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文闻听。不禁上下打量张九龄两眼。
“张先生要参加科考吗?”
“正是。”
“那正好,我这次也要回洛阳,你若是不嫌弃,就与我同路。也可以有些照应。”
“啊,真的可以吗?”
/》 张九龄激动的身体打颤。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而后小心翼翼从挎包里取出一卷纸张。
“这是学生早前的拙作,若征事郎有空,还请多多指正。”
咦。我居然有了指正别人文章的资格了吗?
杨守文犹豫一下,还是从张九龄手中接过了那一卷纸张,而后朝他笑了笑道:“指正不敢当,我一定会好好欣赏。张先生想必也一夜未休息,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在畅谈。”
“那,学生就不打搅征事郎了。”
张九龄转身离去,杨守文则目送他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刚坐下来,就听有人敲门。
吕程志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阿郎,可休息了吗?”
“哦,八郎啊……进来吧。”
伴随着杨守文声音落下,房门打开。
吕程志走进屋中,而后把房门合拢,笑呵呵道:“阿郎还未休息吗?”
“哦,刚回来。”说着话,他扬了扬手中的文卷道:“这不,刚得了那张九龄的文章,正说要欣赏一二。”
“哈。果然!”
吕程志脸上露出晒然之色,拿过文卷道:“我就知道,他若知道了阿郎身份,定会奉上行卷。”
“行卷?”
杨守文一怔。“何为行卷?”
吕程志坐下来笑道:“这是本朝的一种风尚,本朝科举,分进士科和明经科。相比之下,进士科的前途最好,参加的人也最多。其中评判的一个重点,就是文辞的优劣。除了主试官员之外。文坛上有地位的人,也可以推荐人才,影响名次。
这个,称之为‘通榜’。”
说着,吕程志叹了口气,“想当初,我也曾奉上行卷,可惜文词不好,无人举荐。”
他把手中的行卷放下来,轻声道:“不过,这张九龄倒真是一个有心人。”
杨守文先前的喜悦,一下子不见了。
他闭上眼,细思方才张九龄的表现,突然间晒然笑了。
那张九龄气度非凡,一看就知道是个骄傲的人。他和自己年纪相当,甚至比杨守文还大一些。可是,先前所表现出的喜悦,似乎与他的性格和气度并不相合。
听吕程志这么一说,杨守文也就明白了张九龄的用意。
他是想要拿自己当敲门砖……如果杨守文与之交好,再点评几句,日后在洛阳递交行卷,会方便许多。他生在韶州,洛阳也没有什么熟人,需要有人推介一番。
杨守文,无疑是一个最佳的人选。
如果这么想来,张九龄先前表现出的激动和崇拜之情,恐怕有一多半都是假的。
“好了,不说他了,八郎找我有事?”
吕程志点点头,轻声道:“阿郎,我是来提醒你一下,观那位明公子的态度,我觉得他怕不是单纯为送你而来。估计他可能会与你一同前往洛阳,你当有所准备。”
“啊?”
杨守文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吕程志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可是做过三年县令,这份眼力倒是不缺。”
杨守文沉默了!
他点点头,沉声道:“八郎,此事我会留意。”
“阿郎这两日奔波,想来也辛苦,先休息一下,我告辞了。”
吕程志说完,起身离开。
杨守文把他送出舱房,站在门口,半晌后突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事有蹊跷()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张九龄的行卷中,除了几篇文章之外,还有一首五言诗。
杨守文看了一眼之后,便大致明白了这首诗的来历。这是一首赋得诗,也是这个时代,文人学诗最常用的一种方法。所谓赋得体,意思是只要摘取了古人成句为题的诗,题首都必须冠以‘赋得’二字。而首句‘自君之出矣’源自乐府杂曲歌词名,故而张九龄在赋诗冠名的时候,就使用了《赋得自君之出矣》的题目。
这首诗用比兴手法描绘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颇有几分《古诗十九首》中《行行重行行》的意境。整体而言,清新可爱,有着非常浓郁的生活气息。
不过,比之张九龄那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赋得自君之出矣》就显得有些青涩。
如果换做旁人,说不得会称赞张九龄这首诗的清新雅致。
但因为知晓了张九龄的巅峰之作,所以在杨守文看来,这首诗的格局远远不够。
想到这里,杨守文突然笑了。
对张九龄这种人,如果不拿出真才实学,很难让他心服口服。
论真才实学?
