扔在大牢里,一个柔弱的女子却要个将军亲自看守。
“韩氏有无女儿,不知她女儿可学的她手艺?”
刘程自笑贺轻舟不死心:“没有,只有个儿子,在大牢里关着呢。”
是将莫沾衣当做韩氏儿子了么?真是不大妙,他必须尽快救出莫沾衣来,否则一旦提审韩氏,势必会用折磨她儿子的招数来逼韩氏招供。莫沾衣,绝对不能入京。
刘程自还有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