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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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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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洛瑰心中一动,便挑起眉毛问道:“那么……当初你咬舌自尽那一次,也是装死咯?”

    安永脸色一沉,冷冷道:“那一次……是真的。”

    奕洛瑰闻言顿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了安永许久,才道:“我不希望你恨我,念在这次我救了你,你我就尽释前嫌如何?”

    “陛下,爱、恨、喜、怒皆是挂碍,微臣不会放在心上,”安永望着奕洛瑰,沉默了片刻却又道,“只是陛下,您的手中有一把看不见的屠刀——若不放下这把刀,遇上熊要吃我时陛下能来解救,他日陛下要用这把刀杀我时,又有谁能救我?”

    安永的话奕洛瑰不大明白,却隐隐能听懂他在介意自己会伤害他,心中不免懊丧:“罢了,我那一次是做得太过火,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安永却摇摇头,忽然笑了一笑,让奕洛瑰如坠五里云雾。

    “陛下,那只是一时之痛,我没那么想不开,”安永说罢继续往前走,知道奕洛瑰跟在自己身后,于是边走边低声道,“很久以前,我也曾无比厌恶自己,自暴自弃的想法比现在要严重的多,直到有一天我在佛寺中得缘,才放下了心中许多的烦恼。”

    “这我知道,”这时奕洛瑰在他身后插口道,“永安公子忽然信奉佛教,在新丰城也算一件大事。”

    安永对此不置可否,只继续道:“那时候人人劝我自爱,可我都嫌自己肮脏,如何自爱?但佛不一样,他告诉我自己的确是肮脏的——我的身体臭秽可恶、不净不坚、无常易坏,胸中城府居住着贪淫、瞋恚、愚痴诸多恶鬼,真是宁把大地抟为小枣,也说不尽我这一身的丑恶,所以正该把自己弃如敝屣……可就是这样一具丑陋的皮囊,佛要度化世人时,也得先将自己装进去。”

    “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原来我尽可以最放肆地轻贱自己,也可以最珍重地爱护自己。因为我的心中能放慈、悲、喜、舍——能为众生除无利益、能予众生无量利乐、能为众生心生欢喜、能为众生舍己一身。”安永说完,这时候转脸望着奕洛瑰,对他道,“我因为境界有限,时常还有牵挂,所以平日都把这些教诲藏在心里。今日将这些说给陛下听,只是希望陛下不要介怀,以为我还在记恨过去的那些事。”

    奕洛瑰默默看着安永,嘴里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无比雪亮——这人之所以对自己说这些,根本就不是想让他释怀,而是在借此提醒自己:

    他,尉迟奕洛瑰,就是那个崔永安宁愿舍弃肉身,也要从心中摘除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沐嵘曦送我的地雷~爆~~

    话说,我写这篇文的时候,不大想给安永安排大段的心理独白,因为觉得难免流于说教、圣母。

    所以如果有童鞋对安永的性格有疑问,欢迎留言提出来,这样我就可以在往下写的时候注意到。

    文中安永说自己的境界有限——其实也就是我自己的境界有限,所以集思广益什么的最有爱了。

 45第四十四章 直勤

    天子却霜之后,御驾很快就离开盛乐返回了新丰。

    这段时间奕洛瑰与安永之间相安无事;自他一走;安永更是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投入了达兰喀喇大渠的开凿。

    转眼过了大半个月;这天安永又要进山,图默特立刻领了亲兵;寸步不离地随同保护。自从却霜那日安永遇熊之后;因为参加狩猎而忽略了安永的图默特被奕洛瑰一通好训,从此安永上哪儿他都战战兢兢地跟着;再不敢有半点闪失。

    夏季的山林草木繁茂,时时有野兽出没;起初每当有狍子青羊之类从他们眼前窜过时,冬奴还会一惊一乍地惊呼;久而久之习惯了之后,再大的动响都不能干扰他骑在昆仑奴背上摘浆果了。

