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起了他,抬头看着他。鎏苏几乎高了我一头,我只能仰视他。
将我的脸埋入他的怀中,闭上眼睛静静的,没有动作。他的手刚开始伸到我的身后,看我没有反抗,他用手搂住了我。
我感觉鎏苏的胸膛很宽厚,和我原来的印象完全不同,我一直以为他很瘦弱,也许是他的衣服给我的错觉。
时间慢慢流逝,他也由原来的紧张逐渐松弛。
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
我用很低沉的声调缓缓叙述。
也是这样的月夜,他也对我说了他愿意的话。当时我不明白那句愿意是什么意思,直到很多年后,我知道了,那是一句生命的承诺。
我感觉到他的胸膛有些起伏。
那一天,我很伤心,一边是我的亲人,一边是我的知己,我很为难。
他的手搂住我很紧。
一年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好好相处。
我什么也不想要,为什么我仅有的他们也要夺走。
为什么,。。。。。。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
但是我很清楚的一点是,这样的事情我不会让它再发生了。
他一僵。
我推开了他。
明天开始,你不是我的近身侍卫了,你会官复原职。
明天一早,到兵部领你的虎符。
王,我,。。。。。。
更重要的是,当年,当我第一次在他的怀中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我的心痛已经好了,可如今,在你的怀中,我依然很痛苦。
忘了我,忘了今天,那将是你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你回去吧。
看着他在月光下的样子,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了。
决定由此开始,再不悔改。 '墨'
19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句诗。
太庙就在眼前,我挥退了左右,独自走进其中。
第三次进太庙,那个年轻的主祭祀恭候我的到来。
祭祀大人有何事?
这次是主祭祀送了封信,说有要事禀奏,唤我前来。
外面是阴雨绵绵,阴冷的风吹到了大殿中。
郑王请。
他领我进了正殿,请了香,点燃,双手捧到我的面前。
手中拿着香,我恭敬的跪在了正殿的拜垫上。
主祭祀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王们披荆斩棘创下了不世基业,而今郑王忍心这样的社稷毁于一旦吗?
哦?你从哪里得知这样的言语,你不怕我治你妖言惑众的重罪?
王,这里是太庙,我们面对的是诸神和先王的牌位,在这里我们的一切都不用隐瞒。
是吗?我看着面前庄严的神像,慈祥的神半睁的眼睛,俯视着世间众生。
你可有心,如果没有,就不要用这样的神态看着我们。
只有经历过,才有资格超脱。
祭祀大人,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跪下了。虽然他是神在人间的使者,可在人主面前,还要遵守人间的礼数。
奚朝。百里奚的奚,朝阳的朝,臣供奉神,无姓。
这样的名字的确很奇怪。
祭祀大人,你可听说过天若有情天亦老?
没有。
你认为天有情吗?
没有。天也就是神,神是屏除世间一切情思纠缠的。
那么,天不会老。
是。
天是永恒的。
是。
那有实体的万物都要改变,只有虚空才是永恒的。永恒即是虚无,虚无就是没有,我们求助这样的神还有什么意义?
王,我们需要的只是信仰。
那是蒙骗一般小民百姓的伎俩。
你看轻我了,我不会背叛我的信仰。我有我的责任,也许我会放弃,可我不会背叛的。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对我这样说的。
何为回头,岸又是什么?
同样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的理解却是不同。
他所谓的回头是保持,我的回头确是改变。
王,大慈大悲是保持。保持万物原有的样子。
佛家最忌执着,而你现在就过于执着了。我笑着,他也笑了。
我们都知道,彼此说服不了对方。
其实,朋友未必观点相同,辩,也是一种交流。
以后的日子很舒服,我几乎每天到这里来,听听寺院的暮鼓晨钟,那是我生活的一种放松。有时也会想起瑶光,也许死亡真正将他化成了永恒。我知道终我一生我是无法忘记他了。
太后死后,我和母亲的关系有了一些转机,障碍已经没有了,她可以没有顾及的对我付出。
每天一早到她的宫中,看看她早餐吃了什么,身体如何,我第一次过上了一种母慈子孝的生活,很温馨。如果瑶光还在,那是另外一种光景了。
“王儿,可听见了落花。”我陪她在花园中赏花,这是那以后有过了几年,生活在平淡中多的特别的快。
我笑了,“听见了。”
“看的什么书?”
我将手中的书翻给她看,“是左传。”
“郑庄公克叔于段?”
