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殷承煜那个脾性,这样嚣张地把人明目张胆地弄出去,也不是不可能,放虎归山可就难再捉虎了。他想到此处,忙命人备马,偕同几名随从追了出去。
城门的守卫已经收到消息,也随即派人跟着那匹马赶出去,只是骑马那人不要命似的狠命狂奔,因此只能越追越远。
卓琅咒骂一声,也扬起鞭子,狠狠地夹了下马腹,飞快地追上去。
索性那人不是用的什么好马,何况还载着两个人,追了小半时辰总算远远地看到了个小黑点。
此时风雪骤起,卓琅扯下头顶兜帽,把头顶一根钢簪当成暗器射了过去,正中那马的前腿。马匹吃痛,登时前蹄跪了下去。
上面的人大惊,连忙飞身跃起,跳到地上才转危为安。
此时卓琅已然近在眼前,鞭子挥出,带起风中一声肃杀,那人抱着个昏迷过去的人,左右支绌,转眼已然落了下风。
卓琅缠身上去,与他近搏,虽是风雪交加但是两人的面目清清楚楚,正是殷承煜与林之卿,他怒上心来,喝到:“殷承煜,你居然敢带我的人走!”
殷承煜大笑:“本来就是我的,我为何不敢。”软剑格开长鞭,却被鞭子缠住。
软剑与鞭子均是刚柔并存之物,此时绞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僵持不下之际,卓琅一急,运气于鞭上,顿时鞭子变化为棍,被他一抽而出,将那柄软剑拧成了麻花。
殷承煜见事不好,软剑已经脱手报废,连忙以掌法对他。
卓琅拼着两败俱伤,与他对掌,谁料殷承煜居然内力微薄不值一提,叫卓琅吃了一惊。
殷承煜吃了一掌,被他内力震得后退几步,捂着肩头许久不能动。
卓琅轻蔑一笑道:“不过尔尔。”
殷承煜怒道:“若非我重伤在身,凭你这黄口小儿岂能伤我?”
卓琅把鞭子缠回手臂,轻声道:“留下他,我再放你一次,算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殷承煜皱眉,道:“休想。”他抱着林之卿就又斗了过去。
卓琅一面接招,一面心中疑虑,为何殷承煜的武功弱了这么多,没几招就又被他拍飞,连林之卿也摔在了地上。
卓琅走近一些,见殷承煜虚弱地在地上挣扎,心里暗笑:“是我的了。”他小心地抱起林之卿,在他的脖子与下巴上检查了一遍,确认不是他人易容,才揽着他上了马,想了一想,竟是纵马从殷承煜身上践踏而过,随即疾驰而去。
大雪越来越大,不多时地上已然覆了一层银白。
殷承煜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卓琅小心地把林之卿送回自己房中,延请大夫,命手下人不许走露半点风声。
大夫诊过脉,道是:“吸进一些迷药,无碍,吃一剂药休养便好。”
卓琅守在一旁,心有余悸地握着林之卿的手许久不愿放开。
等药送来,卓琅以口度药,给他喂进去,随后又在那唇上轻薄了一会儿才罢休。
药一下肚,林之卿便悠悠转醒,睁眼瞧见卓琅,畏缩了一下。
卓琅忙按住他的肩膀道:“别动,林大哥,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林之卿仍是警惕地看着他,慢慢道:“我……是怎么了。”
卓琅靠近一点,替他掖好被角:“殷承煜迷昏了你,想带你出去,被我发现了,把你救了回来。”
林之卿咬牙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如此。”
卓琅道:“我这儿是安全的,你尽管放心。”
林之卿摇头道:“不成,我要去找大哥他们。”
卓琅道:“不许!”他自觉失言,忙放软了语气道:“非常时期,林大哥你最好不要贸然涉险,荆州城危机四伏,你还是在这里最安全。”
“可是……”
卓琅伸出手指点住他的唇,笑道:“放心,我已经命人好生照看四位少侠,必定万无一失。”
林之卿又要开口,卓琅似是挑逗一样摩挲了下他的下唇,调笑道:“林大哥,咱们已经好几次相遇,都是从你昏迷,我唤醒你开始。如此这般娇弱,真叫小弟着急。”
