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如今县尊被害,张县尉又自尽身亡,卑职该如何是好?”
偌大金城县,在一夜之间,死了县令和县尉,四大巨头等同于折了一半。那县丞葛融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封况死了,他仿佛看到了机会;害怕的是,生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朝廷追究下来,只怕是问题不小,他一个小小的县丞怕难以担当。
看着葛融惶恐的模样,杨守文拍了怕他的肩膀。
“此事与县丞无关,我自会向朝廷说明。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呈报都督府,与唐都督知晓,并请他派人前来查探案情。”
“对,呈报唐都督!”
葛县丞已经乱了分寸,听到杨守文这么说,他立刻表示赞同。
“这是张县尉的书房?”
“啊……应该是。”
“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杨君请便,下官先回县衙写信,然后派人前往都督府。”
葛融失魂落魄的离开张县尉家中,这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杨守文也无法猜测出来。
他迈步走进了张县尉的书房,却现这书房看上去,似乎颇为雅致。
书房的书架上,摆放着不少书籍,还有一些文牍卷宗。一张长案上,有文房四宝,而在一侧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副画,上面画着几多梅花,栩栩如生,格外生动。
“这画不错!”
明秀看到那副画,不由得眼睛一亮。
杨守文看不出来好坏来,可明秀却能够看出端倪,忍不住开口称赞。
“关山孤月下,来向陇头鸣。逐吹梅花落,含春柳色惊……好字,端地好字,尽得大欧神韵。还有这画,似是模仿郑长社的笔触,但感觉上,又有阎立本的影子。
青之你看,这里还有落款:梅花主人。”
“梅花主人是谁?”
看到这落款,杨守文不禁诧异问道。
大欧,说的是欧阳询,初唐四大家之一。因为他的儿子欧阳通也精于书法,故而人们多习惯称呼他做大欧。至于那诗,则是出自于宋之问的《咏笛》,想来是画画的人为了衬托画的内容,于是采用了这诗。这在这个时代,倒也算不得事情。
杨守文见过宋之问的文章,隐隐可以看出,这绝非宋之问的笔迹。
明秀摇摇头,轻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梅花主人,却想不出是谁。
不过观字画,当出自一人手笔。
此人的画工和书法造诣不浅,但却当不得‘大家’。”
杨守文环视书房,又走到书案前拿起文房四宝仔细查看。
“这张县尉,倒是个风雅多金之人……你看这文房四宝,都是精品,价值不菲。而屋中的家具虽低调,却又价格不菲。他在金城,应该是颇有地位,如此一个多金之人,却把这样一幅只能算作不错,更非名士的笔墨堂而皇之挂在这里,未免有些古怪。”
明秀一怔,旋即环视书房。
片刻后,他轻声道:“若非青之提醒,我险些疏忽了。
没错,这张县尉用得如此上等笔墨,还有这些书,不泛珍本孤本……他大可以找来一些更好的画作挂在这里,却偏偏选了这么一副字画,的确是有点不太正常。”
“来人,把这幅字画给我取下来。”
杨守文走到门口,招呼杨十六进来。
“这幅字画拿回去,咱们也好仔细研究。”
“甚好!”
两人在书房中又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于是就带着字画离开了张县尉的家。
时,已近卯时,天色漆黑。
但金城县城却是灯火通明,伴随着河源军进入县城后,整个县城便开始了戒严的状态。两人沿着长街,沿途不时可以看到河源军和金城的勇壮在街道上巡视搜查,气氛也格外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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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衙,就见大门口站着顶盔贯甲的兵卒。
县衙也是灯火通明,当杨守文两人抵达后,夫蒙灵察和葛县丞匆匆迎出来,随行的还有高力士。
“夫蒙军使因得到主客郎中之命,暂时无法赶来。
所以他命少军使前来听从差遣,临行时还说,会在之后再抽调一校兵马过来这边。”
主客郎中,便是郭元振。
此次唐休璟洪源谷大败吐蕃军,据说郭元振也有参谋的功劳,故而被唐休璟委任为主客郎中,协助他参理军务。想来是前方有军务,所以才使得夫蒙令卿无法脱身。
不过,从他派儿子夫蒙灵察前来的举措看,对此事也是非常的重视。
杨守文道:“张县尉的小妾,是否已冷静下来?”
