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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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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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安永和图默特远远落在马队最后,不急不慢地沿着水渠做最后一次验收。图默特如今对安永已是心悦诚服,骑在马上感慨万千地赞叹道:“哎,人说桃花石诸事皆巧,果然名不虚传。崔御史你为盛乐城造了福,我图默特永远记着你这份恩情!”

    安永半面脸缩在貂绒风帽里,这时候望着图默特笑了笑,径自道:“将军是个实在人,崔某也不同您说虚的。如今大渠建成,我很快也要回新丰了,今后这条大渠就交给将军您,每年冬季落闸清淤、修葺养护,都是苦功。盛乐城百姓能否安居乐业,都要靠将军您的付出了。”

    “我明白,这条渠就是盛乐城的命脉。”图默特拍着胸脯,一本正经地对安永保证,“为了盛乐百姓,牺牲一个图默特又能算得了什么——这种徒劳无功的重任,崔御史你就放心交给在下吧!”

    安永闻言愕然,忍不住在寒风中小声提醒道:“将军……您这个成语用得好像不大对……”

    然而图默特此刻只觉得肩上重任如山、胸中气壮山河、乃至脑中一片空白,哪还听得清安永的话。

    盛乐城昼夜温差极大,正午大渠才放的水,到了晚上便冻结起来,第二天早晨又开始融化,哪知缓缓流动的寒水之中,竟一沉一浮地从上游漂来了一条大鱼的尸体,这一下可轰动了盛乐城。

    原来这种生活在伊丽水中的凶猛大鱼,叫作皇鱼,一向被柔然人视作奇珍。柔然人不擅捕鱼,为了能获得这种大鱼的鱼籽,往往在水边耗费一个秋季也一无所获。

    安永建的这条大渠不但为盛乐送来源源不断的甘霖,甚至还送来了一条皇鱼,这下可把盛乐人给乐坏了,一时奔走相告,只差把安永供起来当神信奉。好事的图默特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刻扯着安永来看热闹。于是安永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条长达两米的鲟鱼尸体,被盛乐人兴高采烈地合力捞上岸,剖腹取籽,又将剔透滑溜的生鱼籽密密麻麻盛了一盘,捧到安永面前送给他尝鲜。

    安永大惊,立刻严词拒绝了这道美味,弄得图默特脸上都不禁露出一种“想不到你这个乡巴佬竟然暴殄天物”的失望之色。

    安永猜想,这条鲟鱼很可能是误入了达兰喀喇大渠,结果晚上渠水结冰将它冻死,第二天鱼的尸体才会随着解冻的渠水流进了盛乐城。对这个时代的人宣传保护动物不啻对牛弹琴,倒不如自己一并将细节做到位罢了。

    于是他当晚便为大渠设计了一道铁栅,命图默特交给匠人铸造,这一次图默特竟挺机灵,立刻就想到这道铁栅与白天的那条皇鱼有关,很奸诈地不想执行,嘿笑道:“水流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加这道栅?”

    “因为河水中漂浮了许多落叶枝桠,杂物流进渠里会造成堵塞,”安永面无表情地提醒图默特,“将军,水里的皇鱼大家会捞上来瓜分,堵塞的大渠可没人会帮你清理哦……”

    “崔御史你真是高瞻远瞩,我这就去!”图默特立刻捧着图纸溜之大吉。

    大渠修成之后,伊丽水顺着大渠灌满了盛乐城储水的涝坝,紧跟着漫长的冬季到来,大雪封山,安永不得不留在盛乐过了新年,直到翌年二月末才打点了行装返回新丰。

    这一年来的相处,让盛乐城的百姓都爱极了这位漂亮又智慧的桃花石。于是安永出发那天,柔然城里的姑娘全都用锦带将腰肢扎得细细的,围着安永的马车载歌载舞,又用银壶中的酒浆把马车轮浇湿。男女老少自发骑着马送了很远,其中送得最远最久的是图默特,他领着自己的部下一路送出了五百里,却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送的规格远比初见时更高。