    一行人陪着安永踏勘完毕,便赶在黄昏前一同回营地,半道上图默特走在前面披荆斩棘,忽然抬起一只手,示意部下噤声。众人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状,立刻屏息凝神,站在原地不敢移动。

    一旦停下说笑,安永他们果然就听见侧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正钻过林叶缓缓靠近,听声音个头可小不了。

    图默特立刻拔出两把佩刀,双手将刀刃轻轻撞击着,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以示警告。哪知这只动物也不寻常,听见了示警声非但不窜开,反倒动得更欢。

    图默特侧耳倾听,这时那声音已离得更近,听上去越来越像是人的脚步声,他立刻沉着地拉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声音来处,用柔然语扬声问道:“什么人?是人就答话!不然我就放箭了!”

    来人不答,图默特又换了突厥语发问,还是没有回音,这时就见晃动着的草木中黑影一闪,一个十来岁蓬头垢面的小孩子窜了出来。

    安永吓了一跳,立刻对图默特喊道:“是人,别放箭!”

    这时小孩子听见了安永的话,顿时也喊了一声:“别放箭!”

    图默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弓箭,喃喃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桃花石小孩。”

    眼前这小孩子虽然衣衫褴褛,脸颊却丰圆可爱,看着像是偶然走失在这山中的孩子。那孩子听见安永说中原语,立刻投奔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喊道:“你们是可汗却霜的队伍么?我要见可汗,我要见可汗……”

    一旁的图默特顿时傻眼,瞪着那孩子问道:“你这个小崽子,为何要见可汗?”

    那小孩顿时警觉起来,掉脸警惕地看着图默特,却不肯再说话。

    安永怕虎背熊腰的图默特吓到了孩子,连忙挥手制止了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问:“这一路只有你一个人?饿了吧?”

    说罢他径自解下马鞍上的皮囊壶和干粮袋,递给那小孩子。那孩子一看见食物,两眼立刻饿狼似的亮起来,毫不客气地从袋中掏出肉脯和炒米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咳嗽,却不肯停。

    安永等他顺过气,才又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直勤。”那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答。

    “那么,直勤,你为什么想见可汗?”安永见那孩子犹豫地望着自己,眼中始终带着惊怯,便轻声安慰他,“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如果你有很重要的原因想见可汗,我们也许可以帮上忙。”

    直勤又盯着安永看了片刻,最后终于相信了他,开口道:“可汗是我爹。”

    当场一群人全惊住,尤其是安永眼睛瞪得最大——这……这不是《还珠格格》么?

    图默特立刻扬起鞭子就要抽直勤,骂道:“你这个连柔然语都听不懂的桃花石小鬼,也敢大放厥词!还有你这名字,直勤——直勤就是王子的意思,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安永慌忙伸手将图默特拦住,劝解道:“将军别急着发火,他还是个孩子,先把话问清楚再说。”

    “好,就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他是如何成了柔然直勤的!”图默特气呼呼道。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永便吩咐众人继续下山,将这个孩子带回了营地。一番梳洗之后,小直勤暂时换上了冬奴的衣服,拖衣牵袖地走到众人面前,顿时把大家都看傻了。

    眼前这孩子,活脱脱就是个奕洛瑰的缩小版,这下饶是最忠贞的图默特,也只能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娘说,我爹是柔然可汗,所以我叫直勤,”直勤坐在胡床上说出自己的身世,认真的小脸严肃起来,更是像极了奕洛瑰,“我娘和我都是陇西李家的仆人,我娘过世以后,我就做了小郎君的跟随,主人这次带我们一同往西域去,路过阴山的时候,他说柔然可汗今年就在这阴山中却霜呢,所以晚上在山下扎营的时候,我就偷偷跑出来了。哪知道一连在山中找了两天,都没找到……”

    这时图默特忍不住插口道:“你来晚了,可汗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拔营回新丰城了。”

    直勤一听他的话,顿时像被泼了一桶凉水,两眼扑簌簌掉下泪来:“早知我就不跑了,李家小郎君对我可好了,我也舍不得他……”

    “别哭别哭,”一旁的冬奴赶紧拿了帛巾给直勤擦眼泪,安慰他道,“就算那小郎君对你再好,爹爹还是要认的嘛!”

