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文轻轻拍了高力士两下,那意思是说:稍安勿躁!
“法师,咱们回去吧。”
这时候,那天竺老僧站起身来。
波塞黎也朝杨守文招呼了一声,搀扶着老僧起身。
杨守文笑着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耐住内心中的慌张,神色如常的跟在波塞黎身后,沿着大街的街边行走。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去化缘。
“法师,,在东土大唐有一种佛像,价值九斤九两九钱金?”
波塞黎在前方行走,但是距离杨守文却不远。
他放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询问杨守文,声音不大,仅止于他二人能够听闻。
波塞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杨守文激灵灵一个寒蝉。
九斤九两九钱金?
他抬起头,朝波塞黎的背影看了一眼。
可是,波塞黎却没有回头,仍保持着一副虔诚之色在前面领路。
“波塞黎长老说的,可是那卢舍那金身佛像吗?”
波塞黎轻声道:“金身需金真金,那一定就是了。”
说着话,他撇了杨守文一眼,脚下突然加快度,走到了那天竺老僧身旁,伸手将他搀扶。
天竺老僧?
杨守文的眸光不由得一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僧却没有回头,但是杨守文却从他行走的姿势看出,他的身体朝波塞黎倾斜了一些。
靠,吓死我了!
杨守文咽了口唾沫,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九斤九两九钱金是一句暗语,杨守文可没有想到,这寺院里竟然还有小鸾台密探。
一行人回到了寺院,已经将近正午。
老僧领着众人来到佛堂中坐下,波塞黎取来了新鲜的葡萄,分给了众人。
杨守文接过葡萄,感觉有些奇怪。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见另一个僧人端着一个汤盆,里面盛满了菜汤。天竺老僧把钵盂放在身前,舀了一勺菜汤淋在了钵盂里的小麦饭上,然后捻起葡萄,挤出葡萄的汁液,滴入钵盂中。把这一切做完后,老僧抬头,朝杨守文笑了一笑。
这也是从昨天他们住进寺院后,老僧第一次露出别样的表情。
杨守文连忙还以笑容,学着那老僧的动作,把菜汤浇在小麦饭上,而后又滴入葡萄汁。
“法师可以试试,这是天竺特有的修行斋饭。”
老僧对波塞黎说了几句,波塞黎便翻译道。
这时候,杨守文已经懵了!
他不明白这老和尚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学着老和尚那样,用手在钵盂里把小麦饭合着菜汤与葡萄汁捏成了饭团的样子,而后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老僧,吃的很悠闲,不时好朝着杨守文出笑声,眼睛更眯成了缝。
可杨守文却不知所措,那饭团入口,他甚至品不出任何滋味,心中的疑惑更深……(。)8
第五百八十三章 明崇俨的故人()
饭后,波塞黎和另一个僧人退出了佛堂。
而杨守文这边,高力士则带着封常清和杨存忠离开,佛堂里只剩下了杨守文和天竺老僧两人。
“法师不必担心言语不通,贫僧也能说得中土唐音。”
就在杨守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老僧却突然说道。
他一口官话,虽然吐字发音都不是很标准,但足以清楚的表达出他的意思。
“贫僧尸密罗多,早年间曾在白马寺出家修行,后来到天马城,一晃已有二十二载。
二十二年前,老衲受人所托,离开洛阳。
当时那人对老衲说:他日若有人奉上九斤九两九钱金的卢舍那金身,便是老衲解脱之日。老衲在这天马,足足等待了二十二年,终于等到了中土来人……法师,敢问那明崇俨明施主可还安好?他为何不来,却让你小小年纪来到这混乱之地?”
也许是太久不说的缘故,尸密罗多一开始有些结巴。
不过渐渐的,尸密罗多就变得流利起来,说话的条理也变得越来越清楚。
明崇俨?
杨守文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愣住了!
这九斤九两九钱金,铸就卢舍那金身的暗语,是上官婉儿告诉他的。据上官婉儿说,这是小鸾台顶级密探之间的接头暗号,知道这暗号的人,数量并不太多。
怎么……变成了明崇俨的交代?
杨守文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猜测:莫非,这小鸾台并非武则天创立,而是出自明崇俨之手?
“明师,已仙去二十一载。”
身在天马,断去了和洛阳的联系,尸密罗多显然并不清楚明崇俨已经死去的消息。
所以,当杨守文说明崇俨已死之后,尸密罗多明显愣了一下。
但他却没有流露出震惊的表情,而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老衲当初就与他说过,他将有血光之灾。没想到……这都是命,只怪他一方外人,却非要掺和那红尘中事。
有此下场,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既然你不是明施主差遣,来这天马城又有何贵干呢?”