    “也只有他这样的桃花石,才配得上‘繁文缛节’四个字。”图默特后来一直坚持这么说。

    安永一行三月中旬抵达新丰城时,受到的迎接同样很隆重,新丰城的柔然贵族将他视作拯救了盛乐、能征服伊丽水、还能招来皇鱼的神人,从此再也不敢怠慢,争相往崔府里牵羊送马。

    满城欢喜之中,只有崔夫人很不高兴——因为安永在盛乐开渠,又错过了一年的冬至家祭——这简直就是数典忘祖的先兆了!她心中的火气舍不得对儿子发,便统统落在了被安永带回府的小直勤身上:“这是哪里来的柔然小蛮子,怎么也弄进崔家来?真是脏了我这块地……”

    安永默不作声,坚持请了府中针线最好的婢女为直勤做了套新衣裳,将他打扮得整整齐齐,领着他入宫去见奕洛瑰。

    奕洛瑰自从半年前在奏疏上批下“一派胡言”四个大字后,便再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加想不到安永竟会带着个小孩子入宫述职。然而当他坐在御座上看见了入殿的小直勤,他瞬间便惊得站起身来,接着一步步走下丹陛,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弯下腰,伸手抓了抓直勤半长的头发。

    “确实像我,难怪你会写那道奏疏了,”奕洛瑰喃喃对安永道,两眼继续打量着小直勤,最后却笑道,“小家伙,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的宥连的确已经死了,她被狼吃得干干净净,去哪里生个你这么大的儿子?”

    “陛下为何不信呢?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呢?”这时安永在一旁轻声插口。

    奕洛瑰直起腰来,一脸漠然地看着他回答:“就算这个故事是真的,也要宥连亲口告诉我,我才信。”

    这人真是固执,安永忍不住皱眉,反驳道:“那么为何陛下笃定宥连姑娘一定是死了?”

    奕洛瑰便低头解下腰间的匕首,递给安永看:“这是宥连的匕首,当初在荒漠里找到的,如果她还活着,不会丢下我前一天刚送她的东西。”

    安永一时语塞,这时却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娘说可汗送的匕首可难看了,所以她把上面绿色的宝石都抠掉,准备换成红的,结果匕首却丢了。”

    奕洛瑰闻言脸色一变,低头看着匕首刀柄上没填宝石的金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时光瞬间倒转,帐中美人笑着从匕首上抠下一粒绿宝石,故意丢中自己眉心的那种刺痒,再次清晰地钻进了奕洛瑰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柔小宝,dyyrmuep316送的地雷,爆~~萌物大好(^o^)/~

    想要安永帮带孩子,那是8可能滴,自己儿子自己养去!

 47第四十六章 认亲

    安永看着深受震动的奕洛瑰,心中也不禁感慨——有时候再多的物证;也比不过心头最深刻的回忆。

    奕洛瑰这时候终于对小直勤另眼相看;嗓音微颤着问:“你母亲她……如今在哪里?”

    “哦,我娘她已经过世啦;”小直勤童言无忌地大声道,“三年前;我娘为我家主人驯服乌夜紫;那马可凶了,将她摔得很重;大夫也没能将她救活。”

    奕洛瑰一听这话,立刻将手中匕首攥得死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直勤:“你家主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快将他名字报来,我与你做主!”

    “做什么主?”小直勤听不明白;见奕洛瑰怒发冲冠,立刻笑道,“可汗爹爹,您别生气。我娘她喜欢我家主人,是心甘情愿为主人驯马的!她去世前还教我别难过,说能为心爱的人去死,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这下轮到奕洛瑰目瞪口呆,彻底悲剧。他僵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消受着敢爱敢恨的老情人给自己带来的打击,到最后终于接受了现实,缓过神走到小直勤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孩子是我的儿子,”奕洛瑰弯下腰牵起直勤的手,抬头望着安永道,“我把他带走了。辛苦你将他送到我面前,为盛乐解旱的赏赐是公事公办,私底下欠你的这份情,有了机会我自会报偿。”

    “不敢。”安永慌忙低头谦让,直到看着奕洛瑰牵着小直勤的手缓步离开,将他领进了禁宫内苑。

    奕洛瑰意外地冒出这么个儿子,全天下最高兴的人恐怕就数崔桃枝了!

