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纪陆一字一顿道。
赵及带着一众小弟远去后,纪陆终于松了口气。纪陆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伟大了,刚进宫不久,直呼三殿下名讳不说,居然敢指着当今二皇子的鼻子叫板了。
纪陆摇了摇头,在众人赞赏、激动各种复杂的目光中往自己座位上走去。眼睛一瞄,就瞄到了那人。这头俩人动静闹的这么大,一旁的某当事人却在那头静坐翻书,闲云野鹤般自在逍遥。
纪陆不禁扶额:“我真不知道我为你这么拼是为何。”
赵策难得的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我需要说谢谢?”
纪陆:“难道不用吗?!”
赵策直接把目光移回书上,再不理会。
纪陆无奈:唉,我这是图什么啊我……
却不知垂下眼睑的赵策眼底波光流转,如一池湖水,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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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皇上难得提早批完了整整一叠的奏章,想了想看了看时辰,略早,便从书桌右侧上一叠东西中抽了一些出来。
右侧是专门整理出来给放置皇子们的日常生活记录的。
正愁没事干,皇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摊开看:这是赵吉的行程。
看着爱子一天把一切时间都给了学习、政治和武术后,皇上异常欣慰,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这是……?”皇上翻了翻第二本,这本就不如上一本,这记录的都是赵及的行程,学习,玩,玩,玩。皇上不由的叹了口气,同是一母所出,这就是差距啊。
手顺着一叠书往下拨,“咦,这本……怎么这么厚?”皇上惊讶了下,带着疑惑,将这本一点点的从一叠的底层中抽了出来,随即立马翻开,
“卯时二刻起床更衣。”
“卯时三刻洗漱。”
“卯时四刻洗漱完毕。”
“卯时……”
怪不得这么厚……这记的是有多详细?皇上才略略翻了俩页,顿时就感到自己头嗡嗡作响。这记录的究竟是哪位皇子?皇上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三皇子赵策日程。这是……?”皇上揉了揉额角,略微思索了下后便叹了口气,自己这儿子是众儿子中皮相最好的一个,却也是性子最淡的一个。继承了母亲墨妃的傲气和冷艳,这儿子冷的不容易与人相处,因此在宫中的人缘也算是差的了,可这居然有人愿意一整天的候在他身边记录这一点一滴,着实奇怪。
皇上皱眉,翻了翻前页,终于找到了该本的作者:纪陆?这是纪家的孩子?这下皇上不皱眉了,皇上直接苦了脸。
这纪家是从开朝就开始辅佐君王的了,以严谨细致为名。历代皇帝诸侯都少不了受他们的苦,纪家人有个原则:不打诳语,不掺假,不妥协。因此通常落到他们手中后几乎就没有秘密可言,不管大事小事,细细碎碎的琐事都要记录下来。皇上想到了现任的大史纪建,也就是纪陆的父亲。纪建是皇上当太子时的伴读,当时各种小报告各种小事上报,先皇也是毫不留情的处罚,那可把他害的啊……后来多亏了自己登基后,直接将纪建提为了大史,总管翰林院,这手终于不能直接的够到自己身上,才能松了一口气。
想着想着,皇上看着那本书,对这三儿子也带了些许的同情。
不过既然是纪家人所记,那所言所示基本真实,皇上也明白,那其他皇子的伴读呈上来的大多都是掺了水分的,而这纪家的……皇上决定细细的翻阅自己孩儿的一天作息。一页页的翻下来,不禁感慨,自己这儿子过的日子也未免太无趣了点吧。虽说这孩子日日读书,日日赏花鉴月的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但也着实太过平淡。
看了大半本,皇上便困乏了。正欲合书起身,却发现书页里一闪而过的人名。不由顿了顿,往下翻,却不知越翻自己脸色越差。纪陆的文笔犀利,矛头直指二皇子赵及,赵及所做所为皆被一一记录在案。平日皇上虽也听闻这儿子的飞扬跋扈,但也只当其少年心性,再加上他人的有意隐瞒,却不知这儿子居然能嚣张成这样,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来人,把二皇子赵及给我带到这里来。”
纪陆算是刚进宫不久就引起了阵腥风血雨,二皇子赵及深夜受传唤进御书房,随后被令拖至天牢遭受鞭刑。大皇子闻之连夜进宫同同样闻讯赶来的皇后一起跪在书房外求皇上饶恕。但这次皇上却是铁了心的不开房门,不改令。赵及就这么生生挨了百鞭,送还府上百日不得动弹丝毫。
尽管这头事情闹的大,宫女们来回奔走,后宫大乱,整个皇宫顿时灯火辉煌。但是三皇子这边由于离的偏僻,房门一关,几乎隔绝了外界,便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绿央,红瀼作为三皇子的贴身侍女为他准备洗漱更衣。绿央一边帮赵策换下衣服一边缓缓道:“事情果真殿下所料。”
赵策叹了口气,在书院看到纪陆开口顶撞之时,赵策便知道这事不会轻易罢休:“我交代的,可是办好了?”
