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令作者:容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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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令作者:容予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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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士人习圣人之道,无不为跻身官场,大展抱负,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
  这般平凡到不值一提的愿望,在众多眸中闪耀着理想之光的同窗面前,从来不曾被他谈及过。
  唯一察觉到的,恐怕只有景仪,那个从小与他一块儿长大,彼此之间熟悉无比的人。
  也许,还会有……
  “铮儿,”卫夫人总算缓过气来,停止了咳嗽。脸色渐渐严肃下来,她沉声道:“不必拿这些话来敷衍娘亲了。”
  “娘?”卫铮怔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知子莫若母……铮儿,娘知道你一直以来,对于科举晋身而后入朝为官,都没有兴趣。只因娘的执念,你才一直为春闱而努力……”卫夫人摆了摆手,疲惫地扶住额头,“你的心情,娘也不是不能理解。”
  “娘……”卫铮心下愧疚,然而除了出声唤她以外,他竟是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言辞。
  “这次,只怕你会连累仪儿……景氏助我们良多,如今这般,可教我如何安心……”
  听到母亲提起景仪,卫铮心下越发惭然。景仪来信曾有言,圣上极厌当今士林以拒绝帝王征召博取清名之风气,正图谋徐徐改之。而他却不得已封还圣旨,即使用《桃花庵诗》表明心意,在旁人看来,仍然是为了赚取好名声。这一次,原本颇得皇帝看重的景仪,恐怕也要被他连累,而受皇帝不喜了。
  卫铮的手渐渐握紧。
  是的,他也不愿这样。
  可是这道旨……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接。
  “铮儿,”卫夫人掩住嘴,微一咳,才缓缓道,“以后,娘再也不会迫你前去参加春试了。”
  “真的?”听闻此言,纵是心情沉重,卫铮也不由心下一喜。每次同母亲敷衍,实非他所愿,如今母亲肯放下执念,允他从此以后留在桃花镇,收些学生当个教书先生,自是再好不过。
  “但是,”卫夫人一字一句道,“过些日子,你必须要把亲事办了,莫再拖延下去。”
  “亲事……?”才欢喜了瞬间,听得卫夫人接下来的话,卫铮顿时心中一苦,层层酸楚逐渐浮了上来,唇边原本抑制不住的笑容,也不由自主消失了,“娘,我……”
  “铮儿,你已二十四,到得明年三月,便已二十五了。邻家之子,如你这般年纪,儿子都已五六岁……娘从前见你专心读书,不愿谈及婚事,便也不曾提起。但如今……”卫夫人长叹一口气,“娘这般身体,也不知还能支撑到几时……离世之前,娘只愿能看到孙子出世,续我卫家香火……”
  “娘!”卫铮急道,“胡说什么,娘自然会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别说孙子了,连重孙子都可以抱到!”
  “傻孩子,”听得卫铮的话,卫夫人不由一笑,摇头叹气,“娘的身体娘知道。铮儿,明年就把婚事办了吧。叶家的青儿,今年怕是有十八九了吧?娘记得,当初她及笄之时,她父母便想将她许人,可她却一直心仪于你,不肯出嫁,才拖到这个年纪。你也莫辜负了青儿这番心意……”
  “青儿?”卫铮怔怔道,“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些年来,从来都拿她当亲妹妹看,怎么能……”语声一顿,又转低沉,“何况,我、我……”
  可是,望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卫铮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段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质的,注定不容于世的感情,让他又怎么可能,对着这个世上最爱他护他的女人,把这连他自己也不敢多想的一切说出口来?