“哦,已经好多了,随时可以询问。”
“领我前去。”
杨守文说着话,便走进了县衙。
在众人的簇拥下,他来到了后衙的一间偏房里。
门口有军卒守卫,屋中还安排了两个婢女,想必是葛融派来安抚和照顾那个小妾。
杨守文进入房间,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退出。
他坐下来,看着虽仍旧是脸色苍白如纸,但精神状态却已经好转许多的女人,一言不。
“赵娘子,此乃朝廷天使,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原本是一句非常普通的介绍语,却让那为赵娘子顿时变了脸色。
“不要杀我,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看到。”
葛融闻听,顿时勃然大怒:“赵娘子,你这是的什么疯?若非天使前来,你说不得早已被害,又怎会坏你性命?我丑话说在前面,赵娘子,你家郎君可是惹了祸事,已经畏罪自杀。你若是知道什么,就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就有你的好看。”
杨守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赵娘子。
突然,一旁明秀道:“赵娘子,你为何会认为,我们要害你?”
“你们……”
那赵娘子渐渐平静下来,看看杨守文,又看了看明秀,轻声道:“你们,不是天使。”
“哦?”
“奴见过天使。”
赵娘子道:“昨日,天使还到了我家,奴听到阿郎称呼那人做天使,还私下里对奴说,那人来头很大,日后荣华富贵,都要看他的脸色,还要奴好好的伺候天使。
可谁知道,后半夜奴出恭时,听到小娘的哭喊声,于是就急忙过去查看,见天使将小娘杀害,老太太也倒在血泊里,大娘子抱着他的腿,让二郎走,却被他一剑杀死。奴当时怕急了,就连忙找地方躲藏,藏到了井里……老爷,奴真的不知道。”
这赵娘子说话,东一句西一句,听上去有些凌乱。
不过大体上,杨守文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和明秀相视一眼,道:“赵娘子,我乃征事郎杨守文,前大理寺评事,奉圣人之命出家,法号召机。你可以叫我召机,也可以唤我杨君,亦或者称呼我征事郎。
张县尉谋害县尊,如今已畏罪自杀。
他的事情非常严重,弄不好会牵连许多人……你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产生巨大的影响,所以我要你如实说明。若没有你的事情,我可以保证,给你一个妥善的安置。可如果被我知道你欺骗我,或者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将你诛杀!现在,你平静下来了没有,听懂了我的话没有?”
杨守文在说话的时候,运转金蟾气,语音中含着一丝精神异力,令赵娘子渐渐平静下来。
“奴明白,奴一定配合法师。”
“你说,昨日有人到你家中,是几个人?什么模样?”
赵娘子想了想,轻声道:“一共两个人,天亮之后随我家阿郎回来。
其中一个人在正午时分便离开了,奴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另一个人就在书房里,也不见他出来。他们都蒙着脸,所以奴看不清楚他们的样貌。对了,其中一个人,就是那个留下来,后来又杀人的那个人,奴好像听到阿郎称呼他作‘穆先生’。
感觉上,他应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日间,奴给他送过一次饭,见他蒙着脸,不过眼窝有点深,似乎不太像是汉家人。
还有,他说话很好听,但是有一点幽州口音,虽然很轻,不过奴还是能听得出来。”
赵娘子这话匣子打开,几乎不用杨守文询问,便一股脑的倒出来。
“你怎知他带有幽州口音?”
“奴以前遇到过从幽州来的客人,他们说话时,总会带着些许胡音,奴听得出来。”
这时候,葛融压低声音,在杨守文耳边道:“赵娘子以前是在长安酒肆里做事。”
他说的很委婉,却足以让杨守文反应过来。
所谓的做事,说穿了就是酒姬,做一些陪酒卖笑的事情,也就是俗称的女妓。那长安是这个时代,天底下最繁华之地,客商云集……她既然做酒姬,见的人自然多,听的出幽州口音,也就不足为怪。
穆先生!
杨守文眉头紧锁。
再一次听到这个‘穆先生’的消息,也证明了他之前在天马城的猜测。
“你没有看到那穆先生的样貌?”
“没有!”
赵娘子连忙摇头,好像拨浪鼓一样。
杨守文想了想,沉声道:“那你以前可曾听张县尉提起过这个穆先生,亦或者说,他曾和你提过一些古怪的事情吗?”
赵娘子歪着头,思忖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奴嫁到金城,不过一载。
阿郎对奴虽然宠爱,但却不喜欢奴问他公事。不过奴倒是记得,他有几次喝醉酒后对奴说过:别看他只是一个县尉,可是确有贵人相助。就算做刺史,也非难事。”
听了赵娘子这一句话,杨守文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梅花主人’的名字。
他招手,示意杨十六进来,并让他把那副画取来,摆放在赵娘子面前道:“赵娘子,你可知道,这幅画的来历?”(。)8
第六百零八章 谋划()
画卷展开,杨守文和明秀,以及高力士三人的目光就落在赵娘子的脸上。≤≤,
他们想要从赵娘子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最终还是失望了,赵娘子看上去非常平静。
“这幅画不就是阿郎书房里的画吗?