    这时图默特仍是将信将疑地问:“既然你是可汗的儿子,你娘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李家做了奴婢?”

    “我娘说,她是宥连家的女儿,当年可汗还没娶温石兰家的女儿做可敦的时候,是最喜欢她的,”小直勤努力回忆着母亲过去告诉自己的那些点点滴滴,将之尽量完整地说给众人听,“我娘胆子很大,很爱骑马,可以骑在马上连跑三天三夜不合眼,所以她最喜欢骑着马去战场找我爹。只是后来有一年冬天,她在回盛乐的路上遇到了狼群,被抓瞎了一只眼睛,身上也被咬了很多伤,是陇西李家的商队经过救了她。”

    “那么,你娘后来为什么不回盛乐找你爹呢?”冬奴听了直勤的故事,觉得惊心动魄,忍不住入迷地追问。

    “等我娘养好了伤,又生下了我以后,才知道我爹已经娶了温石兰家的女儿,所以她就不回去了。再说我娘喜欢上了我家主人,情愿给我家主人做驯马的奴婢,”小直勤回答得很坦然,倒是帐中的几个大人听了脸色有些讪讪的,“她说其实我最好也不要回去,在李家吃的好、用的好,做柔然的直勤太累,不是割肉祭神,就是流血打仗,还是进了李家,才知道什么是神仙似的日子。”

    安永听了小直勤的故事,由衷觉得小直勤的娘比他的爹人品要靠谱很多,不由地转脸问图默特:“图默特将军,这孩子说的话可像是真的?”

    这时一旁的图默特早听傻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十年前可汗的初恋情人在大漠里被狼群吃得干干净净,那悲剧,盛乐城中可是人尽皆知啊。

    “大,大概是……真的吧?”图默特结结巴巴地回答。

    安永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个消息报知给奕洛瑰比较好,于是他收留了小直勤,又趁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写进了奏疏,准备转天就递往新丰城。

    结果第二天一早大渠刚刚开工时,安永忽然收到营官来报,有一支商队今天早上找到了渠上,商队头领正向开渠的军人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呢!

    安永一听便知是李家的主人找上门了,回营帐将消息告诉了直勤,小直勤一听主人找他立刻就哭了,抽抽搭搭地说要回去。安永拿小孩子没办法,赶紧哄了两句,牵着他的手陪他去找主人。

    李家的驼队非常显眼,当直勤跑到渠上,一眼看见队伍当中最豪华的那一辆驼车时,立刻圈着小手高喊了一声:“小郎君——”

    驼车的帐子里立刻钻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脑袋,哭哭啼啼地望着直勤呼唤了一声,便要往车下爬。这时帐中却忽然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小郎君的脑袋,将他拦回帐中。

    须臾之后,就见几名仆从在车边放下了一张裹着织锦的脚踏,而后车帘向两边掀开,车中缓步走下了一位风神俊秀的男子,手里还抱着个唇红齿白娇滴滴的小孩子。

    安永便知道这一位就是李家主人了,于是他领着直勤走到那男人面前,尴尬地行了一个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料这时李家的主人却主动开了口,笑道:“公子应当就是博陵崔三了吧?果然好神采,陇西李七久仰了。”

    安永一怔,不由望着眼前这人,只见他左手轻松地抱着孩子,右手还在悠闲地摇着一把白羽扇,一身白纱衣裳被风轻轻吹动,不染尘垢,清净端庄悠然之貌,令人一见之下,不由心生欢喜。

