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进入沙丘宫。
春秋战国时代的朝服几乎都是玄色的,不管这个国家的德行是金是火,尚什么颜色,反正朝服的颜色都是玄色的。
以苏贺、匡章为首的文臣武将站成四个队列,进入沙丘宫的宫门,过御河,走御道,穿过一片错落有致的宫殿群,接下来才是连接开大朝会的地方,沿着陛阶而上,就是宋国商议国家大事的奉天殿。
群臣根据自己的品级、俸禄、功勋爵位自上而下地站好,偌大一个奉天殿,灯火通明,映照着每一个朝臣还有些惺忪的神色。
宋国的大朝会颇为频繁,不过自吕侯李敖过世后,宋国的一系列变法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实施下去了,四面无战事,所以宋君偃便把五日一次的大朝会,改为了十日一次,所以大臣们还能接受。
子偃在群臣就位之后,也大步流星地从陛台的一侧走进来。两个姿色不错的宫婢在他的背后举着一件孔雀翎羽,低眉顺眼地跟着站在君位的背后。
子偃一身玄色的冕服,头戴通天冠,两侧串联的玉珠还不时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就这样一屁股坐到了君位上,一甩衣袖,精神抖擞,霸气外露的模样倒是感染了不少还是有些倦意的大臣。
“君上万年,万年万万年!”宋君偃一坐下,群臣就举着玉圭,宽袖遮面,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整齐划一地山呼道。
好吧,朝臣们是没有经过什么排练的,不过他们知道上朝的步骤和流程,跪拜之礼必不可少,这日子一长,自然而然地很熟练了。
宋君偃伸出了两只手臂,虚扶了一下,声若雷鸣地道:“平身。”
“谢君上!”朝臣们旋即起身,咳咳,那个动作还是很斯文的。
他们大多是贵族出身,又穿着宽大而庄重的朝服,注重仪表,和行为举止,所以在宋君偃说平身之后,就先撩起了裙带,放到一边,然后低着头,左手拿着玉圭,右手拖着裙带,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坐到了自己的蒲团上。
嗯,春秋战国时代,大行礼贤下士之风,国君对于贤才和大臣是极为礼遇的。
但是秦汉之后,随着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的一些礼仪就加强了皇帝的权威,削弱了大臣们的待遇,瞧瞧,这可是要上最少两个小时的大朝会啊,皇帝高高在上地坐着,大臣们却要规规矩矩地站着对答,是何道理?
不过帝王的权威是这样加强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在主位的旁边,宦官嫪信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躬身喝道。
当然了,一般大朝会都是有事可奏的。毕竟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各个朝臣的手里都不知道积攒了多少的不能决断的政务,一些政务国君还在犹豫不定,就要大臣们开会处置。
一般来说,有事情启奏的都是相国,但是原来的相国李敖已经过世了,苏贺暂代相国之位,称之为“代相”,平常大朝会也是他出班奏对的,不过这一次,第一个出班奏对的却不是苏贺,而是宗正子擎。
子擎是宋国的宗正,掌管国君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之官,九卿之一。
子擎也算是宋君偃的心腹大臣,忠心耿耿,辈分上还是宋君偃的堂叔,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一绺山羊胡须,看上去很稳重的一个人。
“君上,臣有一事奏报!”子擎手持玉圭出班道。
“说。”
“君上,臣以为,这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相!吕侯已经过世数月,而苏贺大人摄相国之位日久,操持得当,但是一个国家没有相邦不成体统。所以臣希望君上尽快立一个相国,也好使文臣有首,使相国得其位,使百官各司其职。”
“善!”宋君偃颔首道,“择相之事事关重大,关乎国运。不知道列位大臣有什么举荐的人吗?”
这个时候,原本不是宋君偃一系的来叔齐站出来,躬身道:“君上,臣认为大行人苏贺可为相国!苏大人摄相国之事日久,兢兢业业,即使我宋国上下政令通达,未有延误,功莫大焉。苏大人性情淑均,晓畅政事,正是相国之位的不二人选啊!”
宋君偃又把目光放到了苏贺的身上,一副沉思的样子,不过他对于苏贺代相以来的所作所为还是很满意的,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胜在安稳,可以使政令有效率地上下传递。
但是,宋君偃认为苏贺这个人并不是相国之位的最佳人选,因为他太墨守成规了,做事太稳重,没什么新意,一切政策都是按照李敖在位的时候施行的。
苏贺显然也知道自身的这种缺陷,所以站出来说道:“君上,臣不敢为相国。臣自知才能有限,无法如吕侯(李敖)一般操持国事,虽然这些日子臣可以将政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但是这都是吕侯为相国时打下的底子比较好。为相者,若是都像臣这般毫无建树,只知道通达政令的话,和尸位素餐有什么区别呢?所以臣不敢为相!”
苏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宋君偃点了点头,又问道:“国不可一日无相。我大宋国现在人才济济,有才干者多如过江之鲫,还怕找不出一个有能力的人做相国吗?苏贺,你看,朝堂诸公,谁可为相?”
