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黄某今日来找你,非是请求,而是命令!你若是不肯听从,我自当告与主公知晓。”
段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怒气。
“黄翁,你这是威胁本县吗?”
“你若以为是威胁,那就当是威胁吧。”
黄文清说着话,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屑之色道:“不过,我把话说清楚,陈子昂此前因为没有完成任务,以至于恶了武三思,不得已回乡守孝,看似是被罢黜。
但你要明白,他毕竟是当今名士,曾得圣上所看重。
其人文采飞扬,名动中原,即便是主公,也有招揽之意。你所为者,你我心知肚明。什么密谋造反,你试着说出去,看看有没有人相信?他若是死在你的手里,到时候陛下怪罪,亦或者清流讨伐,便是主公也无法保你周全,甚至还会牵累家人。”
黄文清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柔和。
但是段简却从那言语中,听出了一丝丝冷意。
他激灵灵一个寒颤,咬着嘴唇,再也没有开口。
黄文清道:“县尊,你我同为主公效力,说起来也是一家人。
我无意仕途,所以这辈子也就是说在这巴山蜀水做个富家翁,而你不一样。你前程远大,若是为了这一点点小事惹得主公不快……呵呵,县尊,凡事还是要三思。”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关着他啊。”
段简也放低了姿态,轻声道:“陈子昂毕竟是本地名士,若不能从定罪,必生波折。”
黄文清道:“怕什么,我只会请府君把此事压住。
只要府君不过问,也就不会有什么乱子。而且,也不用关押太久,只要我抓到了那个公孙幼娘,拿到六诏乘象书,你想怎么处置陈子昂都可以,我绝不会再过问。”
“黄翁,你反复说那六诏乘象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六诏乘象书,隋初时,隋皇统一南方,六诏作乱。当时隋文帝命越国公杨素出使六诏,并迫使那六诏国王签订的一份盟书。只要拿到六诏乘象书,便可号令六诏。”
段简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暗自感到好奇。
同时,又有一种吃味的感觉涌上心头……别看他是朝廷命官,但是在主公的面前,似乎还比不得眼前一介商贾的黄文清。六诏乘象书,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是黄文清却如数家珍,显然知道的更加清楚。这让段简,又怎能不会产生吃味感受?
“那如果公孙幼娘已经走了呢?”
“她若是走了,我就不再阻拦你……这样吧,咱们设法将公孙幼娘引诱出来,到时候如果她没有动静,就说明已不再射洪。那时候,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再过问。”
听了黄文清这番话,段简这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旋即露出一丝谄媚笑容,轻声道:“黄翁,可需要本县帮忙吗?”
黄文清道:“若无县尊帮助,只怕是引不出那公孙幼娘。”
说着话,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
幼娘并非不想离开射洪。
只是,在见到黄文清出现后,幼娘立刻意识到,自己和陈子昂之间的关系,已经暴露。
她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不管陈子昂的死活。
可她若是走了,陈子昂必死无疑。
别看幼娘年纪小,却非常聪明,否则也不会那么快掌握奕剑术,更从梅娘子身上学来一身的本事。这一年来,她谋划刺杀黄文清,几经成功,几经失败,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刚失去了梅娘子庇护,一心想要刺杀黄文清的小丫头。在习武刺杀的闲暇,她还会跑到陈子昂的书房里去读书,读史记、读汉书,读鬼谷子的阴符经。
幼娘猜到,黄文清会拿陈子昂做诱饵,引她出现。
如果她不出现,则陈子昂性命不保;若黄文清知道她还在射洪,就会保住陈子昂的性命。
她不喜欢陈子昂,但这一年来,陈子昂对她不错。
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只要她提出来的要求,陈子昂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
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如果幼娘就这么离开,势必会愧疚一世。这不是幼娘所愿做的事情,所以她必须要保住陈子昂的性命!如此一来,幼娘就不能离开射洪……但她也清楚,若靠她自己,绝不是黄文清的对手,毕竟他人老奸滑不说,更是射洪的地头蛇。若他再勾结官府,即便幼娘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必须要找到援兵。
但唯一的援兵,却远在洛阳。
当幼娘遇到了老牛头的一刹那,便生出让老牛头前往洛阳的心思。
老牛头去洛阳,不会有太多麻烦。
只要他能平安抵达,就一切不成问题……
幼娘也相信,只要老牛头找到了杨守文,一定不会被亏待。
++++++++++++++++++++++++++++
天,亮了。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把阳光洒遍大地。
幼娘回到了住所之后,并未停留,立刻换做了男人的装束,从客栈的后门悄然离开。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群差役便找到了客栈。
他们询问客栈,可有单身女子入住,那掌柜的二话不说,便出卖了幼娘。
只是,当他们闯入客房的时候,幼娘早已不见踪迹。
出了客栈以后,幼娘在一个僻静处又换了一件乞丐装,而后在身上撒了一些药粉。
当她在从巷子里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脸污垢,破衣烂衫,身上裹着一件破烂棉袍的小乞丐。她沿着大街,直奔城隍庙。在城隍庙外,幼娘取出了老牛头给她的一块脏兮兮的木牌,递给守在城隍庙外面的乞丐,变声说道:“我是老牛头介绍来的,专程来拜见大团头。”
“老牛头?他昨晚离开,今在何处?”
