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人是卫氏何人?”老汉颇为疑惑地道。
“卫氏是某的妻子。”
“大人既然是卫氏的夫君,又何以十几年来不见踪影?你可知道卫氏一个妇道人家,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多么不容易呀!”
闻言,熊子丹十分羞愧地道:“某自知有负于妻儿。请老丈告诉某之妻儿的住处,好让某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唉,汝确实该遗憾了。”老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液,说道,“走,小老儿带你去找卫氏,看看她的住处。”
“多谢。”
老汉随即将自己的锄头放在了田垄上,也不遮掩着,这里民风纯朴,大家都相互认识,没必要怕别人偷了锄头。
熊子丹随即亦步亦趋地跟在老汉的背后,可是走着走着,熊子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村里应该是西面的,怎么这老汉带着他往东面走?
常年的征战,还有冷静的头脑让熊子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安,他迅速警惕起来,将手按到了剑柄上,若是对方有什么异常,想要暴起杀人的,他可以先下手为强!
熊子丹问道:“老丈,村落不是在那边吗?你怎么把某往山沟里带?”
闻言,老汉指着对面不远处的一块丘陵道:“卫氏的住处就在那里,大人请随我来。”
熊子丹是一个万人敌,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怕对方有什么埋伏,所以在暗自思衬了一下后,便又紧随其后。
直到沿着陡峭的山路,上了那一块丘陵之后,熊子丹这才察觉到异常之处。
“大人,到了,就是这儿。”
“什么?到了!?”
熊子丹顿时一脸懵逼。
他环视四周,只见附近都是坑坑洼洼的地方,光秃秃的树木,草木稀疏,中间还环绕过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而在丘陵上,尽是插满木牌子的坟头,足足有十几座那么多。
可是在这个丘陵上,除了一座草庐,便再无他屋,如何有卫氏的踪影?
熊子丹脸色不善地道:“老丈,汝莫非是在消遣某吧?这分明就是一个坟场!哪有某之妻子的人影?”
“大人,汝妻已非人,成鬼矣。”
“你……你是说?”
老汉上前,在左侧一个坟头上扒拉了一下,拔起木牌子附近的杂草,只见木牌子上赫然以楚国的隶书写着,“亡母卫氏之墓”,其下还有一行小字:不肖子熊阔立!
见此,熊子丹顿时扑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抱着这一块灵位牌,脑袋依偎上去,却是说不出话来,心中悲戚,想要嚎啕大哭,却是怎么都哭不出来,只能是眼眶里蓄着泪花,热泪盈眶。
老汉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大人,您与卫氏已经十数年未曾谋面了吧?卫氏是一个可怜人,十三年前,她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不足两岁的孩子抱在怀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背在背上,跟随着难民们,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咱们桃花村,定居了下来。”
“卫氏一个妇道人家,将两个孩子拉扯大是多么的不容易,其中之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卫氏是靠着刺绣、卖烧饼和帮人家洗衣裳为生的,多年来的操劳,终于使她积劳成疾,最后在两年前撒手人寰了。”
“呜呜呜呜!……”一时之间,熊子丹这个看似坚强的男儿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大声地宛如孩童一般哭泣起来。
老汉有些不忍地道:“卫氏本是一个貌美的女子,邻里也曾帮衬过她,想为卫氏寻一个好婆家,改嫁他人,可是卫氏坚决不从。她说她和孩子要等自己的丈夫回来!”
“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大人你都没曾找过她,连卫氏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殊为遗憾也。不过小老儿相信,卫氏知道大人你这么多年来,还在矢志不渝地找寻她们母子的下落,其在天之灵,一定是倍感欣慰的。”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熊子丹喃喃自语道。
“唉!”
“那……那某的两个孩儿呢?”
老汉又摇摇头道:“熊阔与熊丹兄弟俩,本来是在为母亲守孝的,可是在去年的时候,宋人威逼郢都,郢都告急,楚国告急,王上遂下来倾国之力,但凡是十三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都必须入伍,保家卫国。小老儿有幸,亦是花甲之年,但熊阔和熊丹两兄弟都被楚军抓了去,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了。”
“什么?”
熊子丹闻言,不由得勃然变色。
这个世界上还有更悲催的事情吗?好不容易找寻到妻儿的下落,找到这里,结果连妻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已经天人永隔,而自己的两个儿子熊阔和熊丹还被楚人抓了壮丁,指不定在哪里受苦。
说不定,宋军南下,大举进攻楚地的时候,熊阔和熊丹这两个孩子会被当成炮灰,派到战场上去送死!
这是熊子丹所不能容忍的!