  她的愿望……不过是世上所有的母亲所共有的,一个再简单再正常不过的愿望——给儿子找个妻子,看着他成家立业,子孙满堂,幸福地过完一生。
  卫铮怔怔望着母亲的眼眸。她的眼睛好像早几年就不大行了,为了赚取家用,她日夜织布缝衣,一双眼在昏暗的油灯下熬作了昏花,看东西再不如从前清楚。
  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双属于母亲的殷切的眼睛。
  卫铮默然想。
  ……子正。
  我们毕竟……生活在现实里,担负在肩上的责任,从来都没有逃避的可能。
  那个桃花树下的梦,终究只是梦罢了。
  卫铮终究还是同意了。
  未来的新嫁娘正在烛光下,欣喜地亲手缝就嫁衣;而遥远的黑夜里,又有谁独对一盏孤灯,静听窗外风雨?
  婚期一日一日临近了。
  每个夜晚,卫铮都坐在灯下,展纸、研墨、提笔,写一封给景仪的信。
  家境不够宽裕,卫铮素来节俭,爱惜纸墨,可这次,却一反常态。墙角的纸篓里,扔满了写废了然后被揉成团的纸团儿。他写了很多遍,修修改改,可是仍然没有一封能使他满意。
  又是一张纸,沾满了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却被迅速揉成了一团,然后被准确地扔进了纸篓中。
  接着,案上点着的油灯,被人小心的吹灭了去。黑暗之中,隐约有一个人影静静伏在了案上。
  寂静的夜里,一声叹息,依旧低浅至几不可闻。
  这封信,到底还是没有寄出去。

  肆 青鸟不传云外信

  芳菲将尽,四月的京城,各色花朵已差不多开完,只留下一片又一片的叶,逐渐被将至的初夏染作了深绿。
  京城还是往日的京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与百姓们不同,朝廷这段时间,却十分忙碌。
  奉元六年的二月春试刚过不久,四月的殿试也已结束。题名金榜的学子,正在等待朝廷分配,然后成为一个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都在梦想着成为的官员。各部各司都在为人员升迁而忙碌,尤以掌管人事分配的吏部为甚。
  新上任不久的吏部郎中景仪,出身翰林院,才华出众,颇得奉元帝看重。虽然他目前官职并不是很高,但诸多颇有远见的朝廷官员,仍旧把他列入了巴结对象中。
  据说今天,新任吏部郎中景仪收到了一封家信。
  据说,在不久之后,从景郎中的家内,传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
  这封信,很长也很短。
  长在纸的长度上,足足有一尺多长,够他写成几千字的奏折。
  短就短在,这张纸上大部分是空白,只有最上方一行墨迹,细细数来,不过寥寥十字。
  景仪拿着信,再次将信上的内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我已娶妻,一切安好,勿念。”
  他咬牙再咬牙,一下又一下,极缓慢地将牙磨了无数次。
  “——卫铮!!”
  门墙之外,又传出一声愤怒的吼叫,划破了天际,惊走无数飞鸟。
  再次成功地被信上内容气到眼冒金星,景仪双手不自觉使劲,差点儿将信撕成两半。然而还没等他撕开,他又蓦然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手。信纸失了力,便悠悠飘到了地上,雪白的纸面,映着浓黑的墨迹,愈发显得刺眼了起来。
  凝视着纸上熟悉到刻骨的字迹,景仪默然良久,终究还是蹲了下来,将信纸拾起,再小心翼翼叠好,最后捧着它回了卧房,将这封信同其他无数封信一起,锁进了一个床头的小箱子内。
  坐在床头上,景仪盯着那个装满了这三年来卫铮寄来的信件的小箱子,心里头百般滋味交杂,难以言明。
  居然……事先一点消息都不告诉他,突然就成婚,甚至通知他的信,竟然短到了只有十个字!
