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却有些软垂凋萎的红花,眉目孤峭清绝,俊雅中透出肃杀威仪,气韵容貌跟瞎眼前的左临风相当相近似,只是年纪较大,眼窝较深,鼻子特别高挺,有著明显的色目人的特质,此人正是啸天宫的第一代宫主--哥舒泷渊。
虽然已经死去已近百年,哥舒泷渊的遗体看来仍跟生人无异,甚至微有血色,便似在沉睡当中。大长老凝望著晶台棺椁中面容如生的哥舒泷渊,从无喜怒变化的深沉黑眸,崇慕、悲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蓦地漩流似的翻涌起来。
他雪白到不像活人的左手,轻轻的放到晶棺冰蓝透明的罩片上,哥舒泷渊胸前红花的卷须突然「动」了起来,从晶罩缝隙中伸出来,卷住大长老的手,浓稠、温热的血液马上被卷须源源吸去,大长老像喂饲宠物那样由它吸血,因为只有这「血夕」花,才能保得棺中人的身体甚至血液一如生人,不致被玄玉天晶所做的棺椁冻结成冰。
「主人,你知道吗?很快你便可以离开这里…因为风儿回来了,那个接受了你圣血的孩子,他回来了…」大长老看也不看自己的手,像跟哥舒泷渊说话似的续道:「风儿越大跟主人便越相似,尤其他用风吟鸣动的时候,简直跟主人一样,要牺牲他真的有些可惜…」
说到此处,大长老右手的长指甲一弹,弹了些微带银光的粉末在缠在手上的卷须上,卷须立时萎缩,受伤似的缩回原位,吸饱鲜血的血夕花却变得生气勃勃,娇艳到有著妖异刺眼的感觉。
大长老的指尖停在冰寒透骨的晶面上,犹疑但最终也缓缓从晶罩上移开,不是受不了天晶的奇寒,而是不敢冒犯,生前不能碰触的人,即使死後,他亦不敢有丝毫冒犯。能够直视哥舒泷渊的面容,已是大长老最大的极限,他注视著这在他心中跟神只无异的人,哥舒泷渊生平的一切一切,无论是多麽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没半点遗漏地在心头再度流过,虽然已是百年前的事,对大长老来说依旧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
过了好一会,沉浸在回忆中的大长老才再次叹息似的低语:「…可是真的没有法子,属下等了快要整整百年,才等到一个具有「重生之力」的火凤之子,更难得的是他的血能跟主人相融,只怕在属下有生之年,再等不到另一个更好的「媒」…只有他,才可以令主人重生,即使他是属下的儿子,我也会毫不犹疑的将他献给主人。只是没料到南宫绝的「无双」如此厉害,属下至今仍未能完全将体内残留的晶屑逼出,便宜风儿多活些时…属下一复元,便领风儿前来竭见主人,让他为主人效力。」棺中人尽管早已不会回答他,可是大长老的语气仍然尊敬崇慕一如住昔,因为这个人是改变他,牵系他一生的人…
假如没有遇上哥舒泷渊,自己终此一生也只会是雪山下一个卑贱的牧牛儿吧?是哥舒泷渊令他学得一身奇功,从牧牛儿摇身成为啸天宫中人人畏惧的人物,得到从前梦想不到的权势地位,然而他真正想得到的,给予他一切的哥舒泷渊却是到死也没有觉察到…
「主人…你可知为甚麽我给风儿取名「临风」吗?不是因为他长得俊秀,是因为他笑起来时,总让属下想到第一次见到主人时,你在雪崖上临风而笑的风釆…尽管他只是您的影子…只是个影子而已…」
秋雨愁事前怎麽也想不到一群雪貂的破坏力比一群武林高手还厉害…
三人经过一轮商议(其实只是秋雨愁一人在想而已),本来只打算利用雪貂制造些小混乱,好找机会混入宫中,可是貂儿们实在做得太好了,搞出来的何止是小混乱,简直是大灾难…
来自附近各个雪峰里逾万头雪貂,受到铁貂的召唤,纷纷由窝里跑出,潮水般从树上,墙角、檐上各处跳跳蹦蹦地涌进殿宇巍峨的啸天宫中到处乱窜,充分发挥它们玩闹破坏的热情,琴剑炉瓶等高雅陈设,被它们推倒的推倒,打烂的打烂;帐册文书,古籍竹简通通被咬了个七零八落;砚台打翻,它们染满墨汁的大尾毛巴扫得粉墙帷幕处处墨迹;宫女们被从床帐浴盆里突然窜出的雪貂吓得尖叫连连,喷香的香衾绣枕更惨被拉上一泡泡骚尿…
布置得清幽绝俗,恍如仙境的花园同样不能幸免,水清如镜的池塘中,放养著的五彩鲤鱼被一条条的被雪貂衔出来吃掉,原本悠然地在园林中晃悠的麋鹿仙鹤猿猴,被爱玩闹的貂儿们争相追咬,吓得四下奔跑惊跳,纷纷冲进亭榭殿阁内躲避,闹得乱上加乱。膳房的情况那就更加惨不忍睹,不论活鸡鹅鸭、菜肴茶点被啃个精光,米豆谷物的袋子通通咬破,粮食散个一地,羊栏里的木栅被咬坏,猪羊牛只冲进膳房谷仓大吃草料谷物,害得管理膳房的仆役火夫们也不知该先捉牲口还是先去赶貂。
作家的话:
众貂:这个游乐场好好玩!