林之卿一直把他当成弟弟一样看待,虽然是明白了他的心思,可是十分抵抗,更别说要调笑了,当即又羞又臊,叱道:“不许胡说。”
卓琅又笑,不提这一茬。
林之卿道:“大哥有件事情,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琅笑道:“你我不分彼此,但讲无妨。”
林之卿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唇,道:“卓琅,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不能答应。”
卓琅一愣,随即明白他的话意。
“我之前遭受的那些,你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一辈子算是毁了,我也不祈求还能成家立业,只想安安生生地过下去。我与姓殷的,恩怨纠结太深,我也不愿再理会,只是你……我一直当你是亲人一般,而且我也希望,以后咱们还是兄弟相称,至于其他……你莫强求,我亦不愿。”
卓琅垂着眼睫,听完他的话,并未动怒。
林之卿颇有些忐忑地等他回话。
卓琅扑哧笑出声:“林大哥,我明白的。只是……”
他攥住林之卿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上:“我心中只有对我好的人,你是我心中唯一的那个,就算你不能接受,我也不会放下你。既然你挑明了说,我不好叫你为难,我们是兄弟,那就永远是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林之卿展颜,爽朗道:“哎,枉我担心这么久。”他学着卓琅的模样,拍拍对方的胸口,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卓琅瞧着他的模样,心中暗喜道:“天长地久,总有把你收服的那一天,你我都不离不弃了,以后还怎样分开?”
他心里得意,但是外面却不露半分,叮嘱道:“此地不比南阳,但是前车之鉴,若是拘束着你,是我的不是,如果有需要外出,一定要带几个人,我并没有杀掉他,白衣教如今虎视眈眈,我心中担忧你的安危,林大哥,你也要多保重。”
林之卿道:“哪有这么多规矩,我记得就是了。”
入夜,卓琅与他睡在一处,只是这一回他规规矩矩,半分雷池也不越。
林之卿却是紧张无比,一刻也不敢松弛。
他脖颈上那块红斑才褪去不久,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杰作,而之前喂药的举动也让他作呕不已,他是万分忍耐着才没有把他从床上给踢下去。
他睁眼到了半夜,后来实在撑不下去才沉沉睡过去。
清晨身旁的卓琅只一动,林之卿便立刻惊醒,只是没有睁开眼睛。
卓琅撑在他上方瞧他睡颜,过了一会儿亲了下他的鼻头才翻身起床。
林之卿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强忍着厌恶浅浅地侧过头。
卓琅听见动静,又过来围观了一会儿。
林之卿被他盯得发毛,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终于在临界点的时候他退开了,接着门被轻轻地带上。
林之卿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其他动静了,才坐起身,环顾着这件房。
按照陈继的计划,首先是陈缑假扮殷承煜掳走林之卿,故意叫卓琅看见,卓琅必定会出手相救,林之卿趁机混进府中,伺机行事。
这第二步则需要陈道出手。
想到此处,林之卿不免为陈缑担忧。
他们出发前陈继执意要陈缑在胸腹前后裹上一层护心甲,他也只能盼望陈缑在马蹄之下没受伤。
之前在南阳时,林之卿偷盗的那份羊皮卷一直存在原地,但是其中内容他记得一清二楚。他一直怀疑那份名单与白衣教有莫大的关联,便有意无意地问过殷承煜教中是否有人暗合那份名单,但殷承煜一问三不知,他后来也就放弃了。