奴进阿郎家门时,就看到了这幅画,当时还觉得,这幅画的画工虽然不差,却也算不得什么精品。堂堂县尉,家中也颇有富余,何以把这幅画挂在墙上?若是被那有眼界的看到,反而会笑话阿郎,还不如花些钱两,去长安找个名家的画作呢。
不过,阿郎对这幅画非常喜爱……其实,也说不得是喜爱,感觉更像是一种尊敬。”
杨守文和明秀相视一眼,不再言语。
又询问了赵娘子几句,感觉她确实不太了解张县尉的事情之后,就让人把她带走。
“葛君,金城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扼腕。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此事和你无关,到时候我自会向陛下呈报,绝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赵娘子离开后,杨守文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葛县丞,于是开口安慰道。
葛融闻听,连忙道谢。
而杨守文又对他勉力了一番,才使得这个已经须发呈现灰白之色的老人家松了口气。
“对了,说起这幅画,下官倒是有些印象。”
“哦?”
“张县尉是本县人,下官对他也非常了解。他从快手干起,后来又因勇猛,剿灭过几次马贼,平息过几次本地人和羌民之间的械斗,一路升迁,最后做到了县尉。
他做县尉,已有八年。
下官记得,大约是五年前,本县因为有一桩公务,派他前去长安公干。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好像都变了模样,不但出手变得阔绰起来,甚至还读起书来……前任县尊元厚宣,也就是说如今的叠州刺史元府尊还很奇怪,于是与下官前去他家中做客。
当时,我们就看到了这幅画挂在他书房之中。
元府尊还私下里与下官说:张县尉就是在附庸风雅,哪里读的什么书。只看这幅画,不晓得是不是在长安被人骗了……后来,元府尊还私下里给他取了个纸梅花的绰号。”
杨守文听闻这番话,顿时来了精神。
他眯起眼,思忖片刻后道:“那葛君可还记得,张县尉去长安的具体时日?”
“这个容易,待会儿下官就去查一下,一定可以查出结果。”
“那,就烦劳葛君。”
葛融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杨守文和明秀。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突然间不约而同开口道:“我……”
“你先说。”杨守文失笑道。
明秀倒也没有客气,轻声道:“青之,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这个梅花主人,显然来头不小,手中更掌控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此前天马城,到这次的金城县,能够有如此能量者,绝非等闲人可以做到……若要追查,这幅画就是重要线索。”
“我也这么认为。”
杨守文说着话,站起身来,在屋中徘徊。
“青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明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才返回屋中。
“今你步入朝堂,只在早晚间。
但你名声虽响亮,而且也有一帮朋友,可是却少有务实之人。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在这方面加强一下。别的不说,就说你那同宗,观国公杨墽,虽然并无实权,却为他身边人谋了不少好处。据我所知,他有不少族人,如今都在地方掌握实权。”
杨守文一愣,看着明秀,露出沉思之态。
“你父如今,正得圣上宠信,执掌千骑,风光无限。
可实际上,他终究还是少了些底蕴,身边的人也远远不够。所以,我建议你可以立刻写信给杨公,请他设法谋划金城县令一职。这样一来,方可显现他的手段。”
一直以来,杨守文都只是从军事上考虑,结交的也多是军方人。
但是听明秀这么一说,他立刻醒悟过来。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更加周全。
“对了,杨公身边的那个书记,我觉得就不错……就是上次随你一同去苏州的那个人,叫吕什么来着?”
“吕程志?”
“没错,就是他!”
杨守文不禁哑然,心道:你那里知道,那家伙原本就做过县令。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颇有道理。
杨承烈身边的帮手确实不多,这是事实!包括吕程志还有暂时在杨承烈身边帮忙的张九龄,也是杨守文拉拢过来。要说,杨承烈可是实权人物!他不仅仅是千骑统领,还掌控着洛州团结兵,却偏偏不见有人向他投效,甚至也没有人前去依附。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许多人都不知道,杨承烈可以给他们出路吗?
以吕程志的才干,做一个县令当非常轻松。
而且,杨守文相信,只要杨承烈提出来,这件事十有**就能通过。吕程志有才干,留在杨承烈身边做个书记,有些屈才了。同时,他也跟随杨家一年多了,是时候给他一些好处。若不然,就算吕程志嘴巴上不说,这心里面未必就没有想法。
你杨承烈平步青云,我却只能做你的下属,默默无闻?
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去做我的富家翁,至少会过的比较自在,也没有这么辛苦……
恩,倒是我以前考虑的少了!
杨守文想到这里,不禁轻轻点头。
说起来,他如今虽然地位超然,可骨子里,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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