“我,来找人。”
“找人?”
尸密罗多似乎没了兴趣,又恢复到那老态龙钟的模样,眼皮子一耷拉,很随意问道:“找谁?”
杨守文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看着尸密罗多。
“法师,明师是我师祖。”
“那又如何?”
“敢问明师与法师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尸密罗多抬起头,看了杨守文一眼,犹豫了一下之后,沉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当年老衲东渡大唐,在白马寺落脚。东土大唐,佛道兴盛。老衲当时满怀憧憬,想要在大唐扬名立万。没想到,没等老衲开坛讲佛,就遇到了明施主。
那明施主舌灿莲花,老衲与他斗法三日,最终落败。
此后,明施主就让老衲来到天马,并且给老衲足够的金钱,在此建了这座寺庙……他让老衲在此参佛,不问世事。其实,一直到现在,老衲也不知他的用意。”
脑海中,蓦地跳出两个字来:死间!
莫非这尸密罗多是明崇俨安排在安西的死间吗?
所谓死间,是指故意散布虚假消息,让我方间谍知道,而后传给敌方。敌方上当之后,往往会将其处死。
不过,还有一种死间,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发生作用。
他们藏身在敌人中间,甚至会为敌人做事,甚至连己方也无太多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敌人之中。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暴露。
而暴露的结果……
想到这里,杨守文看尸密罗多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了。
“明师已经仙去,法师与他的约定,也不复存在。
只要法师愿意,可以随时离开这里,做想做的事情……不过,在法师离开之前,还请法师能够为我解惑。日间,我提到了天马丝行,为何波塞黎长老脸色大变?”
“约定?”
尸密罗多先是精神一振,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约定,就算是真有,老衲也记不得了。
这些年来,在这天马城也习惯了。老衲每日与佛法相伴,也没有了当年的**。
至于天马丝行,你找天马丝行作甚?”
“我有一封书信,受人所托,要送给一个叫做骨列干苏巴什的人。”
“死了!”
“啊?”
杨守文话未说完,就听尸密罗多开口说道。
他愣了一下,刚要再询问,尸密罗多已抢先开口道:“去年十月,天马丝行因勾结大寔人,被天马都督府满门抄斩。当时,还有从疏勒过来的兵马,把丝行团团围住。骨列干苏巴什试图突围,结果被官军所杀,尸体暴晒于城外三个月,年初才被收敛。丝行自骨列干苏巴什一下,共一百五十余人无一幸免,全都死了。”
尸密罗多的回答,让杨守文吃了一惊。
骨列干死了?
天马丝行已经没了?
这个答案,绝对是出乎杨守文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前被他视为寻找颜织最为重要的线索,天马丝行已经没了……
“是官府所为?”
“据说是安西都护府下的命令,但具体情况,老衲就不清楚了。”
尸密罗多似乎提起了一点精神,开始滔滔不绝说道:“不过,老衲倒是觉得奇怪,天马丝行在天马城也有二三十年了,老衲来天马城的时候,天马丝行就已经有了。
上一任的掌柜骨列干失毕,是个康国人,为人和善,也很会赚钱。
后来失毕死了,他的儿子接手了天马丝行。也就是七八年的光景,把丝行的规模扩大了数倍,也是个精明的人。说他别的,老衲倒是相信,可说他勾结大寔人,老衲就有点不太理解了。天马丝行走的是吐蕃商路,怎么会和大寔人有关?”
听着尸密罗多的讲述,杨守文也不禁蹙起了眉头。
他现在想不明白明崇俨让尸密罗多来天马城的用意,但感觉着,明崇俨必有谋划。
可能那层次太高,所以杨守文理解不了。
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小鸾台和明崇俨,绝对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总之,官府处理天马丝行的方式很奇怪,而且当时骨列干苏巴什的反应,也不太正常。按道理说,他大可以向官府投降,可是却拼死突围,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突围,不正常吗?估计他知道自己投降,也是死路一条。”
“天马城八百勇壮,再加上两百疏勒官兵,一千人啊!”尸密罗多听了杨守文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骨列干苏巴什是个精明的人,投降了还有一线生机,突围……必死无疑。老衲是看着他把天马丝行壮大,他的胆子不大,竟然想要突围?”
杨守文闻听,也沉默了。
尸密罗多这么一说,那骨列干的确是有些奇怪。
“天马丝行关闭之后,官军还封锁了天马城,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还抓了不少人。”
“抓人?”
“是啊,到现在,还有许多人被关在城堡地牢之中。”
杨守文闭上了眼睛,陷入沉思。
尸密罗多也没有打搅他,而是盘转着手中的佛珠。一时间,佛堂也陷入了寂静。
过了很久,杨守文站起身来。
他双手合十,朝尸密罗多一礼,“还有一件事要烦劳法师。”
“什么事?”
