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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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子-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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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陷在美梦里,当然不愿醒,”奕洛瑰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咬牙,鼻中冷哼了一声,又问冬奴,“这药效未散前,还需要注意些什么?”

    “热酒、冷食、多散步、少穿衣。”冬奴忙不迭地细数,完了又道,“还要多浸冷水浴。”

    “折腾。”奕洛瑰冷嗤了一声,转身便往殿外走,头也不回地对冬奴下令,“你回去吧,在他戒了千金散之前,人得留在宫里。”

    此时的安永不声不响,很安静地躺在榻上。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却黑森森像两个空洞,任凭烛火对着也照不亮。奕洛瑰换了身白绫睡袍走进殿时,就见他这样蜷身躺着,在灯下显得苍白木然的一张脸,却在第一眼看见自己时,忽然展颜一笑,昙花般刹那间绽放出光采,两眼熠熠如星:“你回来了?”

    奕洛瑰如今很清楚他迎接的并非自己,心下更没好气,却狡黠地陪他将错就错:“是啊,在外面累了一天,现在就想听你念念我的名字。”

    安永果然入彀,坐起身神色温柔地凝视着奕洛瑰,用低低的声音唤着他:“沈洛……”

    果然是这个名字!奕洛瑰怒火中烧地一转眼珠,想想他念的不是司马澈,气竟又消了三分:“你等我到现在,府中可会不安?”

    “说什么傻话呢?除了这里,我哪有去处?”安永笑道,说着说着却脸色一变,“你好久没过来,房东都问过几次了,他想收房子,我也在想,如果你以后都不来,这房子我也不续租了……”

    “那你去哪儿?”奕洛瑰不是很懂他的疯话,索性追问。

    “另租个小房子,不过不常用,平时就住工地了。”安永回答地理所当然,在灯下直直看着奕洛瑰,“可是你……你现在又回来,那就得另作打算了。”

    奕洛瑰眉峰一蹙,却假意笑道:“不急,良辰美景,何必尽提些扫兴话?”

    说着他径自抽开安永的衣带,又为他意料之中的柔顺,暗暗地恼恨。

    “你这里的伤,看来已好得差不多了,”奕洛瑰轻轻抚摩着安永肋间的伤口,对那柳叶形的刀痕端详了一会儿,抬眼问道,“怎么伤的,还记得么?”

    安永仰躺在榻上,这时候迷茫地摇了摇头,答道:“不记得了……”

    “没心眼的家伙……”奕洛瑰又把目光落在伤口上,俯首用唇舌轻轻撩拨那块初愈而敏感的嫩肉,引得身下躯体急促起伏,险些撞上他的鼻子,“会错认我,却不记得我给你的伤,是吗?”

    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他倏然坐起身来,睥睨着身下媚态横生的妙人,冷笑道:“还有三五天,你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一场无尽靡丽荒淫的梦。

    种种不可思议的幻象,令人羞耻到无法承受,总在他要落荒而逃前,靠一个问句将他绊住:“你是不是爱我?”

    “是的。”于是梦就只好延续下去。

    当两人纠缠到梦境的边缘,奕洛瑰抛开手中花枝,为安永拂去满身落花,终于肯替他将衣襟掩上。然而直到整理好衣冠,他的手指仍旧不知餍足地在身下人的腰间流连,拨弄着同其主人一样精致的白玉带钩,沉默了许久才嗓音沙哑地开口:“我知道这几天你时时惊讶,问我为何不同以往,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什么答案?”安永喘着气问,这时候仍旧腮飞红云。他仰躺在嶙峋的太湖石上,瘫软的四肢一时无法从酸痛中恢复,还保持着刚刚那个怪异的卧姿。