(啸天宫变成貂鼠乐园了?东方版米奇乐园???看来可以发展成旅游景点XDDD)
七十。 闹天宫(2)
但这些还不算是最灾难的,更要命的是众貂爬到各个殿宇挂在檐下,用来报急的警铃上,抓得四处铃声大响,害得宫人误以为有敌人大举来袭…不少雪貂被守卫宫人追得急了,乱冲乱跑下弄倒了茶鑪灯烛…不到一顿饭时,宫中已冒出好几处火头…
在警铃乱响中,三人完全没有费力已成功混入宫里,除了猫猫,立秋和秋雨愁都换上侍卫服饰,秋雨愁少不免又换了另一张脸具,三人只随著其他人装作赶貂,也没人起疑查问。秋雨愁见情况比想像中混乱,即时改变计划,没有即时前往囚室,改为领著二人潜行到其中一个火器库前。
「哪里来的许多讨厌东西!」三人隔远便听到守卫们的抱怨声,秋雨愁趁势拉了立秋走出去,向守卫扬了扬腰牌道:「元奎殿那边几处都起了火,我们是来借水龙的…啊哟!有野貂跑到库里去了!」
「不是吧!」几名待卫掉头往秋雨愁手指处望去,果见一群雪貂在另一边墙角里涌啊涌的,守卫们匆忙间不知有诈,一名首领守卫取出钥匙,向其他的侍卫和秋雨愁道:「你们三人过去赶貂,你们几个在这里守著,我进去看看。」
三人走过去堵洞赶貂,其实墙角根本没有洞,三人拿著兵器走近,貂儿已一哄而散,早巳埋伏在旁的猫猫倏地扑出,一举将三人点倒。另一方面,他一转身间,拿钥匙的首领待卫才一转身,头上的警铃已大响起来,众人一惊抬头,只见两头小貂儿抓著系铃的绳子盪秋千似的左右乱晃,玩得好不高兴。
众侍卫不由得脱口骂道:「该死的畜…」话未说完,秋雨愁和刚赶到的猫猫乘著众人抬头叫骂时,四手齐出,刹那之间将七人点倒制服。
秋雨愁立即取了钥匙,开门进入火器库内,猫猫和立秋合力将昏倒的十名守卫以最快速度抬进库中,拿绑箱用的麻绳将十人困个结实,秋雨愁则用紫金软剑把库中数十箱火器尽数破开,飞快地挑了好些火弹暗器之类装了一袋,其他的全数用水龙射个湿透,然後才一同退出,把众侍卫反锁在内。
「好了,少了这数十箱火器,三庄五派攻上山时可少了许多危险。」夺得火器的秋雨愁满心欢喜地将二人拉到隐蔽处,将容易使用的雷火弹分给立秋和猫猫防身。二人只顾看著貂儿们弄得宫中鷄飞狗跳的乱作一团,都笑得快连路也走不动。
「之前你们都说得啸天宫龙潭虎穴一样,我看也没啥了不起咧!还是我们貂老大道行高啊!」快笑翻了的立秋捂著肚子道。
秋雨愁笑道:「话不是这麽说,不是啸天宫防守和机关没用,是这里所有对付敌人的陷阱,都只是针对「人」,而不是这些小东西啊!它们就算踩中机关翻板,也因太轻太小触动不了机括,掉到铁笼陷坑里也可以从轻易爬出来,加上它们数量多动作快,到处窜得人也眼花了,叫你也不知对付那个才是,一下便溜到石缝屋角逃之夭夭,用弩箭暗器随时误伤自己人,难道你叫那些长老护法跑到柜底床下去抓它们吗?」
「噗!嘻嘻…哈哈…」一想到长老们钻桌底抓貂的模样,立秋和猫猫又是一阵大笑。