    此刻就见她坐在榻中放声大笑,一边擦着眼角喜极而泣冒出的泪花,一边拍着床阑对安永道:“哥哥啊哥哥,我的好哥哥,桃枝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瞧你平日不肯出手,结果一出手就放个杀手锏,哈哈哈……这下我的景星不做太子也不行了……”

    崔桃枝笑得花枝乱颤,夸张的笑声吓得奶娘怀中的孩子呱呱大哭,安永立刻令她噤声,无奈道:“找到这个孩子只是机缘巧合,可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崔桃枝死性不改,仍是得意忘形地嘻嘻笑道,“哥哥你是好人,所以妹妹我才会有好报嘛!”

    安永看着眼前这个才做了妈妈的半大孩子,拿她根本没办法。他只在嘉福殿中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崔桃枝立刻起身相送,跟在他身后絮叨:“如今景星有望做太子,我也就放心了。哥哥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有多担心,生怕流芳殿里那个狐媚子也怀上儿子,倒拿我的景星做了垫底,那可有多冤呢!”

    “做太子也未必是好事,”安永走下玉阶穿鞋时,还是忍不住告诫自己这个妹妹,“你呀,没事别老盯着别人,做好自己就行了。”

    “桃枝一向都是安分守己的,”崔桃枝立刻向哥哥保证,又贼兮兮地笑道,“不过要是哥哥肯帮帮我,除掉流芳殿那个狐媚子,桃枝就更是高枕无忧了……”

    “这事你想都别想。”安永板着脸训了她一句,拂袖便走。

    离开嘉福殿后,安永便跟在两名宦官身后出宫,因为一路心不在焉,竟没发现领路的宦官带着自己兜了个圈子,不知不觉将他引到了流芳殿下。这时玉美人伏在白玉阑干上笑着招呼了一声,安永才猛然回过神,吃惊地瞪着殿上那个笑得古灵精怪的玉幺。

    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走到这里?安永顿时尴尬恼怒得满脸通红,想找领路的宦官算账,哪知那两人早跑得没了踪影。

    “别找啦,他们都已经被我收买了,”这时玉幺已经摇着团扇款款来到殿下,抬头望着安永笑道,“不然玉幺怎么能见到你呢,崔侍中?”

    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夜,随着玉幺的靠近又缓缓在脑海中浮现,安永脸色一沉,立刻向后退开一步,转身就走。

    玉幺却扯住安永的衣袖不放,另一只手举高了团扇遮阳,在浅蓝色的日影里粲齿而笑:“别急着走嘛崔侍中,这一年来,玉幺对你可是朝思暮想哦!你呢?有没有悄悄想过我?”

    安永回过头,背着光的脸上写满了憎恶,冷冷地看着她开口:“玉美人,请你自重。”

    “咦咦咦,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小气!再说当初可是你对人家说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怎么这会儿又要人家自重了?”玉幺明眸善睐,斜睨着一脸震惊的安永,笑得是满脸无辜,“咳咳,我说,你到底是哪个年代过来的?”

    因为旧恨树起的藩篱,这时候统统被发现同伴的喜悦攻破。安永激动难抑,怔怔对着玉幺看了好半天,才低声报上自己离世的年份。

    “啊,这么说……我比你还要晚上两年,”玉幺笑着摇扇子,又闲拉家常般问安永,“你来这里几年了?”

    “还差四个月,就满三年了。”安永回答。

    “什么?”玉幺顿时瞪大眼,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老子明明比你晚两年才死,凭什么到这里的时间还比你长!你知道吗,老子来到这个无聊的鬼地方已经五年了,五年了!”