    “人在分离之前,总难免更加动情,所以办起事来也会过火些,你说对不对?”奕洛瑰微微笑着,双眸直直对准安永的双眼,看着他眼白上的蓝晕缓缓消失。

    “分离?你是说……”安永双唇微张,却忽然说不出话来,最锥心的打击再一次敲中他,让他只能怔怔凝视着面前的沈洛,脸上尽是哀色。

    “没错,这两天我已仔细想过,诚如你所说,你我性格不同——前日为你悔的那一场婚,我已经后悔了。现在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心里话,你一定要好好听着,”奕洛瑰慢条斯理地说到此处,突然横抱起浑身僵硬的安永,将他径直抛进太湖石畔的深池,“我给你的答案就是——最好是你从这世上消失,或者彻底忘记沈洛这个人。”

    清透的碧水再一次弥漫过安永的视野,他在水中睁大了双眼,脆弱的泪腺被刺得生疼。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侧,想探入口袋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下一刻求生的本能已容不得他再耽搁,于是他瞬间清醒过来,迅速划动着四肢浮出水面。

    “奕……陛,陛下……”安永在水里扑腾着,惊愕地望着站在池边面色冰冷的皇帝,一时摸不清头脑。

    这时候胸口已不再窒息,却越发痛楚地揪成一团。

    “清醒了?清醒了就从水里出来吧。”奕洛瑰依旧站在原地,一字一顿冷冰冰道。

    安永弄不明白状况,只好先让自己脱离窘境。他费尽气力从水池中爬出来,落汤鸡一般湿淋淋跪在奕洛瑰面前,迟疑地开口:“臣,臣只记得与父亲前往东山,然后陪祖父喝了些药酒,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没错,这些我都知道——你服用的是千金散,至于后来的事你怎能记得?”奕洛瑰冷眼看着安永惶惑的脸,语带嘲讽道,“后面的事还是由我来提醒你吧——你迷迷糊糊从东山回来,船队由千金渠一路进城,好大的风光!偏偏我班师回朝正与你撞上,王师御驾,倒被你抢尽了风头,你可知罪?”

    安永使劲回想,想破脑袋也忆不起这一节,只好嘴里先答应着:“臣知罪。”

    “现在知罪了?前一刻你进宫请罪,还在我面前胡言乱语,非等我把你踢进水里,才得清醒。”奕洛瑰冷嗤完,又阴沉着脸问,“你现在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想不起之前都发生过什么?”

    “臣知罪,臣什么都不记得了,”安永垂下眼,蛾翅似的睫毛在泛青的下眼睑处投下沉沉日影,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到离奇,“臣只记得自己服了药酒……然后做了一个噩梦。”

    “是吗?这么说再向你问罪,倒显得我量窄,”言至此处,奕洛瑰一时也词穷,于是只好悻悻转过身,在拂袖离去前丢下一句,“以后别忘了,你崔家早被褫爵,也该自称草民了。”

    “是,草民知罪。”安永木然看着奕洛瑰孤身走远,自己也想起身离开,不料四肢手脚都是软的,又虚又乏,一时竟无法动弹。

    没想到祖父和外公给自己下的这一剂猛药,除了致幻,根本起不到任何疗效。安永长长叹了口气,挣扎起身,由着宫内的宦官伺候,将自己平安送回了崔府。

    “公子您可回来了!”崔府里冬奴一见安永便冲上前,服侍着他一路回庭院,脸上满是愤愤不平,“那个蛮子皇帝真是可恶,处处都要与您为难!早知如此,当初倒不如让他葬身火场了……”

    安永听着他赌气的话,默默走下羊车,在脱鞋登堂时却忽然偏过脸,很是冷淡地嘱咐道:“冬奴,今时不同往日,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罢他没准冬奴随自己进屋,独自一人走进内室,褪下湿漉漉的衣裳。

    满室的铜镜这时借着窗外余辉,映照出安永纤瘦的身体,皮肤上细细的鞭笞痕迹还泛着血丝,交错着,在黄澄澄的铜镜里显得异常刺目。安永低下头,手指拈起夹带在中衣上的一片粉色花瓣,缓慢而用力地搓揉。

    这时冬奴已战战兢兢地来到室外户牖下,跪在地上满是委屈地向安永讨饶:“公子,冬奴知错了,以后再不会乱说话……那是不是从东山带回来的千金散,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丢弃呀?”