杨守文自然比不得张九龄,可他却熟读唐诗三百首,在沉吟片刻之后,就有了决断。
同样是表达一种相思之情,该如何应对?
杨守文取来笔墨,提笔在张九龄的行卷上。留下一首诗词。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写完之后,杨守文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不晓得用张九龄的巅峰之作来唱和他的赋得体,张九龄看到之后,会是什么心情呢?
我实在是太坏了!
杨守文想到这里,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自从那总仙宫里醉酒赋诗百篇后,他的脸皮早就已经练出来了。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虽然,他已经不常盗诗,可必要的时候来一首,他绝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已经盗了许多,再盗两首又如何?
写完之后,他吹干墨迹,把张九龄的行卷收好。
一阵困意涌来,杨守文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于是便起身上床。和衣而卧……
这一觉,杨守文睡得很香甜。
画舫行在河面很平稳。丝毫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一直睡到了傍晚,他才醒来,整个人的精神也随之振奋不少。
从船舱里出来,发现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斜阳夕照,照在河面上,泛起了血红的鳞光。他走到船头甲板上,迎面和风徐徐,吹在身上有一种格外舒畅的感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他忍不住低吟浅唱起白居易那首《忆江南》,心里突然间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受。
此次南下,时间很短。
加之他有公务在身,并没有真正领略江南美景。
前世,他缠绵与病榻之上,十几年不得行动。没办法,只好在朋友圈里看那些晒图,心里面可是羡慕的很。重生以来,若说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走遍大江南北。
只是……
这次离开江南,下次再来,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杨守文心里有一种直觉:他这次返回洛阳之后,短时间内怕是不可能再来江左。
真可惜了!
想到这里,杨守文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说得好,说得妙,一言道尽了江左美景。”
一阵掌声从身后响起,杨守文没有回头,已经知道是谁在说话。
声音那么痞懒,偏偏带着一种莫名的磁性,让人不禁生出想要暴揍他一顿的念头。
除了明秀,还能是谁?
“明老四,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切,我哪有偷听……这是我家的船好吗?再说了,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在听。”
杨守文转过身,就见画舫上,已经点起了火把。
明秀拎着一个酒壶,笑嘻嘻走过来,“不过不应景……如今已经入秋,何来春来江水绿如蓝之说?秋来江水绿如蓝倒是合适,但是感觉着,又逊色了几分呢。”
“我愿意!”
千金难买我高兴,你奈我何?
明秀笑了,把酒壶递给了杨守文。
“对了,听说你洛阳的宅子很大?”
“干什么?”
杨守文接过酒壶,警惕看着明秀。
“在江左久了,有些烦闷,所以打算去洛阳散心。
可我小叔人在蜀州,我在洛阳也不认识人……听人说,洛阳居,大不易。我身上没多少钱,到了洛阳,可能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青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之前,吕程志曾提醒过杨守文,说明秀可能会北上。
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出来,倒是打了杨守文一个措手不及。
上上下下打量明秀,明秀则可怜巴巴看着杨守文。不过,他那副可怜的模样,杨守文根本就不相信。明家江左五百年大阀,掌控着整个江左的地下世界。你特么告诉我你没钱?杨守文要是信了,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你想做什么?”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之前被明秀耍了一次之后,杨守文的警觉性越来越高。
“嘿嘿。你那边宅子那么大。不如借我两间?”
“明老四。我在铜马陌的宅子是什么样,你会不清楚?”
“嘿嘿,就是清楚,才找你商量嘛。”
明秀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杨守文想要拒绝,可又不忍心。
“好吧好吧,我真是服了你……我如果不同意,你是不是会找我老爹打小报告?”
“嘿嘿。嘿嘿!”
明秀笑了两声,并没有回答。
也是,以明、杨两家的关系,明秀真要跑去
找杨承烈,把身份表明,杨承烈绝对会来找杨守文的麻烦。谁让杨承烈是明崇俨的学生,这层关系怎么也无法断掉。
“我先和你说清楚,到了洛阳,你可别给我惹事。”
“青之,你说什么呢?”明秀顿时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大声道:“谁不知道我明秀义薄云天,纯真可爱?”
杨守文盯着他。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夜色,笼罩官塘河。
晚饭时,杨守文把张九龄的行卷交还回去。
原本自信满满的张九龄,在看了杨守文留在行卷上的那首《望月怀远》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看上去都似乎不太好了,阴沉着脸,晚饭时更一言不发。
晚饭过后,张九龄拿着行卷就返回客舱,然后再也没有露面。
“你干什么了?”