此时,林之卿重新记起那份名单,心想,自己盗走之后,卓琅会不会改动一番。想到此处,林之卿忙轻轻下了床,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见是没人,便极快地在房中翻检起来。
鬼胎
可惜搜遍了边边角角,仍是一无所获,林之卿失望地停下手,坐在床上,寻思着要不要伺机去他书房看一看。
这时门忽然开了,把林之卿唬了一跳,连忙假作无事的模样探过头。原来是卓琅亲自送早餐过来,见林之卿光着脚坐在床边,卓琅忙道:“林大哥,你怎么连鞋子也不穿就起来了。”他嗔责道:“还没出正月,又潮湿又冷。”
他捉住林之卿的脚腕,替他穿上鞋袜。
林之卿坐立不安,只能僵硬地等他给他穿上鞋子,才赶忙往旁边躲了一躲。
卓琅微笑,招呼他洗脸漱口,然后一同用早点。
林之卿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几口就罢了,卓琅胃口倒是好,把点心吃了个三三两两,最后还扫净了林之卿剩下的半碗粥。
“林大哥,我今天有事要去见个客人,你可以在府中随意走一走,闷得话,书房里有不少闲书,都是知县留下的,你兴许可以看看。”
这正中林之卿下怀,他就点头应了。
卓琅匆匆吃过饭,不多闲话就出了门。林之卿坐了一会儿,就问了下人书房怎么走。
虽然一直有人在身后跟着,林之卿不能多有动作,但是他借口找书,也把书架上翻了个遍。
一面找,林之卿便在心里嘀咕。
这位县令也太过无聊,除了外面那层是经史子集之外,里面全都是市井小说,粗俗无比,连林之卿这个莽汉都不屑去看。
林之卿没有收获,也就没有执意再惹人怀疑,随手挑了一本传奇看,实则在书本的遮挡下用炭笔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书房与卧室格局。
写完后,林之卿把纸条掖在袖口中,伺机带出去,陈道自会来取。
这一日卓琅均是不见人影,林之卿在书房中呆的烦闷了,就又出去在府中溜达一圈,看清了守卫布局。正要走向别院,身后一直不做声的下人忽然拦住他道:“林公子,那里有贵人居住,不可打扰。”
林之卿悻悻地住了脚,道:“难不成还是皇帝来了吗?”
却听见一人笑道:“可不敢自比皇帝。”
沈明奇拱手,满脸堆笑道:“在下沈明奇,是那小子的舅舅。”
林之卿恍然,他对沈夫人印象极好,因此也爱屋及乌,对他心生亲近,忙躬身道:“在下青城林之卿,见过沈先生。”
沈明奇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往自己院中带:“早先就听那小子提起你数次,你们可算是有缘,年少时你救他一命,后来他又救你一命,这层关系上,你们已经是生死之交,跟我也不必客气,若你不嫌弃,跟他小子一样喊我一声舅舅就好。”
林之卿忙道:“不敢不敢。”
沈明奇不在意,领他进屋,一并奉茶。
沈家果然是大富,即便是临时居住的地方也极尽奢华,林之卿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这豆青茶盏碰碎,两手捧着几乎不会喝茶。
沈明奇笑道:“林少侠不必拘礼,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茶也只是粗茶,随便喝一喝,改日你到京城,我那儿还有上好的蒙顶石花,你肯定喜欢。”
林之卿歉意道:“在下从小学识粗陋,品茶一道上毫无进益,莫说是那些好茶,若只是乡野粗茶,我喝起来也是一样的。”
沈明奇道:“正是这个道理,所谓名茶,若不能饮得尽兴,便算不得好茶!”
林之卿若有所悟,点点头,随即又道:“沈先生为何忽然来到荆州?”
沈明奇叹气道:“我本是要往锦官城看一笔生意,路过荆州,那小子说不太平,叫我先过了这阵风头再去,因此就住下来了。”
林之卿道:“的确如此。”
沈明奇道:“我听闻青城派遭逢不测,不知林少侠有何打算?”