    “嘘,你小声点,”安永立刻喝止玉幺,担心她胡乱嚷嚷被人听见,“这还魂的事本就玄而又玄,我们之间只差这点年份,已经很难得了。”

    “谁说只差这点年份?老子明明就比你多吃了四年亏!”玉幺翻了个白眼,伸手将安永的衣襟一把扯住,凑近他抬起头,艳丽的脸上戾气一转,笑得又是春光明媚,“崔侍中,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上,帮人家一把吧?”

    安永受不了玉幺糖稀一样黏糊糊的嗓子,往后躲了躲才问:“帮你什么?”

    “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玉幺竖起中指戳了戳身后的流芳殿,哭丧着脸道,“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年活寡了,无聊到死!我原以为皇宫是个好地方呢,哪知除了房子大点,根本没别的好处!”

    安永认为玉幺异想天开,立刻摇了摇头,十分同情地看着她:“不可能,你已经做了嫔妃,这辈子也出不了宫的。除非皇帝驾崩……不过那人残暴得很,谁知道他驾崩了以后会不会拿你殉葬呢?”

    安永的话却吓不住玉幺,只见她咬着红唇呼呼地喘气,满不在乎地摇着扇子,沉吟了半晌才又开口:“只要是我想出宫,就一定能想到办法。就看到时候你肯不肯帮我了……崔侍中,今天我就对你说句实在话吧——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我一个人成天孤孤单单的,无聊到简直快要发疯,我想你一定也和我一样,对不对?”

    安永默然看着玉幺,点了点头。

    “眼下只有你才是我的伙伴,也只有我才是你的伙伴,”玉幺说着便握住安永的一只手,抬头凝视着他,眼里竟浮上一层薄薄的泪花,“这个时代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不能做惺惺相惜的战友,与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差别?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孤单了!”

    安永被玉幺这番蛊惑人心的煽情感染,不禁喃喃问道:“那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绝不连累你吃亏,”玉幺说着便将安永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无比深情地望着他叮嘱,“只是到时那个皇帝如果问起,崔侍中你一定要顺着帮我,否则我再想逃出生天,可就难了。”

    玉幺的热情让安永很是困窘,于是他赶紧答应,又飞快地挣开了手,不想与她拉拉扯扯。

    “只要是力所能及,我一定尽可能帮忙。”安永对着玉幺承诺,偏偏这时冤家路窄,他的余光竟突然瞥见了远处的御驾,安永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紧张地提醒玉幺道,“皇帝要过来了,我先走。”

    “哎,别急嘛……”这时玉幺却忽然紧紧扯住安永的衣襟,不但不放他离开,反倒俯首枕在他胸前。

    安永心中一惊,隐隐觉察到玉幺的用意,不禁骇然警告她:“你疯了?还不快放手!挑衅那个皇帝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怕什么……”玉幺笑得诡谲,脸颊紧贴着安永的胸膛,听他慌乱的心跳,“我们好容易才在这个时空里碰了头,难道你不想……让我给你作个伴吗?”

    玉幺的话让安永心神一凛,犹豫到最后,终于垂下双臂放弃了挣扎,任她靠在自己胸前。眼看着御驾越来越近,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于是不抱希望地喃喃道:“你到底要我如何帮你?”

    不料玉幺这时却忽然抬起头,笑着将安永往外一推,眯着眼再次狡黠地叮嘱他:“你先走吧,崔侍中,我说过不会连累你吃亏的。不过请你千万记得,一定要从那个皇帝手里把我救出来……因为这一世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够相互作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cymmcc17送给我的地雷,也谢谢亲在《金樽幽月》文下留言哦~~^_^~~

    另外我听从了水利专业的依依姑娘的指正,会对上一章做些修改(变化不大,看过的童鞋都不一定要重看了)。

    主要就是将大渠的竣工时间改为十月,安永在盛乐过完年,二月末再动身回新丰——因为塞外的冬天实在可怕,大渠和安永都吃不消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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