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从观风殿中传来高延福的声音,“启禀圣人,一炷香已经燃尽,杨守文奉旨作出洛川晴望赋。请圣人品鉴。”
武则天一怔,旋即笑了。
“文宣,看起来你家这小家伙,还是不肯服输呢。”
杨承烈顿时苦笑,跟在武则天身后没说话,却又下意识的朝旁边看了一眼。那大殿门的一旁。站着上官婉儿。她也看着杨承烈,只是没想到杨承烈会突然看她。
两双目光相触,上官婉儿顿时心砰砰跳,下意识低下头。
杨承烈也连忙收回目光,跟着武则天便走进观风大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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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延福已经命人,把张易之兄弟赶出观风门。
两兄弟原本是衣袂飘飘,恍若仙人。可是在一顿大棒的招呼下,却变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狼狈。
“高司宫,圣人这是怎么了?”
张易之好一些,跑得飞快。
可张昌宗却显得凄惨很多,一个不留神还被打了一棍,走路时一瘸一拐。
他强按耐怒火,恶狠狠问道。
昨日他二人驾鹤歌舞,还被武则天狠狠的夸赞了一顿。
这上阳宫,除了少数几个地方之外,没有他二人进不去的地方。就连这观风殿,他们也是出入自由,基本上没有敢阻拦。今天他二人本打算给武则天来一个惊喜,可没想到被武则天赶出了观风门,也让兄弟二人有一种颜面尽失的感受。
高延福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道:“圣人在观风殿考校杨青之父子,看样子对他父子非常喜爱。五郎和六郎来的不是时候,以至于触怒了圣人。”
“杨青之,又是杨青之,难不成他还想父子一起……”
张昌宗忍不住破口大骂,却被张易之一把拦住。
张易之塞给了高延福一块金饼,笑道:“原来是扰了圣人公干,倒是我兄弟的错,有劳阿耶了。对了,圣人找杨青之父子来,有什么事情吗?若重要,就不用说了。”
高延福摇摇头,“五郎,非是奴婢不肯说,确实是不清楚。
不过,奴婢倒是听说,圣人可能想要杨青之去找出那四千万贯黄金,故而才出题考校。”
张易之闻听,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连忙又塞了两块金饼给高延福,才告辞离去。
“五哥,你说这算什么事情嘛。”
张昌宗和张易之离开观风门,路上忍不住牢骚起来。
张易之却笑了,“六郎,你去告诉九郎,就说让他选出精干之人,到时候我有用处。”
“干什么?”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顺便,你再通知宋之问和卢藏用。让他二人过来见我,我有事情想要向他们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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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风殿内,上官婉儿把杨守文写好的《洛川晴望赋》呈现到了武则天的面前。
“金商应律,玉斗西建。嘉旬雨之时晴。叶秋成而适愿。试用步闾里,询黎献。皇风演溢,歌且听于升平;圣泽汪洋,颂不闻于胥愿……瞻上阳之宫阙兮,胜仙家之福庭。望中岳之林岭兮。似天台之翠屏。宜其回銮舆兮检玉牒,朝千官兮御百灵。使西宾之夸少弭,东人之思攸宁。不亦盛哉!客有感阳舒,咏乐只。挥毫翰,独徙倚。愿得采于刍荛,终期拾乎青紫。”
这篇《洛川晴望赋》出自白乐天白居易之手,其中更不泛对皇家的歌颂之言。
杨守文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文章拿来应对,可要他认输,他却不太愿意。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想在武则天面前低头。只是这通篇阿谀之词。当上官婉儿诵读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有些脸红。不过,又算得什么?我这叫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武则天含笑听完了杨守文这篇赋文,然后哈哈大笑。
她站起身,也不理杨承烈和杨守文父子,转身便往后殿径自走去。
什么意思?
好还是不好?满意还是不满意?
杨守文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再扭头看向杨承烈,却见杨承烈一脸嫌弃。
“好了,圣人已经乏了。两位请回吧。”
上官婉儿上前一步,轻声道:“车仗已经准备好,在观风门外等候,我送二位出去。”
这就结束了吗?
杨守文朝杨承烈看了一眼。杨承烈则躬身朝后殿一揖,便随着上官婉儿往外走去。
杨守文有样学样,然后也追上了杨承烈。
“杨奉宸,圣人说别忘了明公忌日。”
“臣遵旨。”
上官婉儿今天是彻底忘了杨守文的存在,叮嘱了杨承烈一声之后,便退到了旁边。
杨承烈一只脚上了车。另一只脚正要用力,就听杨守文道:“姑姑,虽然你今天不搭理我,但我还是要与你道别。下次再见的时候,请留意一下,我还在这边。”
腿蓦地一软,杨承烈险些一头栽在车上。
上官婉儿则满脸通红,瞪了杨守文一眼,便转身离去。
“上车,别在那里丢人。”
杨承烈钻进车厢,掀起车帘怒斥。
杨守文撇了撇嘴也跟着上去,车帘放下之后,他立刻闻到:“父亲,圣人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我记得老师忌日。”
“你的老师?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是你爹,用得着什么都要向你报告吗?”杨承烈突然发怒,吓得杨守文立刻闭上了嘴巴。
片刻后,杨承烈轻声道:“我老师名叫明崇俨,你可听说过?”