秋雨愁的话并不错,宫中上下此刻确被这批不速之客弄得头大如斗,宫内各处迷阵埋伏对对它们简直是形同虚设。本来啸天宫防卫严密,即使遇上用毒高手驱使毒蛇毒虫进攻,宫中也备有以硫磺雄黄等药物调制的独门秘药应付蛇虫,偏偏这些雪貂不是毒物,这些药物对它们并不管用,更麻烦的,是三庄五派闯峰在即,宫中调动了不少人手到各处据点设伏应敌,不能再调人对付这些小东西。
更失著的是,雪貂本是青冥峰一带常见的小生物,宫中上下人等不但早已见惯,它们丰厚的毛皮更是上佳的山中特产,每年被宫众猎杀的雪貂不下千头。因此众人初见雪貂出没时,一点也没警觉到有何不妥,还希望它们来得越多越好,好诱捕它们猎取皮毛。谁知它们一来便成千上万,又不似受人驱使前来袭击人众,倒更像饿急了跑来找吃的一般,芸芸高手们竟被来势汹汹的貂群攻了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瞧著它们翻江倒海的尽情肆虐,一时也找不到妥善的办法驱赶消灭,还以为貂儿们同仇敌忾,故意跑来捣乱为从前被擒杀同伴报仇。
三人暗笑了一会,秋雨愁道:「好了,我们办正事要紧。啸天宫的囚室分三处,猫猫住的孤岫岩关的是一般犯事宫众,守卫最疏。此外便是坎辰宫的两处牢狱,一处审讯拷问外敌,一处关宫内要人,风少大概被囚在关押玉童的石牢…」
「那我们快去罢!」立秋马上便从藏处走出。
「听我说完再走!」秋雨愁一把抓住他後领,道:「你别看此时各处乱得一塌胡涂,要紧的所在肯定不受影响,我们必需小心行事。猫猫也该叫你的白鼠兄弟们回去了,它们已闹得够乱了,不然时间一久,这些可爱的貂儿死伤必多,那时可对不起它们了。」
猫猫最爱这些貂儿,舍不得它们受伤害,忙叫啸了几声,在外面正玩得高兴的铁貂立时窜了回来,猫猫跟它做了几个手势,啁啾几声,铁貂飞跑到貂群里打个转,叫了一阵,貂群便像来时一样突然地四散溜走。
立秋见猫猫跟铁貂「对答如流」,全没有沟通上的障碍,不禁大感稀奇,问:「你怎麽会懂得跟貂老大说话儿的?」
猫猫再自然不过地回答:「这几天听它们叫多了也就懂啦,没甚麽难的罢?」
「没甚麽难的罢…」不但立秋,连秋雨愁也听得摇头叹息,猫猫好像全不知道,一般人是听不懂动物的叫声的。
不过有这种技能绝对不是坏事,要不是因二人跟貂儿交好,单凭三人之力,闯宫救人只会是妄想而已。三人无惊无险的走到坎辰宫前时,铁貂又不知从那儿跑出来,「飕」的一下跃到猫猫肩头上,大尾巴神气地竖起来乱摆,摆明一副邀功领赏的嚣张样儿。
「乖鼠儿怎麽不跟同伴们回窝里去?」猫猫说著用脸颊挨挨铁貂的头颈,伸手搔抓它的脊背,铁貂舒服地眯眯蓝眼,亲热地挨著猫猫叫了几声,立秋好奇地问:「这家伙又在说啥鬼话了?」
铁貂发亮的小眼晴藐视地斜斜扫了立秋一眼,猫猫却笑著用鼻子顶了铁貂的小鼻子一下,道:「乖鼠儿说要跟我们一起玩儿。」
「……」立秋和秋雨愁无语对望,暗想这只小家伙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结果猫猫和立秋衣袍里各自多了三几个小伙伴…
他们并不知道,这场骚乱,刚好为从雪峰那边过来的人开了方便之门。
作家的话:
貂老大(踩著立秋的头):我才是青冥峰的主人啊!笨蛋们!
