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卿一笑,继续道:“事情就是这样,如今殷承煜在上面,只等你们来了我们再计划如何行事。”
陈继不甘心地咂摸下烟嘴:“之前老四给我的信我也看了,青城派地处大西南,我们知道的线索不多,不过荆州有我一个老友,以前是蜀中唐门人,后来眼瞎了,就出来养老,不问江湖事了,算是个地头蛇,我们去找他帮忙,他怎么着也得卖我个面子。”
林之卿感激道:“谢谢大哥!”
“这有啥好谢的,咱兄弟之间还说啥!”他忽然压低声音,悄悄道:“回头给我弄点好烟丝来,比啥都强。”
林之卿抬头看到陈鸣耷拉着嘴角一抽一抽的,肯定是听到了他们的悄悄话,只好哈哈一笑含糊过去。
陈继说干就干,自己先出去找人,嘱咐他们把殷承煜带着另外找个地方藏起来。
林之卿再见殷承煜,面子有点挂不住,一眼也不多看,让他跟自己下去。
殷承煜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跟他下楼了。
陈缑一看,忙道:“怎么不用我的面具?”
林之卿心知肚明,昨儿他们那样胡闹,面具早就不能用了,可是临时哪里再去弄一张,便不吱声。
殷承煜冷哼道:“烧了。”
陈缑心思活泛,再一联系昨晚林之卿身上的脂粉味,也就猜到了七八分。他眼珠一转,道:“那只能凑合凑合了。”
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许多瓶瓶罐罐:“给你化个妆,也能糊弄过关。”
殷承煜一肚子气正愁无处发作,哪里还肯让陈缑欺负到头上,拍案而起。
他虽然武功大打折扣,可气势不减,倒是叫陈缑不好动手了。
当着林之卿的面,陈缑还不能拿他的话柄,只好住手,退了一步,勉为其难从怀里又摸出一张面具道:“那就用这个吧。”
殷承煜看也不看。
林之卿叹了口气,接过来,给他戴上,一眨眼功夫他就成了个粗鲁的汉子,只是表情冷硬一些。
这场小风波才过,众人都不想再生枝节,一路上安安分分地,难得的安静。
之前陈缑陈道另外寻的住处距离客栈不算远,照他们的惯例,到哪里都习惯租住个院子,便于行事。这一次也不例外,给殷承煜安置了屋子,其余人就自便了。
过了正午,陈继便回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城南刘家铺子!”
几个人中数陈鸣武功最好,他自告奋勇要去夜谈刘家铺子,林之卿执意要去,陈鸣劝他不得,只能应了,日出前就出了城,等到子时前后,才换上黑衣赶往刘家铺子。
据陈继与之前探到的消息,武林盟应当是已经进入府衙之中,官府把守森严,他们难以接近,只能转而去探查刘家铺子。然而那地头蛇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因此两人不想多生事端,只略探虚实即可。
刘家铺子不过是个稍微大一点的庄子,四五十户民居,既然白衣教把青城派的人藏在这里,那必然不会太分散,只能找个比较大的地方。
他们之前早就仔细看过了地图,到了地方直奔村西头的刘家祠堂。
天色很晚,祠堂里灯火全熄,两人一喜,行动更加便利。只是当他们跃上墙头,才发觉祠堂外松里紧,从外头看只是大门紧锁,不见人把守,里头却是隔几步就有人守着。
陈鸣沉思一会儿,对林之卿做个手势。
林之卿会意,明白自己轻功不佳,会拖累他,就乖乖找了个大树蹲着不动了。
陈鸣轻巧巧地顺地势一翻,几乎无声地踩到了瓦片之上,一间房一间房地揭开了瓦片。
林之卿一刻不敢放松地紧紧盯着祠堂内,只见守卫双目圆睁,似是在守护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他隐隐觉得青城派的人就在这里了,激动得手指有点颤抖。
不一会儿功夫,陈鸣看遍了所有的房间,已经回到树上。
林之卿满怀希望地看着他,陈鸣不忍打击他,可是还是缓缓地摇摇头。
林之卿不可置信,激动之下一不留神碰断了一根枯枝。
下面一间房子忽然亮起灯,门开了,走出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们俩赶忙屏住呼吸,不敢叫他听到。
门口侍卫见男人出来,忙半跪恭敬道:“教主。”
“有动静。”男人淡淡道。
这声音叫林之卿不寒而栗。
这不就是那个曾经差点一掌要了自己命的白年!
怎么会在这里!
白年有意无意地扫了那棵树一眼,抬手示意手下人不要行动,道:“无妨。”随即关门熄了灯。
陈鸣与林之卿吓出一身冷汗,等四周重新平静,他们才匆匆离开。
他们前后跃过城墙,回到住处,林之卿犹自沉浸在淡淡的恐怖中。
陈鸣问道:“那人是谁?”
林之卿答道:“是白年,白衣教原本的教主。”
“是他?!”陈继一惊:“传闻他不是忽然消失,甚至还死了吗?”
