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安永摇摇头,双目湿润地回答,这一刻终于在宿命面前俯首称臣,“就是想不通、看不开、躲不过,所以还是要你爱我!无论这之后是生老病死,还是悲愁忧苦,我都要你爱我!”
说罢他紧紧抱住奕洛瑰,浑身发颤地跌跪下去,却在中途被奕洛瑰紧紧搂住。
“你这该死的家伙!”奕洛瑰赤红的双眼泛着泪花,嘴唇附在安永耳畔咬牙切齿地低咒,四肢也因为他的表白而发起颤来,“非要到这时候,非要等到这时候……才不折磨我……”
说罢他不再言语,只与安永紧紧相拥,直到被漫天雪花覆白了头。
许久之后,当安永终于从磅礴的狂喜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奕洛瑰身上只穿着宫中起居的常服,竟然等不及穿大毛衣裳就骑马冲出宫,连忙慌张地问道:“你冷不冷?”
奕洛瑰这时候才意识到寒冷,伸手抹了抹安永冰凉的双鬓,望着他低声问道:“跟我回去?”
安永探到他眼底涌动的期望,一时醉了一般晕晕笑起来,含着泪低声应道:“嗯。”
这一声应允瞬间点亮了灰暗的江山,蓬勃而生的满足充斥着奕洛瑰的心。他立刻飞快地将安永拉上马,这时天子仪仗终于浩浩荡荡地追上来,漫天华盖遮去风雪,奕洛瑰一路紧拥着安永回宫,就像怀中纳着一块滚烫的珍宝——耗时十余年方有今日的凯旋而归,此刻在他心中除了几近沸腾的欢欣,更有深深的欣慰。
二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似是害怕打破这份难得的默契,只由着甜蜜的气氛在四周流转,就连冰凉的雪花飞到唇边,伸舌尝一尝都是甜的。
就这样一路抵达承香殿,奕洛瑰斥退宫人,独自拉着安永的手走上玉阶。二人冒着严寒跨过殿门,顿时便如置身暖春,冻得冰凉的身体被熏笼和香炉里吐出的烟气烤着,反倒越加瑟瑟发起抖来。
“看你,还是冻着了吧?”奕洛瑰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好拿这句做了开场白。
安永望着他没说话,只是默默一笑,洞悉彼此心思的二人便又开心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奕洛瑰又拉着安永的手,牵着他一路跑进温暖的浴室,竟顾不得解脱衣裳,直接孩子气地跳进水池,借着浮力将安永抱起,仰起头笑着细细端详他。
安永也伸手拂过他微鬈的鬓发,双目与他对视,目光相碰间,心也跟着悸动起来。这样心无芥蒂的对视,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过一次,又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与他之间,过去的岁月总是交织着幻象和真实,直到而今,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
“这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奕洛瑰乐极之下,心底竟隐约生出一丝悲哀,终不免儿女情长地望着安永叹道,“永安,我们都不年轻了。”
安永迎着他心绪纷杂的目光,不觉也眼底酸涩地低语了一句:“我知道。”
“所以,哪怕就是现在,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当真想清楚了吗?”奕洛瑰用极其郑重认真的语气,沉声向安永告白,“我爱你,已经非关这一具肉身——我如果贪图姣童妖女,身后就是后宫三千,根本不需要你的施舍,你大可不必为早上的话可怜我。同样的,如果你只是舍不得我的纠缠,只是害怕寂寞,天下的人也随便你挑选,我不过问,只不准你来招惹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迁就你了。”