第613章 来日方长()
在祭拜完妻子卫文君的坟墓之后,熊子丹怅然若失,又让老汉将自己带到卫文君母子三人以前的住处。
这住处只能用“寒舍”二字形容,一间小小的茅房,一间竹屋,竹屋偌大,隔间就是厨房,门口还摆放着桌案和草席,至于床榻,只有两张,一张小的,一张大的,小的是卫文君睡的,大的则是熊阔和熊丹兄弟二人睡的。
这些年来,卫文君母子三人过得有多寒酸可想而知。
熊子丹走到了床榻上,打开了里面的箱子,拿出来的还是几件缝缝补补,不知打了几个补丁的衣裳,破旧极了。
这样的境况,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为过。
“老丈,某欲重新修缮、置办一下亡妻的坟墓,可以拜托你找一下人手吗?”熊子丹施礼道。
同时,熊子丹还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串的蚁鼻钱,这些钱足够养活一家三口一年的了,置办坟墓的事情绰绰有余,至于剩下的,则是老汉的小费。
“大人言重了。”老汉接过熊子丹递过来的蚁鼻钱,叹了口气道,“若是尊夫人能活到这个时候,想必是能跟着大人你享清福了。只可惜,唉……”
就在这时,门外忽而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喊叫声,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
熊子丹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以备不测。
“熊子丹将军!在下屈原,有事求见将军!”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十分的耳熟。
的确是屈原的声音没错。熊子丹为宋将,地位仅次于国尉匡章,与骠骑将军干骜并列,作为宋国的擎天之柱存在的人物,平日里自然没少与各国的达官贵人来往。
虽然熊子丹淡泊名利,但是性格豪爽,较为和善,又曾是楚人,还是楚王室的后裔,所以与屈原走得亲近一些亦是不足为奇的。
熊子丹随即带着老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屈原有上古君子之风,行事坦荡荡,断然不会暗箭伤人的。
此时的屈原已经下了战车,就站到了竹屋的门口,看见熊子丹过来的身影,便作揖道:“子丹将军,多年不见,不知将军一向可好?”
“多谢屈子惦念,某甚好。只是不知屈子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熊子丹回礼道。
屈原扫视了四周一眼,笑着道:“将军不请在下进去坐坐吗?”
“请。”
屈原出行,带来的数百名楚军甲士都在外面,屈原一个人都不带,就径直与熊子丹走进竹屋里面,对席而坐。
“屈原听说,将军寻访尊夫人多年,不知可曾找到?这地方,不会是尊夫人及将军二子的落榻之所吧?”
熊子丹闻言,不由得轻轻的闭上眼睛,说道:“这确是拙荆和某家孩儿居住多年之所。”
“唉,只可惜,吾王不知尊夫人和将军之子落榻于此,如若不然,必寻得其母子三人,告予将军。如此才不枉将军思念爱妻爱子之苦!”
熊子丹垂手道:“多谢楚王和屈子的美意,某领受了。”
“不知尊夫人现在何处?怎不见踪影?”屈原颇为好奇,看来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伊人已逝。”
“将军是说,尊夫人已经故去了?”
“是的。”熊子丹将脑袋别到一侧去,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这般伤心的事情,又不由得虎目含泪。
“将军请节哀。”
“屈子,你不辞劳苦,从郢都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屈原道:“正是为将军而来。”
“为某?”
“不错。”屈原颔首道,“关于宋王与尊夫人的那一段秘辛,虽已过去多年,但早有传闻!将军为宋将二十余年,为宋王戎马半生,破齐、灭越、攻魏、击楚,大小数十战,歼敌无数,战功赫赫,将军成为了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将!但是子丹将军,汝忠心耿耿,为宋王征战天下,浴血疆场,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宋王的背叛!”
“宋王辱卫氏,是为奇耻大辱!或许寻常之贵族之妻能得王上之宠幸,还会沾沾自喜,但将军你是何等的英雄!你又……”
“住口!”
熊子丹咬牙切齿地道:“屈子,请你不要在说这些话。不然,休怪熊子丹不念旧情!”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早已传扬出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伴随着熊子丹的赫赫威名,他的事迹,包括宋王偃与卫文君的那一段前尘往事在内,都被世人所传颂。
老实说,宋王偃这个事情做得的确不怎么地道。毕竟熊子丹在前线浴血奋战,为他打生打死的,他却在背后沉溺于温柔乡里,还欺辱了熊子丹的爱妻,这是个男人都不能容忍的。
“唉!”
屈原不由得扼腕叹息道:“将军,实不相瞒,屈原的来意便是劝将军弃暗投明,入我郢都,为楚将,为国而战!”
“断无可能!”熊子丹斩钉截铁地道。
“将军何以如此决绝?是,屈原知道将军念及旧情,与宋王偃的君臣情谊甚笃,可是宋王做过多少对不起将军的事情,将军可曾知道?就屈原所知,其实宋王的黑衣卫早已找到了卫氏母子,可是宋王却知而不告,故意隐瞒将军。在将军入楚寻找妻儿之时,还三番五次地派人误导将军,险些令将军连爱妻的坟头都找寻不到!如此劣迹斑斑之君主,如何值得将军效忠?”
闻言,熊子丹一脸冷酷地道:“屈子请回吧。你为楚王作说客,但熊子丹心不在楚,何以事君?”