“我不知……”林之卿慢慢摇头:“今晚他好像是放我们一马一般,不然,我和二哥早就命丧他手了。从前他一招砍下毒手唐七的那只毒手,连我师尊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也几乎被他一掌毙命,武功深不可测。”
陈继神色凝重,问道:“那青城派的人?”
陈鸣道:“没有。”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依照小林所说,青城上下也有近百人,祠堂里的人总共也就半数不到。我想,白衣教应该是把青城派的人另外安置了。”
陈道思索一会儿道:“我觉得不可能,百号人凑在一起,如果没人把守,太冒险了。”
“难不成是分开了?普通弟子一起,小林的师尊师叔他们一起?”陈鸣道。
“有可能。”陈继点点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白衣教掳走的青城派呢?”陈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惊住了在场的人。
“什么?”
“不会吧,殷承煜自己都承认了。”陈道嚷嚷道。
“笨!”陈缑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瓜,意味深长地看着皱起眉头的林之卿:“也许他是别有用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林之卿心中一动,疑窦越来越大,终于坐不住,腾地站起来。
“小林,你干嘛去?”
林之卿道:“我再去问个清楚!”
陈继皱皱鼻头:“坐下!你们能不能长点脑子,现在青城派无论在谁手里,唯一的线索都是殷承煜,他要是咬死了就是不肯开口,你能怎么办?老三的想法也是猜测,我们再查一查,等有点眉目再说。”
林之卿喉头动了几下,忍不住大声道:“再查一查,都耽误了那么久,万一,万一他们有什么不测……多一天,他们就多一点危险,我,我实在……等不得了。”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最后,陈继在凳子腿上敲了敲烟锅子,慢慢道:“如果没办法,那只能纵虎归山,然后再……”
他做了个手势。
其他人都明白了,这是当他起杀心的时候才会有的动作。
林之卿嘴唇张合数下,脑海中把各种法子转了几遍,最终尘埃落定。
“听大哥的,一定没事的。”陈继拦住他的肩膀,好好安慰了一番,就嘱咐他们都去歇了。
林之卿睡在殷承煜的隔壁,说是隔壁,其实是一间房隔成两段,中间只是一层薄薄的屏风,鼻息相闻。
又是一个无眠夜,他躺下后,耳畔清清楚楚地能听到殷承煜翻身的声音,若是仔细一点,连他偶尔的粗喘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叫林之卿无端地烦躁。
此时此刻,他心里乱的很,本来清晰的目标又沉浸在迷雾之中,他看不清到底那个人是说谎还是说实话。
这一晚,林之卿想了许多。
小时候在青城山上跟师兄弟共同学艺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转而就到了谷中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然后一连串的遭遇,让他几乎不能支撑,全凭着一点点信念才能活到现在。
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甚至是毁了他一生的人就在隔壁,毫无反抗之力。
他本该是恨他入骨,将他剥皮抽筋让他灰飞烟灭,可是他们却再次有了关系。
这一回,那个人仿佛是刻意的,引诱他一步一步陷入罪恶的深潭,再也不能回头。
说恨,那是永远也消不掉的。林之卿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一寸一寸地被剥光了衣裳,最后连仅剩的尊严也被踩在脚下践踏。
他更不会忘记,那个人口口声声的爱,是伴随着残酷的侵犯而来的,那根本不是爱,而是侵占欲。
林之卿不是傻子,他逃出来这两年,见识遍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早就不是那个傻小子。
他见过大哥为了深爱的女人立誓报仇,也见过二哥四哥流连青楼浪荡为生,更见过三哥痴恋而不得,乃至伤心一世。虽然他不曾尝过真正的情爱,可是他却懂得,那种感情,绝对不是殷承煜那样的。
林之卿轻轻叹了口气。
他以前设想过,以后将仇人捉到时,要如何如何对付他,要如何把心中的怨恨一点点地报复回去。可是当殷承煜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毕竟无法像殷承煜那样心狠手辣,见死不救。
他本想着,等殷承煜伤好了,两个人总得有个了断,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
若是他赢了,那就算报了仇,这一生也无憾了。
若是他输了,那就服毒自尽,定不能落入殷承煜手中再受屈辱。
可是后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两个人居然再次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是完全反过来的。
哪怕是形势所逼,林之卿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对殷承煜说,以后各走各路,永不相欠。
其实这是他的心里话。
若是这样能换来下半生的平静,该是多好。
林之卿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殷承煜仿佛是察觉到什么,轻声问道:“阿卿,你在想什么?”