林之卿面露担忧,低声道:“为今之计,我也只能尽力而为。若青城派当真要毁在这一次上,我自当与师兄弟同生共死。”
沈明奇叹道:“林少侠果然重情重义,我素来不参与武林中事,但对武林之风骨一直敬仰,我便以茶代酒,敬林少侠一杯。”
林之卿心有所感,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沈明奇看他喝下去,也略微放了心,又留他用饭。
林之卿道:“已经叨扰许久,在下便告辞了。”
沈明奇不强留,命人送他回房,自己则端起茶盏细细地品了一口杯中之茶。
“上好的白毫银针,竟是喂了一头牛,真真的暴殄天物!”
“不能再喝了。”白年夺过殷承煜手中的酒坛,晃了晃,里面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酒液。
殷承煜打了个酒嗝,从脚下提出一坛新的,拍开泥封继续灌。
白年的脸皮抽搐了几下,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旁边的那些酒坛都敲碎了,本是想把他手里那坛也一块消灭了,可又怕瓷片崩出来伤了他那师弟尊贵的脸,只能又抢过来丢在地上。
殷承煜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伏在桌上吼道:“他不要我!”
白年最烦他提这个,怒道:“他不要你,还有我呢!”
“谁稀罕你……”殷承煜撑起下巴道:“我是上辈子欠了他,掏心掏肺对他好,他也不领情。”
白年冷冷道:“如果我是他,也不会领你情。”
殷承煜一听这话,几乎疯了一般扑过来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为何!”
白年嗤笑:“他又不是傻子,也不是骨子里犯贱,凭什么对你死心塌地。也就只有我……”他握住殷承煜的腕子,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师弟,你瞧,你落魄了才是会来到我这里,你的那些烂摊子也只有我能收拾,咱们俩才是天生一对,你又何苦倒贴那个人。”
殷承煜两眼通红,瞪着白年,渐渐地双目开始迷茫,喃喃道:“是啊……我为何一定要他。”
白年摸了摸他的头发,慢慢道:“小煜,待我收拾了武林盟那群杂种,咱们就回甘肃去。若是你喜欢江南风光,咱们就去苏州,一切随你。白衣教一统武林后,你我共享这江湖,岂不快哉?”
殷承煜在他肩头安静下来,嘴里念念有词。
白年当他是醉话,但是十多年来殷承煜第一次对他露出软弱的姿态,白年仍是喜不自禁,扶着他的肩头往床上带。
可是殷承煜忽然大声嚷嚷道:“我偏不!我认准的人,谁也不能抢!去江南也只能我和他去!去你妈的一统江湖,老子不稀罕!”
白年怔了怔,心下黯然。
殷承煜继续道:“师兄啊,你说,要是我死了,他会不会为我流泪呢?”
白年道:“不要乱想,有师兄在,你一定不会有事。”
有多少年,殷承煜没有正儿八经地叫过自己师兄了……白年自嘲地想。都说酒醉吐真言,他倒是宁肯殷承煜没有说出这些真言。
执念二字,实属心魔,可他终究参详不透。
白年忽然想起之前在海边过的五百多个日夜,他被逼之下在武学上突破了极限,几乎可窥绝顶之境,可心魔一直困扰着他,难以解脱。
那人曾说,若有一日他没有了心魔,那就可以下山了,如今他真的离开那人的手掌,可心魔依旧还在。
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身下了山,心却还困在那山上呢?
白年呆呆地看着殷承煜发酒疯,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
门忽然被叩响,白年掩住床帐,过去开了门。
竺儿见是白年来应门,还是吃了一惊,连忙跪下,道:“不知教主在此,属下唐突了。”
白年道:“有事?”
竺儿双手高举起一根竹管,道:“刚才有只鸽子落到门前久久不肯离开,属下看到鸽子腿上绑着一根竹管,上面有‘林’字,不敢擅自拆封,因此想呈给主子。”
白年伸过手掌道:“给我吧。”
“可是教主……主子说过跟阿卿哥哥有关的东西,他必须亲自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