    “丢了吧,”安永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以后除非治病的药方,其他都不要上门了。”

    说罢他赤着脚一路走到屏风后,拽过一方帛巾擦拭着头发,歪着脑袋闭目沉思。

    脑中重重叠叠的幻影,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那些赤…裸、扭曲、真实又荒诞的,到底是不是梦?梦里与自己放纵的那个人,又彻底让自己绝望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东山,东山……和“东山再起”冥冥中相同的名字……

    父亲为什么要去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为之前的慢更赎罪,所以奋力补上一章,嘿嘿。

 24第二十三章 纠

    转眼已至梅雨时节,连日闭门谢客的永安公子这天忽然驱车出府,前往城内的浮图寺。

    浮图寺是新丰城内最早修建的佛寺,永安公子的突然造访,引得士族之间议论纷纷,都在揣测他的用意。

    外界的侧目安永视而不见,他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佛殿蒲团上,闭目聆听僧人诵经。这个时代的佛经还很少有人翻译,寺中多是蕃僧,唱的也是梵经,然而香烟缭绕中空灵的浅吟低唱,已足够安抚他烦乱的心。他时常在寺中一待就是半天,偶尔借由小沙弥机灵的翻译,会和来自西域的住持聊上两句。

    渐渐地他心中嗔痴全消、再无挂碍,终于明白这一世自己孑然一人,余生无非是与众人随喜,做好崔家的永安公子而已。

    真正的安永已在上一世死去,这里也没人需要安永其人,所以忘记自己、五蕴皆空,才能够摆脱无边寂寞,在红尘苦厄中活下去。

    悟透这一层,这些天如蛆附骨的羞耻、憎恨、悲伤、怨艾,终于也烟消云散。

    于是安永黄昏前乘着牛车回到崔府,前往母亲住的庭院问安时,神情和语气都比前几日松快了许多。崔夫人何等精明,见儿子心情好转,便捉着他的手柔声道:“阿宁,我知道今时今日,为了崔氏一门,你受的委屈最多。其实这阵子我一直都在琢磨,能够做些什么来使你开心,你看再过几个月,你的一年孝期就满了,到时娘就在五姓之中,为你寻一门亲事,可好?”

    安永听了母亲的话,整个人顿时懵了。当初崔永安一直未娶,一是因为与司马澈的私情,二是因为朝野上下皆知他是禁脔,只等大长公主及笄,便是当朝的驸马。及至尉迟奕洛瑰攻破新丰,司马澈被俘,大长公主殉国,妹妹崔神爱自戕又令他服丧一年,自己的婚事才被耽搁到今天,这些安永背地里早已打听明白,却没料到母亲会在这时提起自己的婚事。

    “如今天下丧乱未平,崔宁也无心成婚……”安永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希望能打消母亲的念头。他实在不想在这多事之秋娶妻,何况自己的性向,难免会害了一个好姑娘。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崔夫人听见安永推拒,立刻不以为然地反驳,“世道再乱,也碍不着你娶妻,就算是那皇帝……于情于理他也没法阻止!”

    安永心知母亲的固执,当下也不敢与她顶撞,只能低着头默默不语。直到辞别了母亲走出中庭,他才皱着眉长叹一口气,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在这样一个时代,娶一个陌生的女子为妻,然后被迫留下自己的后代——实在是件太可怕的事。

    如何才能够合情合理地逃离世俗呢?

    安永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庭院,才脱鞋登堂,就被告知宫中的使者送来了奕洛瑰的赏赐。他的眉顿时蹙得更深,孤立无援地站在堂前,看着使者将一方漆盒送到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地打开。

    漆盒中放着一根花枝,粉色的花团缀满了枝条,勃勃盛放着,看得安永手脚冰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从盒中取出花枝,却发现手中的分量比想象中更沉,原来那枝条的末端,还用红缨系了一枚玉瑗。

    天子召人以瑗。安永只得苦笑:“官家何时如此风雅?”