“一切均在计划中。”红瀼帮赵策系好了腰带,答道。
“殿下睡了没?”门外传来叩门声。
赵策松下头冠,洒下青丝,对绿央红瀼使了个眼色,两人得令欠了个身退出房去。打开房门,门外的纪陆抱着一团被褥,望着开门出来的俩位娉婷女子不由的微红了脸。绿央红瀼冲着纪陆微微一笑,方才告退。
纪陆伸手握拳,放置唇边轻咳了几声,掩下了不自在,这才进门。
“何事?”赵策换下了长袍,一身白色底衣斜卧在床,一手持书,一手微微撑着头。没有看纪陆。
纪陆觉得有点尴尬,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不知可否与殿下同拼一张床?”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史书,伴读之类的其实不是很了解QAQ,因为怕被纠错啥的就改架空了…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 ̄ω ̄=)
☆、chapter 3
赵策难得的把目光转向了纪陆:“不知纪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纪陆不自在的瞥开眼:“在下是为了方便记录,怕殿下睡梦中说了什么话。万一落下了什么能日后流传千古的名句,在下可就罪孽深重了。因此同殿下一起睡,好歹可以方便些。”尽职尽责到纪陆这份上,也真是令人汗颜。
赵策淡淡的扫了纪陆一眼。“我晚上不讲梦话。”
“呃……”纪陆别扭了一会儿,只得泪眼汪汪的望着赵策。
赵策冷漠回望。
纪陆完败,抱着枕头默默转身。
“我没有说拒绝。”
“……”纪陆飞速的合上门,脱了鞋奔上了床,直接躺倒了床的内侧。
赵策无奈的望着这人迅速的一系列举动,放下了手中的书,扇灭了灯。
黑暗里,纪陆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不问我原因?”