“母亲真的很英明。”
“这是最阴险的一招,不过恐怕你不想那样的凶狠。”
“借用了一些,不过是反用。他同时也对我用的是这招,不过我们都留有后路。”
“这些年你不理朝政,是想让他自己壮大势力。他同时不理会你的倦政,也是让你自毁长城。”
“是。”
“你不对他下杀着,他未必会留情。”
“那就靠我自己喽。”我放轻了声音,“母亲,真的有那一天,你跟我走吗?”
“我希望可以。”
简单的一句话,我品出的却是难言的苦涩。我知道她想说的,她不想成为我的负累,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刻,她是否会再一次的舍弃我?
“母亲,可还记得我的父亲吗?”换了一个话题。当我说出来的时候我又后悔了,这是另外一个禁忌,现在的场景有些尴尬。
她对我很慈祥的笑了,我从她的脸上依稀可以见到当年艳绝天下的美。
“不记得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久的我已经忘了。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有些事情也就淡忘了。”她拿起我的书,随便翻了翻,头低着,仿佛在看书,“书不是很新,这些年王儿没有荒废功课。”
“后宫事情虽然繁杂,毕竟到我身边的少,无事可做之后,只有读书了。”
“读书必然明理,相信王儿的修养已经增进了不少,不若原来那样急噪了。”
“母后过奖了。”
“每个母亲总是希望孩子可以平安一生,至于荣华到在其次。”
我静静的听着。
“无论经过了什么样的苦难,生活总要继续的。”
这是我又一次听到了这样仿若诀别的话,不由我注意了起来,“母亲这是。。。。。。?”
“做人母亲的总是担心很多,以后王儿有了子女,母亲的心事你就明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这些年也没有见你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王儿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方好办事。”
“这个自然。”
“轩王世子的母亲依然是侧妃,这么多年了,轩王,靖王也没有另立王妃。你们总是兄弟,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一些的。”
“这些儿子记下了。”
“咳。。。。。。人老了自然多话,不过我的话也不是多余的,少结怨,在那件事之外,能让的,也就让着他们些。”
“儿子记下了。”
“我累了,你也歇了吧。”
她坐后她的椅中。这些话引起了我心中的不安。母亲毕竟经过了如此过的变故,应变后宫中的机械阴谋,她很有经验,有些危险她甚至有了预兆。她今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
20
失而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得而复失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我看着芙后安静的躺在床上,苍白的容颜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嘴角甚至隐隐有一抹殷红,这时的我本应当直接摔碎了我面前的任何东西,宣告至高无上的郑王的怒气,然后找出这次暗杀的真凶,将他和他的家族狠狠的治罪。这才是一个为人君,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事实是,我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我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应该出现的哀伤。
芙后对于今天的结局必然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禁宫沉浮近二十年,什么样的情景她都可以想到,甚至预料。她的结局她不会感到恐惧,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清醒的痛苦和无可避免的悲哀。
身后是一队侍卫,美其名曰保护我,实则为监视。
我终究太过轻敌,棋差一着。养在深宫的我凭借一些纸上谈兵的技巧妄想全身而退,现在看起来真是幼稚的可笑。
王,太后由我们来照顾,您玉体精贵,这样的地方不宜久呆。
不想我看出这样事情背后的真相,我岂会不知,我是幼稚,但不愚蠢。
本想说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可一想到那日太后的教导,这样负气的痛快话只好压在心底。
缓慢的点了头,算是答应,一会身,不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鎏苏。
一瞬间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数年不见,论礼应该先打声招呼,可现在性命难保,这样的礼数可以避免了。
郑王,请您到薇音殿。
现在的鎏苏已经是大将军了,大权在握。我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当时如果笼络了他,今天不至于这样苦无救兵。
我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们走了。
阴暗的宫殿甚至还留有祖母灰暗的影子,我和衣倒在了床上,现在的我实在不想动脑筋想任何事情。感觉到有人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我也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不想任何人看见我的脆弱,不管他是否是我曾经信赖的人,或者是无情背叛我的人。
很久之后,很久之后,天也黑了。
我的神经一直处在一种半清醒半昏沉的状态。我在回忆,回忆我从出生到现在这二十三年来的岁月,浮浮沉沉,没有一天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太懦弱了,太空虚了。
他醒了吗?
轩王殿下,还没有。
那,你先下去吧。
听见脚步声音走远了,我从被子中抬起了头,意料中看到是毓轩。
理应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我现在的处境怎容我如此放肆。
他很温柔的抱起了我,把手扶过我有些汗湿的脸。
哭过了,眼圈还是红红的。
刹那间,我有了个主意,向他服软,可以暂时麻痹他。
我摇了摇头,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全然没有当年朝堂之上与他对视的盛气凌人与不可一世。
母亲也走了,就我一个人了,就我一个了。这话是我心中所想的,说着,自己也陷了进去。当真到了动情之处,全身轻颤,不能自抑。
他轻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我懂了。他历尽沧桑,如今我这些手段当然不放在眼中,现在更是挖苦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早知今日我必斩你于午门之外,那样我们都省心。
那是我的错吗?