    他如今已谙熟此道,于是从身上佩的组玉中解下一枚玉玦,轻轻放入盒中,令使者回去复命。

    当夜宫中便传下急诏,令安永即刻入宫面圣。

    通明的金殿中灯火煌煌,御榻上正怒不可遏的那个人,在看见安永跨进大殿时,立刻甩手将一枚玉玦掷向他,玉玦正正砸中安永的额角,顿时让他的鬓边血流如注。

    “崔永安,你好大的胆子!”奕洛瑰气冲冲地走下丹陛,一把拽住安永的衣襟,瞪着眼问他,“这玉玦,是你送的?”

    “草民得陛下垂青,诚惶诚恐,只能奉上玉玦一枚,不敢以微贱之身……朝见至尊。”安永低垂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任由奕洛瑰冲自己发泄怒气。

    “微贱之身?”奕洛瑰见安永进殿后一直低眉顺目,一时难免会错了意,脸色不由缓和下来,再开口时唇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意,“你故意这样说,是在恨我没给你官做?”

    安永捂着受伤的额角,无奈地摇摇头:“陛下您误会了。年初工部的劳役犯乱,草民自知罪责难逃,甘愿从此退出朝堂,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是吗?你既无意做官,那还想做些什么?”奕洛瑰故意凑近安永,鼻尖几乎擦上他的脸颊,暧昧的气息酥酥…痒痒地吹入他耳中,“若是我不来就你,难道你真要装一辈子糊涂?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安永向外让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奕洛瑰解释:“陛下,当日草民误服千金散,行事乱了分寸,在陛下面前出乖露丑,至今后悔莫及。如今草民每天都在忏悔自己的罪过,还请陛下既往不咎,宽恕草民当日蔑伦悖理的大罪。”

    安永好一番郑重其事地请罪,想将二人的关系撇清,这副态度却让奕洛瑰双眉紧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在我面前,何必如此冠冕堂皇。当日你虽服了千金散,我可没有糊涂,休想拿这事做借口,三言两语就把你自己摘干净。更何况你我之间,是轻是重,要不要计较,什么时候倒由你说了算?”

    安永怔了怔,一时想不透奕洛瑰话中之意,却能听出他不打算善罢甘休,心中顿觉危机重重。

    “是,陛下贵为天子,草民贱如蝼蚁,万事自然由陛下决定。”安永皱着眉说罢,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眼看脊背都快要挨上大殿朱门,从骨子里透出的淡漠疏离让奕洛瑰恨得牙痒痒。

    “好个万事由我定。算你有自知之明,”奕洛瑰冷笑着紧逼上前,伸手扳过安永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既然你已觉悟,就给我好好听着——我要你,新丰城的永安公子,从此专修佞幸媚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取悦我。”

    他的语气越认真,就越让安永不寒而栗——为什么眼前的暴君要披着这样一副皮囊,让他在遭受折磨时尝到双倍的痛苦,却总也学不会君为臣纲、做不到卑躬屈膝,只恨不能与他玉石俱焚,再不要受这业火煎熬。

    “陛下,草民微如浮尘,不当入您法眼,请您放过草民吧。”安永不抱希望地说完,举袖掩住惨白的脸,不想看见奕洛瑰那双充斥着占有欲的眼睛。

    奕洛瑰偏不放过安永,将他捂着伤口的手硬生生扯开,眼看着他半边脸被血染花,玉玦砸出的伤口斜飞在绿鬓旁,如玉沁朱砂,妖冶得令人触目惊心。奕洛瑰被眼前人这副模样勾得心跳加快,不由得喘着粗气、喉头沙哑地在他耳畔煽动:“我以为一而再、再而三,你也该食髓知味了。做我的娈宠有那么难?明明之前的每一次,你都乐在其中……”

    奕洛瑰话还没说完,安永就像被针扎了一般,浑身哆嗦着躲闪到一旁,在灯下睁大双眼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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