“这个,要与大团头知晓。”
乞丐打量了幼娘两眼,便带着她走进城隍庙内。
这城隍庙里,城隍神像早已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酒臭之气。
好在,幼娘之前曾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对那股子臭味,也不太在意。
她见到了梁九郎,忙上前道:“小人拜见大团头。”
“你是老牛头介绍来的?老牛头呢?”
梁九郎昨晚吃多了酒,所以仍有些昏沉。
他从榻椅上坐起,抄起栏杆上的棉袍披在身上,而后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问道。
“老牛头说,他找到了一桩富贵,准备去一探究竟。
所以让小人来投靠大团头,还说要是确定了那富贵的话,一定会与大团头一起分享。”
“富贵?”
梁九郎一怔,旋即眯起眼睛,打量幼娘。
如果老牛头真有富贵,大可一走了之,没必要找个小乞丐来,还专门告诉自己;如果他生意外,这小乞丐也不必自投罗网,找上门来;亦或者,他真的现了一桩富贵?让眼前这小乞丐过来通知自己……梁九郎这心里,在瞬息之间生出许多念头来。
半晌,他突然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杨兕子。”
幼娘脑海中,在电光火石间蹦出了一个名字。
梁九郎点点头,突然又问道:“听你口音,可不是本地人,那你又是如何与老牛头相识?”
“小人和老牛头是老相识,其实早在去年就已经认识。
当时小人走投无路,是老牛头收留了我;只是小人心里不安分,所以没多久便分开,四处流浪。那桩富贵,也是小人在偶然中知晓,因感念老牛头的恩义,所以前来与他分享。只是那桩富贵有些危险,所以老牛头提议,要先去探一探路……
对了,小人其实并非巴蜀人氏,不过早年间流落到了这边,所以口音不是太纯正。”
梁九郎一下子来了兴趣,一只脚踩在床帮上,身子前倾,饶有兴趣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富贵,老牛头又去了哪里?”
“他去了洛阳,据说在洛阳铜马陌,藏着一桩富贵。”
幼娘的话里,真真假假,让梁九郎听不出什么破绽。
老牛头的确是有照顾新人的喜好,可以说,每一个刚到射洪的乞丐,他都会关照一二。
“小子,你是个念旧的人,不错,我很喜欢。
这射洪县城虽然不大,可只要你愿意,就不会饿着肚子。这样吧,既然你是老牛头推荐过来的人,我自当关照。你以后可以在射洪讨生活,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自会与你做主。”
梁九郎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便接纳了幼娘。
他又叮嘱了幼娘一番,然后打她离开……看着幼娘的背影,梁九郎突然间,笑了!(。)8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足元年()
东都,洛阳。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守文火烧武家楼的余波也渐渐的消失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话题能够永远保持热度。这里是神都,云集天下名士,汇聚华夏精英。在这座拥有百万人之多的世界中心,每天都会生许许多多游去的事情,出现许许多多有趣的人。这也使得洛阳人的眼界更宽,更广,话题更加丰富。
不知不觉间,新年已至。
在正月初三,武则天下诏改年号久视为大足,于是在史书里,从这一天开始,便被称之为大足元年。
年号变更了,也代表着一个新的气象。
正月初十,武则天在朝会上突然提出,想要返回长安。
一时间,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返回长安?这又是什么意思?自高宗驾崩后,武则天便远离长安,迁都于洛阳。此后,她登基为帝,更改国号为大周,定都洛阳城。
一晃,快十年过去了。
武则天流连于洛阳,几乎很少返回长安,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长安还保留着西京的名号。
这好端端,怎地突然想要回长安了?
注意,是回长安,非是迁长安……也就是说,在武则天的眼中,洛阳仍旧是帝都。
“朕自先帝驾崩以来,因触景伤情,而不得已迁都洛阳。
昨日,先帝托梦于朕,言语间多有思念,令朕深感愧疚。故朕决意,返还长安,以伴先帝。此一去,或半载,或一年,朕不得而知。朕不在洛阳时,由太子总理朝政。
苏味道、唐休璟、张柬之、崔玄暐、姚崇、宋璟、张说、杨执柔留守东都,协助太子参理政务。相王旦随朕返还西京,为先皇扫墓。朕此去长安,还请诸公尽心辅佐太子,勿是政事懈怠,勿令百姓受苦……陇右都督一职,就由郭元振暂理。
又因斩啜屡次犯境,边塞不稳,故使相王为并州大都督一职。
原并州都督张仁亶,迁灵武都督,挟制斩啜,不得怠慢,钦此!”