明崇俨?
杨守文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一怔,感觉非常耳熟。
“明师乃平原世族,世代在南朝为官,是南朝梁国子祭酒明公五世孙,其父是豫州刺史明恪。我八岁时,明公偶然间路过弘农,收我做弟子,并教导了我三年。
我能与你母亲结合,也亏得明师居中牵线搭桥。
若非明师,以你母亲那等绝代风华,又怎可能看得上我这种人?只可惜明师在凤仪四年被害,凶手至今下落不明。我之所以能以十八岁成为奉宸备身,也是得明师推荐。明师死后,圣人担心害死明师的凶手找我麻烦,就让我去了均州躲避。
而对外,圣人则宣称我是受情敌迫害,不得已才离开了长安……这下子,你懂了?”
明崇俨,明崇俨……
杨守文突然间露出恍然之色,终于想起来这明崇俨是何许人。
后世的影视剧中似乎曾说过,明崇俨是武则天早年的情人,好像还有说法是青梅竹马。后来明崇俨学道,并一直在暗中保护武则天,才使得武则天渡过了重重危机。
嗯,是那部影视剧?
杨守文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是港台剧。
至于那部剧中有多少演义的成分,但明崇俨这个人,杨守文却记忆深刻。
对,就是这个明崇俨。
没想到老爹居然是明崇俨的学生,怪不得武则天见到他非但不说武承嗣儿子的事情,反而在言语中流露出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宠爱。老爹,这藏得可够深的啊!
“兕子。”
“嗯?”
“圣人要我回来。”
“什么?”
杨承烈似乎很纠结,半晌后轻声道:“我能感觉得出来,圣人身边连一个能够托付的人都没有。她很孤单,也很苦闷。她对我说,要我回来帮她,我答应了。”
杨守文愣了一下,一时间沉默无语。
许久,他低声道:“若父亲想回来,就回来吧。”
“可是……”
杨承烈深吸一口气,“圣人终究老了,若早十年,我会毫不犹豫。可是现在,我却有些担心。圣人如今已经有些压制不住朝堂上的那些人,否则也不会向我开口。
可我帮不得她什么,只能尽力为她分担忧愁。一旦……可能你也会受到连累。”
杨守文靠着车厢上,心思也有些混乱。
未来的走向,他很清楚。
虽然记不得是具体那一年,但他却记得,武则天最终还是被人给逼退下来,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杨承烈如果在这个时候回来,而且是旗帜鲜明帮助武则天。
那结果……
“父亲,你真要回来吗?”
车厢里的光线昏暗,但是杨守文却能看得清楚,杨承烈那双眸子,闪烁的光亮。
“我必须回来。”
杨承烈深吸一口气,“明师曾对我说过,要我好好辅佐圣人。
过去十七年,我未能完成明师嘱托,也未能帮助圣人分担忧愁。可是现在,我必须回来。圣人心里很苦,若连我都弃她而去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而我,则会愧对明师。”
杨守文听完了杨承烈的话,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回来嘛。”
“可是……”
“父亲,大丈夫做事,不要瞻前顾后。
你有师爷的托付,更有圣人的信任。不回来,你会愧疚终生;回来,了不起鱼死网破。以后的事情,不必考虑太多。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个什么?”
“我是担心你。”
“我?”杨守文笑得更灿烂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父亲,你现在是在完成一个男人的承诺。将来……咱们了不起一走了之。隐姓埋名而已,实在不行咱们去北庭,投奔盖二郎。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少不得一口吃的。关键是父亲要无愧于心,否则的话,看你后半生愁眉苦脸,我也不舒服。”
“呵呵呵!哈哈哈哈!”
杨承烈突然间大笑起来,“没错,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无愧于心。
没想到我杨承烈活了四十多年,到头来却被你个臭小子开解……没错,怕他个甚!”。
第三百二十五章 阿布思野望()
从上阳宫回来,杨守文那颗一直悬在半空里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中。
武则天已经见到了,并且从她身上,没有感受到什么敌意。想想也是,武则天是什么人?千古女帝!怎可能对他这么个小人物在意?如今,又有了杨承烈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相信武则天也不会在为难他。杨守文总算是不用再提心吊胆。
只是,杨承烈要重归仕途?