安永听了他这番决绝的话,忍不住又落泪叹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说罢他低头抱住奕洛瑰,在他耳畔低声回答:“其实我害怕寂寞,怕极了,可是这一颗心不能只因为寂寞就交出去。我愿意忍耐煎熬这么多年,就根本不需要你来怀疑我的诚恳——我爱你,尉迟奕洛瑰。这话不到千真万确,就不会让你听见……”
再之后,一切言语都被吻封缄,消失在辗转的唇齿间。
原来两情相悦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奕洛瑰第一次领略到这般美好的安永,他看着他仰躺在辉煌的灯火下,一股幸福的光彩透过他的皮肤溢出来,随着身体起伏宛转流动,让奕洛瑰恍如置身梦境。这一夜,他展露了太多的第一次,让奕洛瑰始终沉浸在激动地亢奋里——身下的人第一次如此热情,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进入而微笑,第一次目光清明地敞开身体渴求自己的需索,第一次在快要被情潮淹没前不断重复自己的名字……
巨大的幸福一下子堆涌到奕洛瑰面前,竟使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为这幸福极力想要讨好眼前的人,于是索性俯□去,含住安永几经宣泄,又再度行将抬头的欲…望,以舌尖宠爱地挑弄。
“不!”安永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惊惶地弹坐起身,圆睁的双眼就像受惊的小鹿,成功地将奕洛瑰逗笑。
“怕什么?”奕洛瑰依然将安永的要害拿捏在手里,用掌心裹着反复揉…弄,灵活的五指引他不断惊喘,直到安永重新目光迷离地陷入欲…海,他才又志得意满地低下头,重复自己刚刚发现的乐趣。
原来精心伺弄自己心上人的感觉,竟然有那么好。
这一夜,安永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他数度因为疲倦陷入昏睡,又数度因为舍不得浪费时间在梦境中而强迫自己醒来,期间他一直与奕洛瑰厮守在一起,就像云天与大海越过漫长的距离终于在目极之处交汇,从此水天一色、难舍难分。
少时宫中的晨鼓声终于大煞风景地响了起来,安永昏昏沉沉地爬起身摸索衣服,这时才想起自己所有的衣裳都还泡在浴池里。他慌忙向躺在自己身旁的奕洛瑰求助道:“糟了,你这里可有不僭越身份的衣裳借我?我得出宫去。”
奕洛瑰躺在一旁懒懒地幸灾乐祸道:“我哪件衣裳你穿着是不僭越的?干脆还是别出宫了。”
安永被他异想天开的腔调弄得啼笑皆非,顿时没好气道:“你打算留我在后宫里常住吗?”
“有何不可?”奕洛瑰笑着耍起无赖,坐起身再度欺近安永,拨开他凌乱的长发细细舐吻他的锁骨,手指又轻柔地挑…弄着他胸前浅荔色的乳…尖,分明一副不打算放人的姿态。
安永躲不开奕洛瑰的撩拨,气得干脆反压在他身上,睁大眼用极认真的语气开口道:“尉迟奕洛瑰,你正经听我说。我们虽则能在一起,可我身为人臣怎么能住在后宫?”
可惜说者再怎么严肃,这骑在他腰上发飙的架势,却教奕洛瑰怎么能不心猿意马,将听到的话统统当做耳旁风?于是只听他立刻笑道:“那好,我就去你府上常住。”
安永顿时张口结舌,失神之际又被奕洛瑰一个翻身按在身下,极暧昧地笑起来:“既然你左右为难,我便给你出一个长相厮守的好主意——那平等寺里的佛精舍,我觉得做个行宫倒正合适……”
“胡说,”安永立刻把眼一瞪,也不知是羞是怒,脸已顷刻涨得通红,“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在其中胡作非为……”
奕洛瑰便笑着在他耳旁低声撺掇:“或者我再划一块地,就依着平等寺起一座行宫,你总没意见了吧?”
“不……那样也太……劳民伤财了……”安永的反对声在奕洛瑰的攻势下越来越式微,最后终于渐渐消失在迷乱的呻…吟里,只在魂飞天外时偶尔分心想起,自己当初修建平等寺时,的确也为奕洛瑰留了一间佛精舍。
只是那时哪里会预料到还有今天——那间佛精舍将来到底会派上怎样匪夷所思的用场,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点,但还是祝大家圣诞快乐哦!