风少:要我叫你帝君吗?
貂老大:勉强收你做小弟罢!
七十。 闹天宫(3)
啸天宫内众貂闹翻了天,坎辰宫深处的石牢内依旧一片死寂。
守卫打开沉重的铁门,恭敬地对全身裹在黑色斗蓬里的人道:「破玉使请进。」
「给我退下。」破玉使语调依旧平板冰寒,到守卫喏喏连声的退到上层去,他才举步踏进石牢。
牢中没有灯烛,除了从甬道透进些许黯淡灯光,囚室中完全漆黑一片,不过对牢中人来说,有没光线已没有甚麽差别,然而破玉使仍然点亮了手中的风灯。
在风灯映照下的囚室,明显地比别的牢狱洁净得多,不但没有丝毫不洁的霉臭气味,甚至说得上是一尘不染,石床上衾枕俱全,也有石几放置茶水食盘,虽然寻常粗糙,但对一个囚人来说,待遇已算相当不错。
破玉使挂好风灯,脱下风氅面罩,现出略带忧色倦容,但仍不减英爽轩伟的脸来,这正是云雩--亦是破玉使的脸。
「风,你怎麽还是一点东西也不吃?」云雩虎目一瞥食盘上纹风不动的饭菜,对倚坐在石床上的左临风道。
左临风没有回答,就像听不到云雩的话一样。之前满身是血的他已被仔细清洁过,伤口也敷上了药,换上素白的布袍,只有肩胛上的锁鍊没给去掉,因为谁都知道即使左临风功力尽失,只要他还能拿起剑的话,仍是危险非常。
云雩捡起被搁到一旁的羊皮斗蓬,披到左临风身上,一边结著带子一面道:「你的风寒还没痊好,再冷著了可不是玩的…看,你比两天前憔悴多了…」
的确,尽管高热已退,左临风仍是一日一日的憔悴衰弱下去,不单是他退烧清醒後拒绝进食,更因为玉种带走了他的生机元气,云雩心痛地拢著左临风的白发,锐利的双眸细细审视著他的脸,尽管傲冷如旧,但却苍白得跟他鬓边的白发差不了多少。
泪水湿润了云雩的眼眶,想保护他的心,跟不得不毁去他的现实,在这数天里快把云雩迫疯,眼看著他的狐仙少爷即将成为活祭,他却只能一步步的送他到祭台上,此刻云雩方知甚麽是噬心之痛…「让阿雩帮你,就算不能回复功力,至少会让你好过一点,我知道失了玉种的人会受著怎样煎熬…」云雩忍著眼中的泪水,右手按到左临风的背心,便要将内力输入。
一直不言不动的左临风双手忽然抬起,一下抓住肩上垂下的锁鍊,云雩不等他有下一个动作,闪电般将他双手扣住,这三几天里,只要云雩要强他进食或运功治疗,他便抓著肩上的锁鍊乱扯,扯得肩上未愈的伤口血肉模糊,所以云雩见他的手一动,便知他的蛮劲又来了,慌忙制止他的自残行迳。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可以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云雩捉著他的手大声道。
人偶似的左临风忽然笑了,满是嘲讽讥刺意味的笑意,是嘲笑云雩,也在嘲笑自己。
云雩看到他的笑容,人便泄了气似的长叹一声,封了左临风的穴道後,才道:「我知道你抱著必死之心回来,但我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你恨的应该是我,不是你自己…少爷…你一句也没质问阿雩怎麽要瞒著你当上破玉使,我就知你恨我有多深…」
动弹不得的左临风仍然在笑,无力的双唇缓慢地吐出一句:「我没资格恨你…你从来就不是我的甚麽人…」
云雩冲口道:「不是的!阿雩是你的…」
就在他停顿的一刹,左临风沉沉地笑了:「是我的甚麽?这句话你永远不能直接说出来…」他,永远也不会是云雩心中的唯一…
「风!你该知道,我心里从来没有别人!」
「也包括我在内…」左临风眉毛也没掀一下,不是心痛,是心死…自从得知云雩就是破玉使的一刻,他对他最後的一分痴情也彻底幻灭,他不过是云雩向上爬的棋子而已,可笑他痴恋十年,始终不知雩雩才是啸天宫派来监视他的人…还痴心妄想地为他费尽心思开创他的「光明前路」,真的太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