杨守文觉得有些悬乎!
别看他对杨承烈说的是慷慨激昂,但实际上对杨承烈的前程并不是非常看好。
武则天还能坚持几年?
杨守文实在是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记忆里,武则天在位加起来不过十五六年,而后一场神龙政变,迫使她从皇位上退下来。现如今,武则天登基已经七八年了吧。也就是说,最多还有六七年的光景,武则天就要退位,那时候杨承烈怎么办?
说起来容易,大不了隐姓埋名。
那时候杨承烈能甘心吗?他杨守文又愿意吗?
人的欲?望,会随着地位的提升越来越大,欲海难填,不就是这么一个意思?现⊥⊙在杨承烈说的轻巧,了不起退下。可到那时候,他能退下吗?该如何全身而退?
杨守文发现,他和杨承烈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劝说杨承烈拒绝?
杨守文甚至相信,当时在上阳宫内,只要杨承烈敢说出一个‘不’字,他父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个问题。可不拒绝。等到七八年后。他们又该怎么全身而退?
而且。杨承烈也不可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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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杨承烈早早休息了。
青奴一反常态的没有缠着杨守文,而是乖乖的跟随着老爹。
杨守文独自站在池塘上的回廊上,看着池塘里的莲叶与荷花,心思显得有些沉重。
身后,脚步声响起。
杨守文扭头看去,就见吉达循着回廊走来。
天色已晚,回廊尽头处的栏杆上。插着两支火把,照映池水波光粼粼。吉达走到杨守文身前,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杨守文从未见到过的凝重和严肃,让他心里一沉。
“大兄,有事吗?”
“我准备走了。”
吉达比划手势:“明天一早,我会离开洛阳。”
“大兄要离开洛阳?为什么?难道是我有怠慢之处?”
吉达却笑了,摇摇头:你不要误会,我要离开洛阳,不是因为你。
想当年。我曾发誓要成为塞北第一勇士。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也一直是朝着这个目标迈进。兄弟。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也很幸运,能够和你结拜为兄弟。只是我突然发现,来到中原之后,我在这优渥的环境中,渐渐失去了勇猛精进的心。
吉达的梦想,杨守文当然知道。
他看着吉达,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吉达接着道:那天杨从义的一刀,让我意识到,超强的身手不是练出来的,而是要从一次次搏杀中成长。而在中原,这样的机会太少,对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我准备去北庭,一来看看我姐姐,二来我听说那边很乱。
我要去那里磨练我的枪法,凝练我的杀气。所以,我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离开。
吉达说的斩钉截铁,让杨守文竟无法劝说。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
杨守文看着吉达的背影,张了张嘴,可终究是没有唤住吉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吉达的目标就是成为塞北第一勇士!虽然不知道‘塞北第一勇士’这个称号对他究竟是什么意义,但他却始终坚定理想,一步步前行。
来到中原,杨守文觉得自己都有些松懈了。
可是吉达却没有一天休息,每天都在练习枪术。
成为‘塞北第一勇士’的道路也许会很曲折,很危险,但吉达每前进一步,都会感受到靠近理想的幸福。相比之下,自己最近以来,未免浑浑噩噩,有些颓废。
寻找幼娘,却没有任何线索。
父亲将要走进危险中,可他却是束手无策。
一时间,杨守文感觉自己实在是太没有用了,更为自己这段时间的懈怠感到羞愧。
这一夜,杨守文失眠了。
他在榻上辗转难寐,一直到天将方亮。
黎明时分,一场暴雨忽至。
杨守文激灵灵从榻上起来,披上一件衣服,赤足从楼上跑下来。
他先跑到了吉达的房间,却见里面收拾的整整齐齐。吉达的行囊,还有他片刻不离手的那杆大枪都不见了踪迹。杨守文心道一声不好,便转身冲进了雨水之中。
穿过门廊,他来到前院。
吉达牵着马,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披着一件雨披,从马厩出来,手持那杆大枪。
“大兄!”
杨守文大叫一声,吉达停下了脚步。
他冲着杨守文摆摆手,示意屋恩奇把院门打开。
“大兄,这么大的雨,明天再走行吗?”
可是吉达却好像没有听见,径自牵着马走出了院门。
杨守文又冲到了大门口,站在台阶上,看着吉达在大雨中搬鞍认镫,翻身跨坐斧头的背上。
他朝杨守文比划手势道:兄弟,不要再挽留我了。
我就是害怕你会挽留我,所以才起了一个大早上路。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倒是你要多保重,这中原人的心思很复杂,你可要时时留意,不要放松警惕。
还有。记得练武。切莫要懈怠。
权势也好。名气也罢,都比不得手中的枪更可靠。
我走了,等我练好了身手,一定会回来看你……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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