79第七十八章 取士
这一年的冬天,天子对崔氏一门的恩宠已到达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地步。从冬至一直到千秋节;新年的狂欢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日子在浓情蜜意中过得飞快。安永沉浸在奕洛瑰一往而深的宠溺中,时常会有一刹那的恍神;怀疑年华就会按着这样春宵苦短、一日三秋的速度飞快老去。
转眼初春来临,平等寺中所有的建筑都已竣工。如今除了上朝之类例行公事的时间;安永和奕洛瑰几乎形影不离;这日午后二人前往平等寺,携手走过每一间佛堂精舍。大殿里的壁画还没有完工;画匠们正坐在竹架上为壁画填色,安永小声地为奕洛瑰解说壁画中的本生故事;随后又走出大殿,与奕洛瑰一同登上了寺中的九级浮屠塔。
二人一口气登上塔顶;这时金铎含风,铿锵之声响彻天际;塔下殿宇恢弘、骇人心目,安永不觉握紧了奕洛瑰的手,在初春的长风中叹道:“奢丽至此,是不是营造得太过分了?”
“有何不可?既然佛法无边,我等正应该竭尽全力供养,才能让闻道者心生敬畏。”奕洛瑰在风中张扬地说完,含着满口春风与安永相吻,冰凉的空气在二人的唇齿间渐渐炙热。这时清远的钟磬声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纷纷叠叠,随着心跳声越来越激越。
就在这新丰城的最高处,就在这天地间最庄严的地方,宇宙洪荒替他们见证这一刻的永恒。
安永忍不住浑身战栗,在窒息前的一刹那睁开双眼,于情潮的最深处凝视着尉迟奕洛瑰,再一次为自己能够再世为人而喜悦——这样的暗自庆幸,近来已在他心头重复了无数次,却总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痴迷的目光让奕洛瑰心中的自豪膨胀到最满,他将安永紧紧搂在怀里,双唇抵在他鬓边,仿佛魔怔一般不断重复着柔然古老的爱语,那是一段对彼此间丝毫不留余地的咒语,一旦施咒便意味着二人从此命运相连,海枯石烂亦不回还。
安永听不懂那些从奕洛瑰舌尖上不断弹出的音节,只是安静地伏在他怀中微笑,许久之后才低声开口道:“走吧,再站下去,腿都酸了。”
“好。”奕洛瑰言听计从地放开安永,与他并肩下塔。这时春风吹散了二人依偎而生的温暖,让安永微微感到一丝寒意,他不觉瑟缩了一下双肩,一旁的奕洛瑰察觉后立刻紧张起来:“觉得冷吗?是不是塔上风大?”
“嗯,是有点冷,”安永点点头,俯瞰着塔下感慨,“这塔太高了。”
八十一丈高的九层浮屠,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绝对算是令人炫目的建筑了。奕洛瑰听了安永的感叹,不禁伸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笑着附和道:“的确很高,你看从这里望过去,皇宫内苑尽收眼底。今后这座塔得由专人看守,只准你我攀登,否则将来也是个隐患。”
安永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这座高塔的危险,慌忙点头应道:“我会派可靠的人将塔封住,以后不会再有人上来。”
“只除了你我。”奕洛瑰笑道,一路牵着安永的手往下走,“这塔顶的风光绝佳,没人欣赏也太可惜了。”
二人下塔之后,又去方丈室见了这寺中的住持。住持和尚是浮图寺住持引荐的番僧,如今大魏开放佛教,他也粗浅地学了几年中原话,与安永交谈起来倒也不算吃力。安永和他聊了一阵子,又陪着奕洛瑰用过寺中的斋饭,这才动身准备回宫。不料刚走出寺院山门时,就看见冬奴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一群仆从,正忙着在寺外的粉墙上擦洗着什么。
安永见这一群人闹哄哄的,心下有些奇怪,便唤来冬奴问道:“难怪好一会儿没看见你人影,你在这里忙什么呢?”