    这个时代的名士风采,安永总算真正领略。他约略知道陇西李氏也是与博陵崔氏不相上下的阀阅世家,只是并未世居新丰,如今一门之中,声名最响亮的就是眼前这位李七——李琰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ucy0515lucy0515,还有zedeyala送的地雷,抱抱~~欢迎成为俺的小萌物(^o^)/~~~

    另外俺想说,善男子就是安永,所以不管BE、HE,我终归会为他求得一个圆满~~~

    嗯嗯,如今七个葫芦娃快凑齐了,马上就能大显神通了,爆~~

 46第四十五章 皇鱼

    这时李琰之怀里的小郎君手脚扑腾着就要下地,李琰之便抱着他往地上轻轻一放;两个娃娃立刻涕泗横流地抱在一起;你一声我一句地道着想念。

    站在一旁的李琰之便用羽扇抚了抚小直勤的脑袋,望着安永笑道:“家僮调皮;给公子添麻烦了。”

    “哪里,”安永也笑笑;低头看着直勤和小郎君如胶似漆地模样;问直勤道,“直勤;你可想好了?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主人回去?”

    小直勤立刻噤声;十岁的娃娃面临人生重大的抉择,一时只能傻傻地看着安永。

    不料这时李琰之却开了口;和蔼的目光落在直勤脸上,看得小直勤忍不住又哭了鼻子:“是我对你说可汗在阴山之中,你就去找他了,对不对?”

    “嗯。”小直勤泪眼汪汪地点头。

    李琰之便叹了口气,重又望向安永:“崔公子,我也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今天我若带他走,他一辈子都会存着这件心事,倒不如还是累您带他去新丰,帮他解开心结才好。”

    安永闻言点点头,对李琰之道:“既然足下如此决定,崔某定当尽力。”

    “既如此,李某也不便久留,就把直勤托付给足下了。”李琰之说完,轻声地哄着儿子,重又将他抱在怀里,才与安永告辞,“崔公子,今日你我一见如故,若不嫌弃,今后就唤在下一声李七吧。李家在新丰也有别业,将来入京时,一定登门拜访。”

    安永立刻客客气气地答应下来,也不知这位李琰之是如何与自己一见如故的,等送走了李家的驼队之后,便将此事搁下不提。

    安永的奏疏转天递往新丰,一个月后奕洛瑰的御笔朱批送到,奏疏下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一派胡言。

    安永放下奏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和冬奴玩得正欢的孩子——这事换了自己都很难相信,何况刚愎自用的奕洛瑰?与其用长得像来说服他,倒不如有些物证更好,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直勤道:“直勤,若是到了与你父亲相认那天,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给他看?”

    直勤一脸茫然地望着安永,摇了摇头。

    安永顿觉头疼,转念又一想,万一奕洛瑰不肯认这个儿子,自己将直勤收养在崔府也吃不穷自己,这下才算释然。

    时光荏苒,转眼金秋已过,盛乐城又将再一次进入冬旱。为了赶在严冬到来前引水入城,渠上的官兵昼夜抢建,终于让达兰喀喇大渠在十月竣工。

    开渠之日盛大得就像一个节日,尽管天空中挦绵扯絮下着大雪,安永他们仍旧骑着马齐聚在了山麓上。开渠的官兵、盛乐城的男女老少,只要是有马骑的,纷纷到大渠上来看放水。

    随着安永一声令下,建在悬崖上的闸门缓缓开启,伊丽水顿时如一条白龙般跃进了大渠。聚在渠边的众人立刻欢腾起来,此起彼伏地吹着嘹亮的口哨,纷纷扬鞭打马追逐着奔腾的浪花,跟着渠水向盛乐城疾驰而去。

    只有安永和图默特远远落在马队最后,不急不慢地沿着水渠做最后一次验收。图默特如今对安永已是心悦诚服,骑在马上感慨万千地赞叹道:“哎,人说桃花石诸事皆巧,果然名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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