“我还有两个同伴,在此之前已经抵达天马城。我待会儿去和他们汇合,到时候会待他们过来……对了,那其中有一个人,是明师的侄孙。”
“嗯?”
尸密罗多向杨守文看过来,但旋即又笑了。
“那就让他们来吧。不过,老衲和明施主的关系,你知我知足矣……至于他的侄孙,也算是故人之后。你们只要不要惹是生非,为老衲这寺院惹来麻烦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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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猜测()
尸密罗多的表态,也让杨守文松了口气。≯> ≧ ≦
不过,他并不打算亲自前往八角亭和明秀汇合,而是请了波塞黎和高力士前往。
当然了,请波塞黎代劳,还需尸密罗多开口。
好在尸密罗多没有拒绝,非常爽快的把波塞黎找来。
“天马城里,有些复杂。”
尸密罗多对杨守文道:“这里有许多教派,而且相互间常有争执。比如真主教徒和基督教徒,斗争就非常激烈。老衲曾听人说,真主教和基督教都是来自于耶路撒冷,之间矛盾很大。最近几年,城里的真主教信徒越来越多,经常会和其他教派的信徒生冲突,甚至和我们佛门弟子,也有过几次争执,好在最后都平息了。
这里面的问题很多,波塞黎也就多了几分小心。
我们并非大寺院,总共不过三个人,一旦生冲突的话,肯定会吃大亏……”
杨守文听罢,表示理解。
对于真主教,杨守文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所以也能够理解尸密罗多师徒的谨慎。
和杨守文谈了这么久,尸密罗多有些疲惫,便停止了谈话。
而杨守文也从这次谈话中,收获良多,至少对天马城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带着封常清和杨存忠回到禅房,杨守文便一个人坐在禅床上,取出那封书信。
他把书信放在身前,呆呆看着。
刚才和尸密罗多的谈话隐隐约约有一个想法,但是这想法又非常模糊,不太清晰。天马丝行已经不复存在,按道理说,这封信似乎也就没了价值。
可不知道为何,杨守文总觉得这封信对他很重要。
颜织、天马丝行、骨列干家族、吐蕃……
慢着慢着,这四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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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当房门被敲响时,杨守文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入七月之后,白昼明显缩短,而黑夜也变得漫长许多。
“谁?”
“青之,是我。”
说着话,房门被推开,只见明秀端着一盏油灯从外面走进来。
“四郎,你来了。”
“已经来了一会儿……刚才看着在这里呆,所以也就没有打搅。听说这寺院的住持是我叔祖的故人,所以我就去拜见了一下。没想到出来后,你还在呆。”
明秀说着话,把油灯放在窗台上,然后又点了一盏油灯。
两盏油灯,也使得禅房里明亮许多。
杨守文甩了甩头,笑着从禅床上下来,“刚才在想一些事情,没想到这天都已经黑了。
怎么样,这几日可还好吗?”
“算不上太好,不过你让我查找的天马丝行……”
明秀坐下来,沉声道:“那天马丝行去年就被灭门,听说还出动了疏勒镇的官军。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就不敢再继续打探了。
这里面的情况,比我之前想的要复杂许多,我也害怕打草惊蛇。于是,我在城里找了一间佛寺落脚,不过从佛寺僧人口中,还是听到了不少消息,感觉这天马城还真是有些混乱。”
杨守文点点头,笑道:“我运气比你好,在这里落脚。
今天尸密罗多法师已经把情况告诉我,说起来,我虽然来得晚,但可能了解的比你更多。”
杨守文说着,从一旁桌上拎起一个水壶,给明秀倒了一碗水。
他也没有与明秀去寒暄什么,直接进入主题,把日间尸密罗多法师说的情况,又与明秀说了一遍。
“我总觉得,这封信很重要。
同时,我好像忽略了什么,以至于刚才在思考,甚至都不知道你已经过来了。”
“慢着,你刚才说,那骨列干的胆子不大,可是在官军围困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进行突围?”
“正是。”
明秀眼睛一眯,轻声道:“尸密罗多法师说的不错,这的确有些古怪。”
“我也知道古怪,可却想不出头绪来。”
“如法师所言,骨列干这个人很机灵,同时又很胆小。
但也许,这都是假象……他突围,并非是他想要突围,会不会是在掩饰什么?亦或者说,在隐瞒什么呢?”
杨守文脑海中,突然间灵光一闪。
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了禅房,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匆匆返回。
不过,他的脸上满是喜悦之色,一进门就兴奋道:“刚才我去问了波塞黎,他告诉我说,官军在追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