“忙着洗墙呢!”冬奴一脸愤然地回禀道,“也不知是哪个大逆不道的贼子,知道圣上和义父您在寺里,故意往墙上涂了些混账话。”
“哦?那人都写了些什么?”安永立刻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大逆不道的话啊!”冬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安永追问,只好将他领到墙边,指了指墙上还没被完全洗掉的字迹。
于是安永仔细辨认着墙上模糊的字迹,皱着眉喃喃念道:“寺名平等,何来平等?阀阅世族独占皇恩,寒庶之民譬如微尘……”
字里行间尽是讽刺“平等”二字,让安永身旁的奕洛瑰顿时火冒三丈,对身后的侍从喝令道:“立刻传我旨意,限京兆尹三日之内,给我查出这墙上的字是谁写的?一旦拿获,严惩不赦!”
“哎,你先别动怒,”安永慌忙拦住他,低声劝道,“这人趁你我在寺中时写下这样的话,倒也有个讽谏之意,不可轻易问罪。”
奕洛瑰听了安永的话,气消了三分,却仍旧不以为然道:“要我不问罪,那也要看他讽谏的是什么。他抨击得是你的出身,要我如何纳谏?我看纯粹是挑衅。”
安永没有回答他,只是吩咐冬奴将墙面清理干净,坚持不让奕洛瑰过问此事。傍晚时分他与奕洛瑰回到宫中后,才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在承香殿里悄悄地和奕洛瑰议论道:“我倒觉得,那墙上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奕洛瑰嗤笑了一声,对安永道,“平等寺这名字的意思,只是说佛法中众生平等,这俗世又何来绝对的平等?君臣贵贱、士农工商,总是要分开的。”
“可是如今在朝为官的人,基本上都是士族出身,你觉得这样公平吗?”安永若有所思地望着奕洛瑰,缓缓道,“治理国家,应该按照学问和才能取士,可是如今只凭出身论贵贱,很多官员并没有真才实学。长此以往,只能危害国家。”
奕洛瑰听了安永的话,在佩服他的胸襟之余,却忍不住笑道:“呵呵,我倒没想到,你会为寒族说话,你难道忘了你自己的出身?”
“我当然没忘,”安永无奈地望着他,苦笑道,“可是,这样一个只由士族掌权的国家,不是已经被你灭过一次了吗?”
奕洛瑰顿时脸色一变,不知该如何回应安永这句话。安永的初衷并不是想要为难奕洛瑰,所以见他神色不对,立刻宽慰道:“你放心,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翻旧账。我只是认为,一个人的才华不能由出身来衡量,所以仅凭出身来决定一个人的前途,是没有道理的。”
奕洛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安永,在听完他的话后嘴角一弯,狡猾地将问题又抛还给安永:“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那么,目前的现状又该如何改变呢?”
安永一怔,想对奕洛瑰说一说科举制度,奈何科举的概念在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因此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其实可以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
奕洛瑰笑了笑,伸手抚过安永的鬓角,又用中指描绘着他的眉毛,意味深长地对他开口:“永安,如果是在十年前,我会很高兴你这么说,并且还会把你踢去吏部,让你替我出这个头。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不同了,我不想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去,我只要你安安心心地做崔氏一族的白马公,一生享尽荣宠,你可明白?”
安永在灯下凝视着奕洛瑰的双眼,心中为他这一番话而悸动,已到唇边的话一时全都柔软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柔声道:“我只是想给平凡出身的人一个机会。近来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没有托生在崔府,而是随便做了一个平民、一个士卒,或者一个草寇,你还能遇见我、在乎我么?”
奕洛瑰闻言一愣,感受到安永话中的伤感,却无法真正体会到他话中的意思,因此只当是情人一时多愁善感,不由笑道:“一开始肯定不能,身份相差得太远,连碰面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想……只要能够认识你、熟悉你,在乎你只是迟早的事,又或者我们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关系,可是你对我来说,一定会很重要。”
“那么,就当是给我一个遇见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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