伴随着武则天一纸诏书,朝堂上的讨论,一下子变得少了。
圣人已经解释的很清楚,她无意迁都,只是因为梦到了先帝,故而才决意返回长安。
这听上去合情合理,似乎并不足以让人感到疑惑。
可是,对于那些常年混迹于庙堂之上的大佬们,却从武则天一系列的任命中,看出了端倪。
“陛下,对相王不满了!”
太平禅寺里,高朋满座。
在狭小的禅室中,除了太平公主端坐主位上之外,还有六七个人,分别坐在两边。
这些人里,衣装各异,有僧有道有儒生。
其中,高戬也端坐一旁,蹙眉轻声道:“也许陛下早已知晓相王心思,故而借此敲打。”
“何以见得?”
说话的是一个僧人,法号法真。
高戬话音刚落,他便立刻开口询问:“以贫僧看来,陛下带相王前往长安,应该是因为喜爱的缘故。太子未回来前,相王便陪伴陛下身边。此次返回长安,乃是尽的人伦大道。陛下不带太子,而让相王陪伴,岂不正说明了,陛下对相王的看重?”
“对相王看重?”
高戬冷笑一声道:“只怕是猜忌大于看重吧。”
自去年从长洲返回洛阳后,高戬因掘元文都宝藏有功,故而升任为天官侍郎……
说起来也有趣,当初一起前往长洲的众人里,除了杨守文和李隆基之外,其他人都得到了升迁。也正是因为高戬在那次行动之中表现出众,所以更得到太平公主的宠信。
加之高戬与张说等人为友,在士林中,同样颇有名望。
他这一番话出口,太平公主不由得眸光一凝,低头陷入沉思之中。
法真,而今是大福先寺住持法师,早年间投到了太平公主门下,以武艺高强,智谋过人而被重视。
但这一年来,法真明显感受到,高戬的地位已经在他之上。
所以,每逢聚会,他总有意无意间与高戬作对。只要是高戬赞成的,他一定反对。
看着两人争论不休,太平公主露出了疲乏之色。
她一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再说话,随后又扭头向身边的一个男子问道:“新兴王,你怎么看?”
这新兴王名叫李晋,是李唐宗室子弟。
他身体看上去有些羸弱,故而坐在一旁,一直是一言不。
论辈分,他是太平公主的族侄,故而说话也显得随意很多,“高郎中所言,颇有道理。”
“哦?”
“姑姑,你道那杨守文从西域回来之后,陛下全无动作,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真相?
陛下老了,心慈手软许多。
她而今膝下不过太子与相王两个儿子,如何能下得狠心?
知子莫过于母,陛下何等精明,何等聪慧之人。相王的心思,陛下又怎可能没有觉察?若早十年,陛下定会大开杀戒。但现在,她已决意还政太子,便不会如当年那般果决。以我看来,陛下带走相王,是为了趁此机会,巩固太子的位子……
同时,相王离开了洛阳,必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我听说,明琰已经过了潼关,不日将抵达洛阳。那明琰是何人之子?他那老子,当年为陛下一手创立了内卫。明琰此前,一直在剑南道,与朝中没有太大的关联。他此次回来,少不得要立威一番。到那时候,相王不在洛阳,谁若上蹿下跳,必死无疑。
我可是打听过,那明琰在蜀州,可是有铁面判官之命……出任三年判官,死在他手里的人,足有千人之多,其手段可见一斑。这样的人回来,大家还是小心一些。”
李晋说完,便不再开口。
而在座众人,也都纷纷闭上了嘴巴。
太平公主点点头,“此前我尚不明白,陛下何以让武二郎前往灵州。
现在看来,陛下这是要用武家监视相王的动作,为太子将来登基,打下一定基础。
诸公,刚才新兴王的话都已经听到了。
从现在开始,传我命令,都老实一点……”
众人闻听,齐声应命。
这禅室里的人,大多是太平公主的亲信,所以太平公主自然不会太过严厉,又好生劝慰了一番。
大家讨论了一阵时局,见太平公主露出疲乏之色,于是纷纷告辞。
“姑姑。”
当众人离开后,李晋却留了下来。
他轻声道:“我听说,太子有意使薛楚玉为左羽林大将军,执掌北衙禁军?”
“怎么,你有想法?”
对于这个族侄,太平公主非常信任。
他身体有些弱,却头脑很清晰,太平公主对他,也颇为倚重。
“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