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章更是急声道:“大王欲灭楚乎?”
“非也。”
直接捣破他国的国都,的确有灭国之含义,毕竟一国之都城,乃是国家之心脏所在,无心,可活否?
宋王偃说道:“楚国之疆域幅员辽阔,战略纵深甚广,非短时间内可以攻灭的,而以我宋国当前之国力,即使灭了楚国,只怕自身都会元气大伤,为韩、魏、赵、秦等诸国趁虚而入,只怕吾宋国会步上齐楚之后尘,乃有亡国之祸矣。”
匡章是沙场宿将,战略目光极为独到,故而第一时间便明悟了宋王偃心中所想,随即道:“大王,为破楚之郢都,只怕无有三十万兵马不可成功。楚国经历丹阳、蓝田两度大战,元气大伤,兵少而将寡,军力衰弱,但是楚地多大山,穷山恶水,占据地利,而楚国又有极为深厚的底蕴,土地之战略纵深,一旦打起消耗战,拉锯起来,恐功亏一篑。”
“要三十万之军?”
“少于三十万只怕不可。”
匡章摇摇头道:“郢都为楚之国都,战略要地,坐控淮泗,扼守重山,险峻异常。且不说郢都之城防工事如何坚固,单凭楚人之血性,我宋军若是大举进攻,直逼郢都,则分散各地的封君及其私兵,还有楚之黔首,必将众志成城,响应楚王之号召而阻击我宋军!”
“大王,我宋军孤军深入的话只怕打不到郢都,即便打到郢都,兵临郢都城下,恐功败垂成,如当年伐楚之吴军一般。如此,请大王三思!”
宋王偃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相国苏秦亦有此顾虑,说道:“王上,山阳君所言极是。臣以为,三十万宋军可破楚,然则不止如此,似韩、魏、齐诸国,未必不会忌惮我宋国之威势,趁虚而入!若合纵联军伐我,如之奈何?”
邹衍道:“不错。大王,现在我宋国的国力还处于上升期,秋收已过,岁有余粮,但是绝不可四面开战!弱楚可以,破楚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闻言,宋王偃没有丝毫的恼怒,而是以一种平缓的口吻道:“寡人心中已有计较。”
宋王偃一向不是“拿来主义”的君主,他做的事情都有着自己的考量。
“破楚之事势在必行。既然忌惮于韩、魏、赵等国趁机伐我宋国,何不将三国都拉下水?今楚国势穷,如一块偌大的肥肉,任列国宰割也。”
“苏秦。”
“臣在!”
“你出使大梁,劝说魏王出兵攻楚。便约定所占得之地,当平分之,宋国不会多要一分。”
“诺!”
“邹衍。”
“臣在!”
“你出使邯郸,劝说赵王出兵攻楚。”
“诺!”
“子干。”
“臣在!”
“你出使新郑,劝说韩王出兵攻楚。”
“诺!”
三位重臣都派出去,这显示了宋王偃攻楚之决心,更具份量。
宋王偃又道:“匡章。”
“臣在!”
“你随后去淇水大营征调步骑十万,准备攻楚事宜。”
“诺!”
宋王偃最后又郑重其事地道:“此番攻楚,必破郢都。故而,苏秦、邹衍、子干,汝等俱要说服韩赵魏三王,使三国都至少出兵八万以上!”
“谨遵王命!”
……
子楚为宋王偃之第八子,贵妃贞姬所出,年已十九,当年他意气用事,用棋盘砸死了纪氏一族的少主,酿成大祸。
宋王偃为了平息隐患,又为了保护子楚的安全,不得已将子楚贬斥到会稽三年,但是三年已过,原本子楚是可以回到朝歌,继续做他尊贵无比的宋国公子的,但是子楚却执意留在会稽,娶妻生子,似乎想要一辈子在那里安顿下来。
宋王偃和贞姬几度去信,乃至于派人去传召,都被子楚婉拒了。
绕是如此,宋王偃还是很关心他的这个爱子的。
毕竟,子楚算是他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骨肉至亲。
不,应该是从灵魂的角度来说,子恒、子契他们都是宋王偃前任的儿子,而子楚以及后来的子女则都是宋王偃此时灵魂的儿子。
总而言之,宋王偃对于子楚的感情还是颇深的。
所以在子楚到会稽后,宋王偃一直有派人观察子楚的一些情况,没有嘘寒问暖,只是安排人手去察看,切莫让子楚遭遇危险什么的。
然而,让宋王偃意想不到的是,子楚竟然在十六岁那一年应征入伍!
这一下可急坏了爱子心切的贞姬。若非宋王偃同意,可能子楚连当兵都当不了。
宋王偃正在批阅奏牍,这时刘霸却匆匆跑来,将一份文书呈给了宋王偃。
“什么?子楚加入了东渡的船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587章 漏屋偏逢连雨夜()
“集合!集合!”