明秀忍不住问道:“那南蛮子之前骄傲的好像一只小公鸡,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落汤鸡。”
“明老四,你不说话会死吗?”
杨守文骂了一句,颇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张九龄那房门紧闭的客舱。
会不会太狠了?
杨守文搔搔头,叹了口气。
对于张九龄的小心思,他没什么不满。
利用?又能怎样!能够被这样一个牛人看重并且利用也是好事,总好过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青之,你这次突然返回洛阳,究竟为什么事情?”
杨守文看了明秀一眼,想了想,还是把李过的事,与明秀说了一遍。
“四郎,圣人与你明家关系那么好,能不能到时候帮我求情?”
“你想什么呢?”
明秀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圣人之所以厚待我明家,是因为我叔祖的交情,也是因为我明家这些年来无欲无求,在暗中帮衬。可要说关系好……叔祖活着的时候说不定可以。现在嘛,我觉得你父子过去求情,都要比我出面说项有用处。”
说完,他眉头一蹙。
“李过?”
明秀挠挠头,原本光滑柔顺的发髻,顿时变得有些凌乱。
他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太子膝下有个名叫李过的儿子?”
“这种事我骗你作甚……那高力士就是太子内坊局的典直,还有之前我因为救人,得罪了长宁郡主的郡马杨皦。还是小过出面,找了长宁郡主说项才算揭过。”
“有这种事?”
明秀对洛阳后来发生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听杨守文这么一说,他倒是不再怀疑李过的身份。
想想也是,太子李显当年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虽然后来被武则天贬为庐陵王,可身边绝对不会缺少女人。万一是什么不起眼的嫔妃所生,未必会很张扬。
“要是长宁郡主出面,这身份倒是不会有问题。
不过,他惹怒了圣人,怎会找到了你的头上?那洛阳城里,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的人多了去。别的不说,狄光远的老子就是其中之一……只要太子登门恳求,以狄怀英和李唐皇室之间的交情,一定会出手相救,怎么也轮不到你出面啊。”
杨守文听罢顿时愣住了!
之前高力士找上门的时候,他一听李过有危险,就没有来得及去细想,便匆匆出发。
可现在听明秀一说,杨守文也觉得事有蹊跷。
是啊,洛阳城里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的人有很多,单只是一个狄仁杰绝对能保住李过的性命。他杨守文虽有些名气,但若以能力而言,差狄仁杰十万八千里之多。
李过何以舍近求远找到他,还让他在八月十五日之前赶回洛阳……(。)
第四百二十三章 王满渡(一)()
“富贵,给你一个任务。”
夜色渐浓,明秀也回客舱休息了。
杨守文则把费富贵找来,在船头一边欣赏着沿岸夜景,一边低声吩咐。
杨道义带着两个护卫,在甲板一侧守着,以放着人靠近偷听。这杨道义就是那十三个江湖人中的一员。据说早年因一怒杀死了本地缙绅,以至于流落江湖,做了个亡命之徒。他识字,而且还读过一些书,故而在十三人之中,地位最高。
归附杨守文之后,十三江湖人也就等于和过去告别。
他们的身份必须要重新办理,于是这十三个江湖人干脆舍了以前的名字,重新取名,成为杨守文的家臣。这十三个人的身份,是狄光远协助办理,并在长洲落了户籍。日后有人想要这他们身上做突破口找杨守文的麻烦,也不是一件易事。
费富贵忙躬身道:“请阿郎吩咐。”
“从现在开始,给我盯死小高。”
“啊”
“他每天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遇到了什么人事无巨细,都必须一一记录呈报与我。”
费富贵有些不明白,杨守文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阿郎如此吩咐,他自然也不会拒绝,忙躬身领命。
明秀的那一番话,让杨守文多了几分警醒。但另一方面,他和高力士早就认识,对于高力士的身份来历也很清楚。人呢,是没有假可是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可就说不准了。这次李过求援,的确是有些怪异,让杨守文不得不小心起来。
第二天,又是平静的一天。
张九龄再次出现在杨守文面前时,气色已正常许多。
显然,他已经从之前杨守文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虽然神色间还有些羞愧,但眸光却变得坚定许多。午饭后。张九龄突然找到了杨守文,并向他深深一揖。
“学生自认学识过人,做事难免轻狂。
昨日得杨君棒喝,幡然醒悟。一直以为。此次科考必能高中,想着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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