“你愿意说么。”看不清赵策的面容,在这漫漫静夜,赵策清冷的声音里似乎减了些许凌厉。
“咳,我从小就爱抱着东西睡。”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毕竟不明不白的占了人家的床还是有点尴尬,纪陆决定全盘脱出。“幼时走丢被恶人绑架过,受够了那种黑暗里孤苦无依的感受。后来虽是被找了回来,但这毛病却是落下了根。”
“而且……”纪陆不由的红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我喜好抱活物。”
上几天在这里睡着,本以为抱着枕头或许可以抵制住自己这毛病,却还是大半夜的惊醒,接着便是整夜的失眠。本想叫人陪床,但三皇子这处就绿央和红瀼这俩位女子,于理不合。太监公公们更不会去叫。思来想去也就三皇子这去处,前几日不敢,是畏惧赵策的冷酷,但这几天相处下来却发现其为人正直,面冷心热,又不似那二皇子般龌龊。便也放了心,今夜这才斗胆前来。
“在家也是?”赵策缓缓问道。
“唔……小时候抱母亲。”似是不好意思,纪陆轻笑出声。“长大了抱来福。”
来福?赵策睁眼,眼底阴晦不明。但是借助着夜色,纪陆看不分明,只是略略感觉气氛忽的压抑了下来。
“诶,你别误会。”纪陆连忙解释:“来福是我家的一只狗……”
“………………”赵策:“睡了。”
感觉到赵策翻了个身,纪陆也只好撇了撇嘴,突然的就一阵气闷,于是直接把脸转向了里侧,背对着赵策准备睡觉。
倏地,一阵热气突然涌了过来,纪陆被身后人抱了个满怀,顿时尴尬,不安的扭了扭身:“喂,殿下你。”
“睡觉。”赵策道,暖暖的气流喷在脑后,带起浅浅麻麻的酥感。
纪陆知反抗无效,只好合了下了眼,硬是按下了那颗突然躁动不安的心,合眼慢慢的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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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的休养过后,二皇子收敛了不少,皇后和大皇子也不知是否愿意善罢甘休,许久不见什么大动静,不知是人故意的按压了下去还是打算饶恕这一回闹剧。二皇子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可这明面上的手段不敢再玩,暗地里的勾当仍是不断。
这天难得的学院休假,教书的老先生据说是染了伤寒需要好好休养一阵。同院的便组织去御花园游湖。
御花园那头名曰:净心湖,也正是纪陆同赵策相遇那处。御花园离的偏僻,净心湖更是偏远之处,这地离赵策的寝宫很近,同赵策熟稔了后俩人便经常来此闲逛休息。
各人自己组织成了队,撑了艘小船备了些许食物便上了船板。二皇子财大气粗,硬是开了艘雕花金龙来,叫了专门的人撑桨划船,自个儿在船头潇洒吃喝,趋炎附势之人自然是眼露羡慕之意,各种追捧讨好。嫉恶如仇之人则是不屑与其相处,将船开远了些,生怕被杵着,晦气。
同时身在皇家,其他几位皇子就没有二皇子那么嚣张,而是同其他世家公子重臣子弟一样,坐了艘小船,吃喝游荡。
玩累了,众人都上了岸,蜂拥进了那湖心亭,亭小人多,一时之间有点挤不下。
纪陆为了让让人,不得不站到了边上。赵策喜静,不愿同人挤,便站在了那白玉桥上。纪陆遥看见赵策,正欲挥手示意。恰与赵策目光相撞,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赵策神色一变,纪陆惊异回头。
掉进湖中之前,映入纪陆眼里的是赵及阴狠的笑容。
十一月的湖水凉的冰冷刺骨,冰凉的东西从口里,鼻里灌进,肺里是火辣辣的烧灼般的疼。这疼痛倒是让纪陆想到了幼时偷玩着放烟火,听到了父亲脚步声,怕被父亲看见责怪,硬是生生的藏进了衣服内,亏的冬天衣服厚,火没有着起来,但还是让自己烫掉了一层皮。那灼人的疼,纪陆至今都记忆犹新。
手脚一点点的冻麻了,再没有力气挣扎,纪陆看着岸上惊讶的,慌乱的,害怕的,幸灾乐祸的……各种表情,突然很想看到赵策,很奇怪,临死前那么想见的人居然是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挪转了头,却没有在桥上看到那人的身影。
一点点的沉入水中,黑暗如潮水般袭来。
纪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赵策的床上,红瀼帮忙着为纪陆压紧被角,见他醒来便关切了一声:“纪公子感觉如何?”
张了张嘴,试着发声。“嘶——”刚出第一个音,纪陆便觉得喉咙似割了喉般尖锐的疼。
红瀼明白纪陆现在的境况,便起身唤了声:“纪公子好生歇着,红瀼为公子拿些药汤润下喉。”刚起身,感觉衣角被人紧紧拽住,红瀼回头,纪陆一脸的急迫,皱着眉,微张了嘴似要说些什么。
红瀼笑道:“殿下为了救公子湿了衣衫,怕打扰了公子休息,现在正在隔壁换衣,等殿下一好就过来看望你。”
纪陆被红瀼戏谑的目光看红了脸,只好悻悻收回了手,红瀼再次帮纪陆压实了被子,这才掩笑离开。
原来,没看到,是因为这个?