在一个偌大的校场上,数百名宋卒正在进行徒手格斗,忽而从一侧的高台之下,走出来一队卫兵,中间还拱卫着一名衣甲鲜亮,膀大腰圆的都尉。
子楚就在拉练的队伍中,一见这情景,顿时跟着井然有序地排列起来。数百人作一个方阵,人头攒动一会儿,又很快站住脚步,腰板挺直,如青松一般昂首而立。
都尉看着这数百名的宋卒,微微颔首,说道:“将士们,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拉练了这么久,尔等派上用场的时候到啦!再过三日,我们便会上宝船,东渡出海!告诉我,你们害怕吗?”
“不怕!不怕!”校场上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不怕?哈哈,说不怕那是假的!”都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咧着嘴笑道,“原先出航的五艘宝船,仅剩残破不堪的一艘。东渡的船队本来有方士127人,战士500名,杂役1200人,能回来的人却不过三百!出海东渡,可谓是九死一生!”
“或许——你们不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的!死于战场,你们还能保有尸首,但是一旦死在了大海上!可能骨灰都回不了家乡!回不到故土!但是总有人要做出牺牲,做出表率的!”
都尉接过一侧的士卒递过来的一打纸张,沉声道:“这是你们的遗书。此去扶桑,千难万难,九死一生,谁都不清楚前方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来!但是,军人,为国捐躯,光荣也!”
子楚接过了书信,在给自己在会稽的家写了一封信之后,提起笔,又想再留下一封遗书给父母,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动笔。
……
宋国都城,朝歌沙丘宫。
宋王偃看着正在给花儿浇水的贞姬的身影,不由得心中微微酸涩,怜惜不已。
“贞儿。”
贞姬的身形一颤,却很快又恢复了原状,转过头,换上了一张笑脸,向宋王偃颔首道:“王上,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寡人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说。”
“咱们到那边去坐吧。”
贞姬随后跟着宋王偃一起做到亭子里,对席而坐。宋王偃拿出了刚刚得到的信封,放到桌案上,说道:“贞儿,这是子楚给我们的信。他,已经出海了。”
贞姬随即拿起书信看了看,不禁脸色一白:“大王,楚儿不会出事吧?”
“这个寡人不能向你保证。”宋王偃摇摇头道,“上一回东渡的船队,准备不够充分,不过牺牲是肯定会有的。寡人相信,有了上一次东渡失败的经验,这一回他们一定能吸取教训,成功东渡。船队那边,寡人已经密令樊举,让他务必要保证子楚的生命安全!”
“嗯。”
贞姬忽而想起了什么事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贞儿,你是在害怕我宋军攻楚吗?”
宋王偃随即坐到了贞姬的身边,抱住了她颤巍巍的腰肢,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贞儿,寡人很抱歉又让你为难了。不过攻楚之事,势在必行……”
“大王,你不必跟臣妾说这些,你有自己的考量,不必太过计较臣妾的感受的。”
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贞姬为楚国王室之女,楚王熊槐的亲妹妹,感情甚笃。可是贞姬已经嫁到宋国,常言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但是有朝一日,夫家与娘家起来冲突,谁受了欺负贞姬的心里都不好受!
似历史上的芈月,她是宗室女,但是血脉与楚国王室已经不算亲近了。所以在白起破楚之时,芈月并没有伤心欲绝,只是多多少少有些伤感而已。
这时,在二人亲昵的时候,中车府令刘霸忽而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何事?”
“大王,咸阳、邯郸都有急报传来。”
闻言,宋王偃愣了一下,随后又接过了刘霸呈上的急报,阅览一遍,顿时脸色一沉。
“大王,发生了何事?”看见宋王偃的脸色不善,贞姬不由得颇为疑惑地问道。
对于这些军国大事,宋王偃并不避讳给贞姬知晓。
“赵王雍以抗击中山为由,拒绝了合纵攻楚之事。”
“那咸阳方面的呢?”
“秦王荡以司马错为将,率领巴、蜀联军共十万,携带大船万艘、米六百万斛从枳县(今四川涪陵西南)南部攻楚,剑指商於!”
“秦又伐楚?!”贞姬闻言,不由得勃然变色。
“秦国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已。”宋王偃说道,“想来,一定是走漏了风声!寡人事先只是联络三晋,共同出兵攻楚,未曾与咸阳方面交涉过。而秦国不乏有识之士,秦王又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料想秦知寡人伐楚之意后,必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
贞姬有些涩涩地苦笑道:“大王,现在楚国还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列国都已经视楚地为鱼肉,任其宰割了!”
“贞儿……”
就在宋王偃一脸心疼的模样之时,贞姬忽而道:“大王,依你看,楚国能否击退秦军此番之来犯?”
“已无半点可能。”宋王偃不忍再打击贞姬,但又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故而直言不讳地道,“秦据巴蜀之地,已经占得上风,顷刻间便可直下枳水,而楚军毫无防备之下,则商於不保,黔中之地多半要沦丧于秦人手中。这也是秦人为何不惧楚国之军迎击的缘故,因为商於、黔中地方狭小,交通不便,所以当楚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商於之地和黔中已经失守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历史上的秦国是在公元前308年进攻楚国的,而现在提前一年,想必是宋欲攻楚之事走漏风声的缘故。
秦人之所以丝毫不顾忌楚国的反应,自己做出头鸟,那是因为楚人现在奈何秦军不得。且不说商於、黔中二地距离郢都太远,光是再次与秦军死磕到底,这一点都不是楚人想干的。
商於的地理位置的确十分重要,堪称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商於之地太过贫瘠,黔中之地更是地广人稀,山川险阻更甚于巴蜀,绝对的穷山恶水!