他将我的脸捧起,对着他,不会是我的,你为什么不理解我?
我甩掉了他的手,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杀了瑶光,控制了整个禁宫,软禁了我。母后的死虽然不会是他亲为,可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局势下,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背对着他,想下床,可他从我身后抱住了我。
毓白,我该怎么办?
废了我,或者,直接杀了我。
现在的我对他彻底的绝望,连和他做戏的心情也没有了。一个人,到了他什么都得到的时候还在这里推卸他以前犯下的过错,这样的人当真有反思的一天吗?
明显感觉他的手越来越紧,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当真这样恨我,不给自己留半分活路,即使死也再所不惜?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半点转机?
三哥。
这是很久以前的称呼了,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单纯的孩子。十三岁后,我一般不这样称呼过他。他好象也被唤起了以前的记忆,柔声问,怎么?
你杀瑶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什么?
你杀瑶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那个人是你弟弟唯一信赖的人?可曾想过你的弟弟一直是怎么活过来的?可曾想过你的弟弟今后的日子当如何?你想过吗?
你没有。如果你想过,你不会下手的。如果你想过我们有今天,你也不会下手的。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也不用这样和我假惺惺的了,或废或杀全是你一句话。
皇家的人情本就单薄,更何况是我们。
他冷笑了一声,放开了我。
原来郑王放不开的是瑶光。瑶光狐媚惑主,除掉他是先太后的意思,臣弟也是奉命行事,郑王的责怪,臣弟实在难以承受。
我下了床,在穿衣镜前整理装束。
芙后的丧事,轩王想怎么料理?
那样的问题我不欲多谈,直接跳了过去,反到是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些茫然。
芙后是郑王的母亲,自然是极尽哀荣。
朕的寝宫不知轩王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从这样戏剧性变化中,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朕不习惯住在像薇音殿这样的地方。
被杀被囚我只想找到熟悉的地方。
郑王,既然这里不合心意,臣弟自当另外安排。
他站在我的身后,我从镜子中看着他的眼睛。
昔年的斯文少年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毓轩了,原先那平静清澈的眼睛也变的深沉,就像最深色的千年湖底,隐藏了多少的秘密和心计。
我无意识的走到镜子前面,用手指描绘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现在的行为多像在挑逗他,可我只想记住那双眼睛,记在我的心中。如果,如果有来世,看到这样的眼睛,我会逃,逃的远远的。
他仿佛被触动了。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可以成就刻意打算而成就不了的事情。他过来,握住我的手。
毓白,可想与我共享河山?
我知他此时的话是真的,我知他为了这样的话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可我已经没有心力了,我不能在这样郁闷的王宫中进行我原本就苍白的人生。
缓缓的,我摇了摇头。
放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明白的说出我想要的。
我放弃毓白这个曾经代表王权的名字,放弃轩辕这个神圣的姓氏。从此,我们之间的恩怨都成为过去。我不会再记恨你,我会爱你如我的哥哥。
感觉到他的愤怒,我却依然平静。
他笑了,笑容没有到达眼中。那深沉的眼睛依然深沉。他轻揽住我的腰,挑起我的下巴,轻吻我冰冷的唇。我依然生涩,王宫中到处充斥的糜烂没有感染到我。这几年,我的生活有如苦行僧。
他的吻很带挑逗性,可我没有反应。
知道我的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吗?
他的鼻间甚至很亲昵的在我的脸上蹭了蹭,问我,知道吗?
不知道。
她说,她很讨厌芙后的美貌。芙后的美没有语言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另人想毁灭的美貌。你越来越像芙后了,甚至神情也是那样的清冷。当年要不是父王对你动了欲念,我不会轻易出卖你的。我那样讲,只是希望父王念在我和他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放过你。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
你为什么抱别人呢?不要对我说,你是个男人,你有你的欲望。
我们的声音都很轻柔,轻柔的像春天里的风,轻柔中带着春寒的料峭。
毓靖说你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原谅别人的人,我们一起长大,他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可知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沉默了。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为了先王殉葬,可旨意是我的母亲下的。我不知道当时母亲是什么样的心理,可我知道她容不下先王的任何妃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爱他,她恨他。可同时她也是被毓轩害了,后宫的恩怨当真是理不清楚。
看你,都发抖了,看样子,你还是知道的。
你想怎么样?
我们注定是纠缠一生的,这辈子你不要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废了我?
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正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朝政,现在不过是帘后的女人换成了我而已。不要让我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