林之卿犹豫片刻,答道:“在想你。”
殷承煜闻言,心中宛如一记重击,随即而来的则是一股股的甜蜜。
“我也是。”
结发
林之卿低不可闻道:“我在想,我们……”
殷承煜见他久久不继续,那甜蜜里也多掺杂了一些苦涩。
“阿卿,你先不要说,你听我说。”
殷承煜听到隔壁轻微的翻身声音,嘴角淡淡一笑:“阿卿,到这份上,我便跟你照实说了。我这个人,从前的确是滥情,如果一天床上没人,就觉得不自在但是,我对他们也没有别的想法。”
“这世上美人多得是,我怎样挑都挑不尽。白年他骂的不错,我确实是个混蛋。”
黑暗中,林之卿面无表情地仰着头,望着空洞的虚空。
“可是,一旦我想要什么人,哪怕是偷是抢,我也要把他弄到手,我会要他完完全全地属于我。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生生死死与我相随,不离不弃。同样,我也会只有他一个,直到地老天荒。”
他顿了顿,继续道:“阿卿,之前跟你讲的时候,你总不信。从前我错了太多,我知道就算我改无数次,你也不会原谅。我罪有应得……只是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再强迫你,无论你如何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我相信总会有一天,十年,二十年,我总会弥补完从前的过错。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有希望的,对不对。”
他这话说得真挚诚恳,又因为出自肺腑,连林之卿也有点动容。可是他转念想,殷承煜一向会哄人,这些话恐怕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才会这样顺溜,就没有多信,许久才问道:“为何偏偏是我?”
殷承煜苦笑:“我也奇怪,为何偏偏是你。论相貌,你比不过卓琅,论性情你比不过荆衣,可是我为何就只看你顺眼。你总远着我,从来不曾有半点真心对我,我偏偏把你当成天边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也许,这就是孽缘,你我注定要纠缠不清。”
“渐渐地,拥有你成了习惯,一旦你离开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活下去也了无生趣。你走的那两年,我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眼前常浮现你的影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
他话锋一转:“阿卿,我打定了主意一生一世跟着你,我……我只会在一旁,若你不喜欢,我绝对不会打扰你。”
林之卿愕然,哑口无言。
他没有见过脸皮跟他一般厚的人。
殷承煜轻笑道:“阿卿,我跟定你了,你不要我,我也跟定你了。”
林之卿捋了捋被他搅乱的思绪,许久才斟酌着答道:“我刚才是想说……”
殷承煜打断他:“阿卿,不管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意思。”
林之卿不悦地抿了抿唇,道:“不管你刚才说了什么,等救回青城派,我跟你总归是永远不会再见的。”
殷承煜笑了笑,道:“不可能。”
林之卿早已决定心意,坚定道:“这由不得你!”
“这更由不得你!”
殷承煜一下子坐起来,几乎要迈过薄薄的屏风去抓住林之卿,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是多么的坚决。
可他毕竟经历多了,没有冲动行事,忍了又忍,才又气冲冲地躺好。
“青城派的人,到底是不是白衣教抓的?”林之卿冷不丁地又问。
殷承煜反唇回击道:“呵,你居然还有疑问?”
林之卿道:“是不是?”
殷承煜毫不犹豫地道:“是。”
“是不是?”
“是。”
“是不是?”
殷承煜不耐烦了,怒道:“说几遍你才信!”
林之卿道:“我们去查过白衣教的地方,根本没有青城派的人。”
殷承煜道:“那是自然,若轻易叫你们几个小猫小狗发现了,白衣教还有何颜面?”
“我们还看到了白年。”
殷承煜一惊,蓦地瞪大了眼睛。
“白年?”
“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殷承煜闭上眼,似笑非笑地咕哝道:“老不死的,居然敢让我家阿卿忘不了你。”
林之卿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有无奈的感觉。
殷承煜幽幽道:“你以为我愿意替他担着这份烂摊子,这下也好,他不死,我就又能自在了。阿卿,你说,以后咱俩游遍天下,然后再找个地方定居,每天养花养鸟,是不是很不错。”
林之卿只当他又在发疯,不愿理他,扯了两团棉絮塞到耳朵里,翻个身自睡了。
殷承煜越畅想越兴致勃勃,发癫一样地自言自语叨念了许久,说到嘴干才不得不停下来。侧耳细听,林之卿鼻息均匀,已经熟睡了。他便悄悄下了床,踱到林之卿床边,趴在他枕头前偷看他的睡颜。
其实黑乎乎的他又能看到多少,但是仅是如此,他就看得很是满足。间或轻抚下他的头发,就有窃玉偷香之感。
想他殷承煜,以前对林之卿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想怎么插就怎么插,谁会想到他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只要稍微有一点肢体接触就满足了,好没出息。
林之卿一夜睡的不好,他总觉得有蚊虫叮咬,头发也好像是被什么拽着。
可是这寒冬腊月哪来的蚊虫,清早醒过来,一睁眼就是殷承煜沉沉地睡在床头,手心里紧紧攥着一缕头发。
林之卿怔忪片刻,试着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拽出来,可他攥得很紧,费了些力气,才掰开了手指。
但是才露出掌心里的头发,林之卿的手便是一抖。
原来,殷承煜竟然把两个人的头发结到了一处,此时,两人青丝相缠,便是解也是难解了。
林之卿明白结发的含义,心里更不舒服。他想也不想,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把那缕头发割断,然后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