纪陆无声的笑了。
不过,赵及,我纪陆自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向来是个瑕疵必报之人。
今日这一切,我定会让你,好好记住。
隔壁,赵策坐在原本是纪陆的床上,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绿央。”
绿央拿了赵策刚换下的湿衣服正欲走出房,闻之停下了脚步:“殿下何事?”
“我听闻,宰相府的公子近日似乎对你殷勤的紧了。”赵策抽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沾湿的手,漫不经心的问道。“可有此事?”
起先一愣,绿央还是老实回答道:“是,确有此事。”
赵策缓缓道:“你跟我有近十年了吧。”
绿央一震,抬头望向赵策,看到赵策眼里深深的冷意后,慢慢合下眸,掩下了那份颤意:“……绿央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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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绿央下嫁宰相府。
二年后,相府公子代替父亲担任宰相之位,带领一众朝中新贵加入三皇子阵营。
四年后,三皇子在朝中培养了一众势力。曾经默默无闻,不被人看好的没落皇子突然在短短俩年内同大太子平分秋色。
书院内的公子们陆续的开始在朝中当政,当初受过二皇子赵及所迫的人,大多都加入了三皇子队伍。老一辈的人则坚持着以嫡长子继承制为准,加上大多是皇后的羽翼,多支持大皇子。朝廷里慢慢的形成了鲜明的俩个阵营。
纵然赵策如今地位直线上升,墨妃,朝内众官员也来劝过多次,赵策却始终不愿搬离自己原先那处偏僻的寝宫。
纪陆本想赵策如今地位不同往日,为了防闲言碎语给赵策引些不必要的麻烦,便想着不再同他同塌而眠。但纪陆却在第一次张口说出意图后,被赵策冰冷的目光狠狠的戳了回去。
因此纪陆虽然仍是睡在赵策那房,却是每次到了三更之后才偷偷摸摸如做贼般溜进他房内。而赵策,也慢慢默许了他这行为。
也算是双方最大的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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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后,墨妃被诬毒害皇帝宠妃濯妃,入了天牢。
赵策正巧被皇上派出在外办事。连夜快马加鞭的赶来,收到的却是墨妃在天牢畏罪自杀的噩耗。
那曾经艳绝皇城的女子,终是成为了权利的牺牲品。
而赵策纵然为人冷薄,但他对其母亲却是敬爱有加。这次打击着实伤他颇深。
后到的纪陆匆匆忙忙赶到寝宫,看到的是明显消瘦的赵策。
纪陆第一次看到了赵策卸下了冷漠,从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恸痛。纪陆这才感觉到,赵策,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是会难过的。
纪陆见过墨妃,那个女子,怕是纪陆除自己母亲外见过最美的女人了。同时,看过了墨妃,纪陆才知赵策那是继承了母亲的冷艳。不过,墨妃的那份冷是刻在了骨子里。打小作为安邦工具嫁入皇室,没有后台没有娘家靠山,这冷便是她最好的防备武器。
但是面对自己儿子时,墨妃眼底那份浓浓的母爱,纪陆还是看的分明的。
可惜,花凋玉损。
墨妃因罪自杀,便无法下葬皇陵。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纪陆打着油纸伞,看着赵策怀抱着母妃的尸首,一步步走向城外。不敢上前,既是怕伤了赵策的自尊,又是怕自己到了赵策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远远的观望着那人的背影。
墨妃被安葬在城外菩提山上。
那天从山上下来,空荡荡的街上,赵策突然地抱住了纪陆,纪陆惊的手一抖,油纸伞险些从手中滑落。
感受到从赵策身上传来的凉意,纪陆犹豫了下,也伸手紧紧环绕住赵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道了一声:“……节哀。”
赵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纪陆的手臂渐渐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