  想到这里,景仪再次气得咬牙切齿,往身旁抓过放在床头的剑,伸手一拔,“铮”地一声,利剑出鞘。盯着雪亮的长剑,愣了会儿,他悻悻然从柜中摸出布,一手执剑,一手细细擦拭剑身。
  说起来,卫铮那封信,字虽少了点儿,信纸倒是很长很长……
  说不定……他本想写很长的,只不过……
  一点点酸涩慢慢爬上了他的心,似淡似浓的苦味,绵长而持久,将心中的色彩渐渐染作了灰黑。
  其实,他完全可以理解卫铮。
  旁人弱冠之年大多便已成婚,而他,却拖到了将近而立,依旧不曾娶妻生子。他的母亲,只他一个独子,有多期待延续香火子孙满堂,景仪当然知道。
  这些年来……子谦的耳朵,怕都要给念出茧了吧。
  景仪想笑,然而扯了扯嘴角,他还是笑不出来。
  也许,自己的那一天,也不远了吧……
  只是,到底还是抑制不住生气的,那个心中最看重的人,就此成婚,身边多了一个与他日日夜夜相伴在一起的人,怎叫他不恼怒气苦甚至嫉妒?
  房门这时忽然被轻轻敲了几下,门外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连声唤道:“少爷,少爷,有客来访。”
  那是自他留京作官后,母亲从家乡派来照顾他的老仆。这个老仆跟了母亲几十年,一直忠心耿耿,母亲放心不下他独身留在京城,于是便将老仆派了过来。
  “知道了忠伯,我马上就出来。”景仪闷闷应声。
  站起身,走出房门,拐至大厅,景仪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访客。
  来人是他的朋友之一,姓拓跋,名信,字明德,据传乃是北魏拓拔氏后裔。奉元三年与他同列一甲,进入翰林院,现在任职于户部。
  “子正!”他神情兴致勃勃,笑得满脸暧昧,“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啊哈哈~”
  “……”景仪现在的心情不好,非常不好,看着拓跋信脸上调侃的笑容,他很有种挽袖子揍人的冲动。
  低头一看,很好,剑在出门的时候被他顺手带上了。
  “啊,是明德啊,”景仪面无表情道,手中握着长剑,抖了抖剑尖,“有什么事么?”
  拓跋信低头看去,这才注意到景仪手上提着一把剑,不由疑道:“子正,你拿着剑干什么?正准备练剑吗?”
  “是啊,”景仪面无表情,抬起手,剑尖对准拓跋信,“明德可愿奉陪?”
  “哈、哈哈,”拓跋信干笑一声,“子正说笑了,我又不曾习武,如何能——哇!”还没说完,景仪便二话不说一剑刺来,惊得拓跋信连声惨叫,赶紧连连后退。正好他背对着房门,趁着景仪换招,拓跋信便撒腿一溜烟逃到门外,苦笑道:“哎哟,我说子正……”下文一时却没想出来。只见景仪满脸阴沉,慢慢走过来,又是抬手,刷刷连刺几剑,尖锐的风擦着拓跋信的脸颊过去,但是完全没有碰到他。
  拓跋信可以确定,他的这位朋友根本没有伤他的意思,只不过就是心情不好,满肚子气没处撒,正好撞上他上门拜访,拿他当出气包而已……
  看来景郎中今天心情万分不好的传言是真的,可是,带着好消息上门想让景仪开心一把的他,何其无辜啊……
  一边在景仪的剑光下冷汗直流,拓跋信一边苦笑道:“子正,哪有你这么对待朋友的,我可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啊!”
  “什么好消息?”气出得差不多了,景仪插剑入鞘,脸色好转了一点。
  拓跋信长舒了口气,然后抬头,对他咧嘴笑道:“天大的好消息!吏部黄尚书对你颇有意哦,打算把他女儿许给你呢。”
  “真的?”景仪一挑眉。
  “真的!”拓跋信猛拍胸脯,信誓旦旦,“兄弟我还真羡慕你的桃花运!”
  “哦,”景仪点点头,云淡风清,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
  然而就在下一刻,只转瞬便变作电闪雷鸣:“不娶!!!”