“这……”苏贺沉吟了半晌,脑子里想起了一个人,便说道,“君上,臣以为治粟内史黄庸可为相国。黄庸才干过人,政绩卓著,做治粟内史不过两年,便使大量的耕地被开发,田亩增产,国库的收入也比过去增长了近两倍。”
“如今我宋国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应该与民休息,黄庸之才干有目共睹,其所提出的‘无为而治’的理念,还有一些予国休养生息的政策,很适合我们宋国的国情。所以臣认为,黄庸比臣更适合成为我们大宋国的相国,辅佐君上,富强大宋。”
子偃微微颔首,这个黄庸他是知道的,前不久还跟子恒和子启交口称赞呢。
黄庸是楚国人,属于道家人宗学派的,提倡无为而治,擅长民生方面的规划,听到宋君偃是一个英明而有作为的国君,于是出仕宋国,很快就得到重用了。
前不久他还给宋君偃上了一份奏牍,建议在商丘一带的平原修建水渠,引济水、获水的河水,灌溉农田,以满足越来越多的耕地需求。
不过当时宋君偃并没有批准,因为现在宋国的国力不允许他这般挥霍无度。修建水渠,说的容易,但是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现在的宋国已经负担不起了。
这几年不断的征战,壮丁都去服兵役了,刚刚安顿下来,又要去服劳役,这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不过子偃还是很中意黄庸当相国的,毕竟这是一个有头脑有规划的人,他做相国,不知道比苏贺做相国好多少,毕竟黄庸做相国的话,至少还能提出许多有益于国家的政策,改善民生,提高国家的经济收入。
现在宋国做不到修建水渠,灌溉田亩的事情,等以后国力上来了,这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啊。
听到苏贺提到自己,黄庸这个勤勤恳恳,不愿意做什么出头鸟的家伙不由得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君上,臣做相国,只怕有负君上的厚望。”
“噢,此话怎讲?”
“君上,恕臣斗胆一言!”黄庸持着玉圭说道,“当今乃是大争之世,列国争霸,伐战伐交,这是主旋律。现在天下列国,为相邦者,莫不是擅于谋略的人,亦或是如吕侯这般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能人!”
“而臣卑鄙,既无擅于谋略,也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伐战伐交都不是我所擅长的。臣何德何能敢窃居相国之位啊!君上,请你还是另择贤能吧!”
看着跪在地上的黄庸,宋君偃倒是没有责怪他,而是笑眯眯地道:“爱卿请起。我宋国的贤能何其之多也?能担任相国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黄庸,你不擅长谋略,也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伐战伐交都不在行,这没关系嘛。”
“我泱泱大宋,伐交者有子干、苏贺,伐战者有匡章、熊子丹等人,张烈擅长谋略,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不擅长,但是别的大臣擅长啊。你们都效力于寡人,可以互补不足呀。”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群臣都深以为然,就连黄庸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宋君偃又道:“而且,我们大宋国连年的战事刚刚停歇下来,民事初定,正是发展国力的好时候。黄庸你的才干寡人是知道的,正如苏贺刚刚说的,你擅长民生方面的事情,现在我们宋国又无战事,当可与民生养,韬光养晦!你们道家不是提倡无为而治的吗?”
“寡人也知道你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黄庸,你就不要拒绝了,你既为相国,可以不参与到伐战伐交的大事上来,但是民生一事,不可耽搁。”
宋君偃甩了一下冕服的大袖,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自寡人上位以来,宋国连年征战,天下人都认为寡人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君主了!我宋国虽然并不积弱,却重于商贾,弱于农桑,这样的局面不能轻易扭转,黄庸,相国!寡人这就把宋国的民生大事交付到你的手上了!”
“诺!”黄庸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好在宋君偃只是说让他一心一意地搞民生的事情,其他伐战伐交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管不顾,不然黄庸还真是不愿意当这个相国。
别看相国这个位置位及人臣,当上相国的往往都是国君跟前的大红人,但是相国的风险还是极高的,而且还很麻烦,因为无论什么事情,这个做相国的都要操劳,甚至于比一国之君要操劳得更多!
第173章 季氏之乱()
就在宋君偃任命黄庸为相国的时候,在鲁国的都城曲阜,一场叛乱正如期而至。
“君上!君上!大事不妙了!”一个披甲宫卫穿过走道,疾呼着进入灯火通明的议事殿里,跪在鲁公姬仇的面前,说道,“季氏忽然举兵,现在已经将城门封锁了,一支大约五千人的军队正在季氏家主季孙光的带领下,向着禁宫这边而来!”
“什么?!”姬仇被震撼住了。
他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棘手的情况,一个不慎,他就要被放逐了。
姬仇心急如焚地在议事殿里踱着步,心里的焦虑都写到脸上去了。在他的身边的,是他们鲁国的世子姬旅,还有相邦韩魄,博士公仪休、子柳、子思等大臣。
韩魄皱着眉头说道:“三桓果然抢先一步动手了。”
韩魄是宋人,才干出众,是宋君偃上位之后提拔的第一批臣子中的一个。至于韩魄为什么会出任鲁国的相邦,位及人臣,想必不用多说了吧?