看来诉说宋王偃又多么可恶的事情,是无法说服熊子丹的。
屈原又道:“将军,今楚国破败,国势一蹶不振,其衰微之程度已经不下于当年孙子‘千里破楚,五战入郢’!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我楚国乞和,而宋王不允,想来不久宋国又将尽起大军,伐我楚国,届时楚国将如何抵挡?”
“将军有大才,乃世之名将!吾王求贤若渴,欲拜将军为统兵大将,率军击退宋人之进攻!”
“断无可能!”熊子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将军何以如此决绝?世人皆知,将军忠义无双,高风亮节,然将军而今虽为宋将,却是土生土长的楚人!有族谱为证,子丹将军,你的确是先君楚庄王之十世孙!将军为楚人,又是王室之后裔,今大敌当前,楚国岌岌可危,难道将军就不愿背负起拯救我楚国子民,保家卫国的重任吗?将军!屈原拜托了!”
屈原直接给熊子丹跪下了。
“使不得。屈子使不得!”熊子丹连忙将屈原扶了起来,说道,“屈子,你与楚王的好意,熊子丹心领神受。但是为楚将,与宋军一战恕难从命!”
“某生于楚国,长于楚国,然发达于宋国!无论宋楚,在某心目中的分量是一样的,如父如母。屈子,假使有一日,令尊与令堂起了争执,你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这……”虽然知道熊子丹是在饶舌,屈原都无可奈何。
别看熊子丹只是一名统兵作战的将领,但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他可没少读过。这个时代的名将,可不仅仅是一个赳赳武夫!
“唉,罢了。来人,将东西抬上来!”屈原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随即,便有两名士卒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
“屈子,汝这是做甚?”
屈原将大箱子打开,只见箱子里面尽是黄灿灿的马蹄金。
屈原道:“子丹将军,屈原知道你为人正直,高风亮节,不喜欢私相授受,但是这些许财物还请你收下。”
“使不得。屈子,请你收回去吧!”
“子丹将军,这三千金,本是吾王的赏赐之物,若将军答应为我楚国效力,便赏赐于将军。可惜将军不允。不过没关系,这些财物还请将军收下,聊表心意!不然屈原回去也不好交代。”
屈原又退后一步,向着熊子丹行礼道:“子丹将军,来日方长,屈原告辞了。”
随后,屈原只留下一脸懵逼的熊子丹,扬长而去。
在路上,随行的都尉十分不解地询问道:“大人,这熊子丹不识抬举,没有为我王效力的打算,您为何还将王上赏赐的三千金都留给他?”
“呵呵。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能将熊子丹留在楚国最好不过了。”
屈原本可以命人杀害熊子丹的,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还阻止楚王熊槐这么做,何以也?
除了熊子丹的确很有将才,杀之可惜之外,杀了他,会让宋王偃勃然大怒,然后宋国必将打着为熊子丹报仇雪恨的旗号,兴师动众,上下一心,讨伐楚国。
这样,宋楚两国之军皆为哀兵,对于楚军极为不利。
熊子丹为宋军二十余年,在军中的影响力仅次于匡章,由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宋军将士不知凡几,感情甚笃,如手足,如父子一般,楚人这么将熊子丹杀害了,那些宋军将士岂能善罢甘休?
此外,还有几个比较重要的原因。便是屈原何以在熊子丹不拒绝为楚国出战的情况下,还送给他三千金的缘故(要知道,现在楚国国库拮据,楚王能拿出三千金已经殊为不易)。
其一,宋王偃很关注熊子丹的动向,其一举一动都在黑衣卫的监视之中,一旦熊子丹接受楚王三千金的事情被宋王偃知道,难保后者不会起疑心。
其二,三千金拉拢不到熊子丹,却能给楚国留下一份人情。
其三,熊子丹有了这三千金,足以过上富足的日子,可以安心地留在楚国。屈原之前何以说“来日方长”,便是这个缘故,来日方长,现在熊子丹不愿意为楚国效力,日后就很难说了。
第614章 兵行险招()
“楚王赠予熊子丹三千金,熊子丹还接受了?”一接到这个奏报,宋王偃的心中果真起疑。
“是的。”
“熊子丹现在楚国都干了什么?”
中车府令刘霸回答道:“子丹将军在为亡妻修缮坟墓,结草庐以为卫氏守灵。”
“寡人知道了。以后熊子丹但凡有何异常之举动,务必要先向寡人禀告!”
“诺。”
看着刘霸退下的身影,宋王偃的眉头一皱,神色颇为凝重。
这时,在一侧吃饭的王后干婉见状,不由得蹙眉道:“王上,你不会对子丹将军起疑心了吧?”
闻言,宋王偃摇摇头道:“有什么值得怀疑的?阿丑对寡人之忠心,不足为楚人破坏也。楚人这是在离间寡人和阿丑。”
“那王上你打算怎么做?召回子丹将军吗?”
“不了。”宋王偃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寡人对不起阿丑的事情甚多,若是连这么一点静养的时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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