  “真是太好——啊?!不、不娶?!”拓跋信刚准备恭喜,然而等他听清楚景仪的话,张开的下巴一时没合拢过来,顿时傻在了原地,“子正,你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眸色暗沉,景仪冷声道,“我不娶黄小姐。”
  “喂!子正,你别犯傻了!”听出他的话中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着急之下,拓跋信顿时也怒了,抬起手,手指指准景仪鼻尖,“你知道娶黄小姐意味着什么不?皇上本就看重你,若你作了黄尚书的女婿,别说当上吏部侍郎了,连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以后八成也是你的!这样,就算黄小姐是只母老虎,你也得娶!”
  “我知道。”景仪平静地道。
  “知道你还犯傻!”看着好友淡漠的表情,拓跋信越发生气,恨不得上前撬开景仪的脑袋看上一看。
  “……”眼眸微垂,原本一直寒着脸的景仪,忽然扬起唇角,对着拓跋信笑了笑。
  “明德,你知道吗,”他的笑容很淡,却有着绵长的苦味,“有的时候,就算明明知道在犯傻,却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拓跋信一时竟给说得愣了。他怔怔看向了景仪的眸中,只看到了一片平静,但似乎又隐藏着无数滔天巨浪,仿佛有无数的秘密,深埋在其中。
  ……奇异的平静。
  张张口,思忖了好一会儿,拓拔信却没想出足以说服景仪的话,只有气冲冲甩袖,“子正,不要冲动,我劝你还是仔细考虑清楚。”
  “明德……多谢。”景仪低声道,声音里有着无奈,可更多的却是坚定,“可是……我暂时还不想改变。”
  虽然知道……娶妻生子的那天,根本就不可能避免,可是,只要他还能坚持,他便想坚持下去。
  这……大概只是执念吧。他自己想想,也觉着他这般做法,可笑得很。
  但可笑归可笑,他却仍旧想要一直这么做下去。
  只要还可以再坚持一天,那么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他就想保证自己不改变。
  仰起头,他看见白云被夕阳染上了几分粉色,飘荡在天空之上,惬意地变幻出各种姿态,一如他们在故乡的傍晚所看惯的云彩。这样的天空,这样的云彩,无论到得哪儿,都是相同的模样,可是身处异地的人们,即使望着与故乡没有两样的天空,心中的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子谦,”他低低道,自言自语,“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伍 一寸相思一寸灰

  春雨迷蒙。一道灰幕自天边绵延开来,挂满了整个视野,灰茫茫一片。
  宫墙的杨柳黄了又绿,京郊的桃花落了又开,一转眼,又是二载春秋。
  奉元十年三月,吏部侍郎景仪得皇帝恩准,告假还乡,探望亲友。
  得闻这位最近升官迅速正炙手可热的景侍郎的行踪,沿途官员都颇为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大摆筵席,好好招待一番,以便巴结上这位景侍郎,同他打好关系。然而令沿途官员失望的是,景仪行程很赶,每到达一个城镇,只在城镇中停留不到一个时辰,便重新上路。往往当地官员接到报信赶来迎接时,便会发现景仪已在不久前离去,只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叹息,为失去巴结的机会而扼腕不已。
  大多时候,景仪食宿都是在车船上,只有没办法必须停留休息时,才会在路过城镇上用餐或者休息一夜。
  因为,自从被允准回乡探望亲友,景仪便归心似箭,恨不得肋插双翅飞回家乡,脚下行程便也随着这心,快得远出他人意料。可饶是如此,从景仪出发到抵达桃花镇,也用了十来天的模样。
  然而下了船,码头之上,迎接他的,不是在路途中间思念过无数次的故友微笑的面容,而是带着一大票手下官吏的当地县令,满怀着热情,邀请他前往当地最大的酒楼赴宴,替他接风洗尘。
  即使心下百般不愿,可为了居住在当地的亲友考虑,景仪也不便拂了县令之意,以防他心生不满,迁怒他人。
  纵然心中各怀算盘,他们却依旧笑容满面,前呼后拥地远去了,仿佛除了一片热忱,什么其他的想法都没有。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走在浩荡的人马前列,景仪凝视着眼前的灰蒙蒙的雨幕,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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