没错,根据睢阳之会的盟约,宋、鲁、滕、卫、薛五国之间形同一体,互惠互利,休戚与共,五国之间可以交换臣子。
宋国的话对于其余四国的臣子是来者不拒,有能者居之,至于没什么才干的也会供起来养着。而宋国派出去的大臣和将领,多半都身居高位,譬如韩魄,鲁公姬仇为了讨好宋君偃,又见到韩魄的确是有治国安邦的才能,于是委任他做了鲁国的相邦。
当然了,鲁国之前并不比宋国逊色多少,所以也不必太讨好宋国。只不过现在鲁国的权柄都在三桓那里,姬仇是没有什么实权的,所以他想要得到宋国的支持,铲除毒瘤一般把持了鲁国的朝政两百多年的季孙、叔孙和孟孙三桓。
于是姬仇便接受了韩魄的谏言,巧立名目,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在三桓的军队里,试图收回国君的兵权。可是三桓怎么会让姬仇得逞呢?
没有了祖上传承下来的兵权,鲁国三桓不过是待宰的羔羊,是一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了。
当然了,鲁公姬仇也不傻,知道欲速则不达,所以他联合了叔孙和孟孙这两家,打算扳倒势力最为强大的季孙氏,看来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了。
季孙光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
“相邦啊,为今之计,我们当如何是好?”姬仇没了主意,于是向着相邦韩魄垂询道。
“君上莫慌。”韩魄倒是显得很镇定,暗自思衬了一下,说道,“季氏已经叛乱了,如昭公之时一般。三桓当中的孟孙和叔孙并没有附逆,但是按兵不动,显然是想袖手旁观,我们已经不能寄希望于孟孙氏与叔孙氏出兵援救了!”
“相邦的意思是行猎(出逃)别的国家?”
“是的。”韩魄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季氏势大,宫中卫士效忠于君上的不过三四千人,就算再加上臣等公卿大夫带来的私兵,兵力也不过六千,实在是不能抵抗季氏军队的攻击。”
“君上,宋君偃乃是方伯,名义上宋国还是我们鲁国的盟国,我们可以出奔到商丘,请求宋君主持公道。宋君仁义,而宋国的军队都是久经战阵,骁勇善战的锐士,三桓的军队不能比之,若是君上能得到宋国的鼎力支持,则必然能破而后立,将三桓的权柄收归于公室!”
“可是……”鲁公姬仇还是有些疑虑的。
以敢谏、正直而闻名鲁国的博士公仪休听到韩魄的谏言,不由得出声道:“君上,相邦大人说的没错。三桓瓜分了我们鲁国的兵权,而季氏有其二,现在叔孙氏和孟孙氏已经了无音信,显然是想袖手旁观,不再支持公室了。季氏作乱,依靠着忠于公室的军队,和各大公卿家里的私兵不过数千人,力单势孤,已经不能抵抗季氏的进攻了。”
“不过季氏此番叛乱,乃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想要将臣和相邦大人驱逐出鲁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现在的情况一如昭公之时的季氏之乱,政令多自季氏而出,黔首只知我鲁国有三桓而不知道有国君,而今三桓势大,我公室不能比之,所以臣附议相邦大人行猎他国的谏言。”
鲁昭公时候的内乱是鲁国公室永远的痛。
大约在西元前517年的时候,鲁国爆发了内乱,而起因则是很荒谬,三桓之中的季平子和郈昭伯斗鸡,一个给鸡套上护甲,一个给鸡套上了金属爪子,这样一来,大肯定闹了一个不欢而散啊。
后来季氏又得罪了臧昭伯,于是叔孙氏、孟孙氏向鲁昭公告难。
那个时候公室还是有着一定的力量的,除了宫中的宿卫之外,鲁公还可以召集一些忠于公室的卿大夫的私兵,于是大家一起讨伐季氏。
好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天赐良机!
季氏可是鲁国三桓当中最强大的,掌握了鲁国三分之二的兵力,权柄很大。本来鲁昭公可以趁此机会一举驱逐季氏,夺回权柄的,没想到鲁昭公够“仁义”的,季平子想要回到自己的封地,不允许,请求他囚禁自己,不允许,请求带着五辆战车逃亡,还是不允许。
最后还是叔孙氏和孟孙氏反应过来,击败了忠于国君的军队,三家共同讨伐鲁昭公,鲁昭公于是出逃了。
好吧,鲁昭公还是值得一笑,泯然众人的。
鲁昭公先后出逃到齐国、晋国,都被供养起来了,逃亡了十几年,本来是有机会回国的,可是屡屡丧失良机,最后只能客死他乡了。
鲁昭公在位时期,曾先后四次前往晋国欲朝拜晋君,多遭晋国谢绝,无功而返。后又推说有病而不参加楚国主持的诸侯会盟。
楚灵王造章华台,鲁昭公前往祝贺,楚灵王赐他宝器,过后反悔又将宝器骗回。
嗯,看样子春秋时代的国君不是一般的浪,在现代人看来是很逗逼的人,但是在那个时代,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