为了这两个地方,再度跟秦国死磕似乎不值得。
还是动员兵力保护垂沙一线,阻挡合纵联军的进攻吧!
这是楚人心里最直白的想法,甘茂和樗里疾这种智者,不可能想不到的。
至于不遵从宋王偃这个霸主的号令的赵国,已经被他拉进了黑名单,解决了楚国,下一个便是赵国!
第588章 泚水()
公元前309年,即宋王偃十二年隆冬,宋王子偃以匡章为大将,派遣步骑十万,南征楚国。同时,八万韩军在将军暴鸢的统领之下,自新郑开赴垂沙,八万魏军也在将军公孙喜的统领之下,自大梁而出,马不停蹄地赶往垂沙前线。
一场宋、秦、韩、魏四国针对楚国的大战已经爆发。
宋王偃在讨伐的檄文中,以方伯的身份,奉天子之诏命,尊王攘夷,声讨南蛮楚国,算是师出有名。
而为了应对伐楚之军,楚王熊槐接受令尹昭阳的谏言,放弃商於、黔中大片疆土,集中优势兵力抗击来犯的宋、韩、魏三国联军。
楚国,方城。
“咚咚咚!……”沉闷而有力的战鼓声,再一次在这片襄樊大地上响起。山野之中,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杀!杀!杀!”
宋、韩、魏三国联军多大二十六万,自然不可能为了攻下一座小小的方城一拥而上的,故而在宋将匡章的发号施令之下,联军轮番进攻,以万人为一梯队,死不旋踵地进攻着一座小小的方城。
方城坐控泚水(在今河南西南唐河境,下游至襄樊入汉水),拿下它,才能保证联军的粮道可以畅通无阻,联军才可以进抵泚水,与楚军的主力展开决战。
而泚水附近,则是楚国垂丘(今河南省沁阳县北)、宛(今河南省南阳县)、叶(今河南省叶县)以北的大片土地。
“杀!”轮到宋军的一个梯队上万人进攻。
战斗一打响,蓄势待发的宋卒便如同开闸的洪流一般,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方城那高大而夯实的城墙。
经过一个上午的严重消耗,城内守军的箭矢已然无多,故而不能有效地将箭矢如蝗虫一般,如罗网一般覆盖出去,而是仅仅靠着箭术较准的士卒张弓搭箭,一箭又一箭地射杀那些悍不畏死的宋卒。
宋卒们还没靠近城墙,便已经死了几百人。
但是联军这边的攻势是十分迅猛的。这不,高台上的弓箭手纷纷居高临下地还以颜色,“嗖嗖嗖”的声音,密集的箭雨覆盖着城墙,许多楚兵都应声倒地,战事十分的惨烈。
联军是有备而来的,冲车、云梯、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十分充足。
“砰!”
“轰隆隆!”
投石机抛射出去的石头带着一股巨大的冲劲,狠狠地砸到夯土的城墙上,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原本年久失修的城墙变得摇摇欲坠起来,一个石头砸下去,就是一个大窟窿。
更有一些倒霉的楚军将士,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成了肉饼,尸体都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
“冲啊!”
“杀!”
冲车很快就冲到了城门口,开始在宋卒们的奋力推动之下,冲车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
“喝,喝,喝!……”
城门里面,一堆楚兵正拥挤在一起,依靠自己的血肉之躯顶着城门。
这时,宋卒们已经顺着云梯爬上城墙,开始手持兵戈跟敌人展开了短兵相接。
“啊!”那一个正在攀爬云梯的宋卒被滚烫的油锅水浇了一头,顿时面目全非,惨嚎着摔下了城墙。
还有几个不幸的宋卒正在攀爬的时候,便被上面的楚兵挥舞着长戈挑飞了。
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原本摇摇欲坠的方城终于抵挡不住联军那猛烈的进攻,在兵力不济,城防工事又差的情况下,楚军终于全线崩溃,被联军消灭于方城。
在攻克方城之后,匡章一面命人张贴安民告示,分配诸军之驻地,一面派出斥候、游骑去泚水河边打探情况。
但是斥候们带回来的消息十分的糟糕。
斥候道:“上将军(宋国之国尉可称之为上将军亦或大都督),吾等奉命前往泚水河边侦察,适才接近河岸之浅滩,便被对面的楚军乱箭射回!”
“楚军已经在对面修筑了壁垒、高台,戒备森严,战营绵延十余里,似有不下二十万之众!”
闻言,匡章不由得勃然变色道:“楚国什么时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二十万之众?”
“山阳君(匡章,山阳君是匡章的封号,山阳二百里是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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