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官清是一种高粱酒,产自长安。
上官婉儿不知道杨守文想要做什么,但她却相信,杨守文绝不是那种莽撞之人。
如今,在全洛阳的勋贵名士面前,正好扬名立万。
有内侍躬身蓬莱一坛酒,送到了杨守文的面前。
就见那俊美青年取来了酒盏,正打算递上来,没想到杨守文却抬手,一掌拍碎了泥封。
他也不理众人疑惑的目光,仰头对着那酒坛子,咕嘟咕嘟一阵狂饮。
酒水顺着嘴角流淌出来,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衫。而杨守文却浑然不觉,那五斤的郎官清,被他转眼间喝了个精光。山风吹来,酒意上涌,杨守文顿时感到熏熏然。
“青之,你干什么?”
李林甫连忙上前,想要拦住杨守文。
哪知道杨守文却住他的手臂,“哥奴,我来写,你来诵读,可好?”
“啊?”
李林甫一怔,没有弄明白杨守文的意思。
不过杨守文已经把他推开,走到一张桌案前。只见他单手抓住桌子的一角,呼的一下子把那重约十余斤的桌子抬起,而后又走到了上官婉儿的面前,把桌子放下。
“姑姑,请为我研磨。”
刹那间,周围传来一阵哗然。
“大胆,竟敢对上官姑娘无礼。”
杜审言和卢藏用等人,忙站出来大声呵斥。
哪知道杨守文却眯着眼看向杜审言道:“杜员外何必生气?我听说员外郎心胸宽广。当年得罪了周季重,结果被贬为司户参军。令郎以命相搏,换来杜员外重归神都。圣人言杜员外高兴否?杜员外手舞足蹈,更作得一篇《欢喜诗》,才有如今的员外郎……呵呵呵,可是小子却疑惑,不知员外郎还记不记得那建春门外的杜郎坟呢?”
一句话。使得杜审言脸色大变,变得苍白如纸。
年初,杜审言得罪了周季重,被贬为司户参军。杜审言的儿子杜并感到愤怒。于是在正元十五,趁周季重在府内开设酒宴,偷偷混入其中,而后将周季重刺杀。
杜并,也因此被周府的人乱刃砍死。
武则天在得知了消息之后。把杜审言召回洛阳。
那天,她询问杜审言回到洛阳是否高兴。杜审言手舞足蹈,并写下了欢喜诗,已感谢圣恩。
从头到尾,他没有提过他的儿子。
虽然后来他也未杜并作了一篇祭文,但是依旧让杨守文对他心生厌恶。
“你……”
杨守文哈哈大笑,不再理睬杜审言。
上官婉儿盈盈站起,柔声道:“青之似乎文思泉涌,妾身也正想要先睹为快呢。”
“那我来诵读。”
从队伍的后面走出一个俊美少年,赫然正是李过。
他好奇看了杨守文一眼。便凑上前去。
杨守文猛然抽了抽鼻子,熏熏然笑道:“过公子用的是哪家的香料,味道却是好闻的紧呢。”
一句话,令李过顿时面红耳赤。
上官婉儿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饶有兴趣的看了两人一眼。
“杨兕子,你若是作不出好文章来,就算上官姑姑不怪罪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过羞怒,却见卢藏用和杜审言的脸色,已经变得如同锅底一样漆黑。
杨守文笑道:“好。若我写不出佳作,你只管放马过来。”
说完,他提笔蘸饱了墨,运笔如飞。
此时的杨守文。已经有些醉意,自然也写不出那颜体楷书。他此刻所用的,是一种草书。在华夏的历史上,提起草书,就躲不过张旭。不过,除了张旭之外。还有一个人对草书有着卓绝的贡献,那就是与张旭齐名,有张颠素狂之称的怀素狂草。
杨守文趁着酒意,用笔圆劲有力。
没有吃酒前,他写不出怀素的那种狂草。
前世,他也曾多次临摹,但始终不得精髓。而今,他心情燥乱,趁着酒意,一直写不出韵味的狂草,竟使转如环,奔放流畅。在场之中,不泛那书法的名家。别的不说,但只是上官婉儿,本身就精通书法,从杨守文第一笔落下,她眼睛顿时亮了。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牢,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李过大声诵读,声音清雅。
哪知道,他的声音却让杨守文感到一阵燥乱,一把将李过推开,大声道:“过公子,你声音太柔,诵不得味道来。”
李过大怒,立刻就要反驳。
不想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来,笑着说道:“数日前在郑灵芝家中饮得青之所酿的美酒,不想今日又得见青之的妙字。哈哈,既然过公子的声音不成,那我来诵读可好?”
“咦,伯高也到了?”
张说看到那人,顿时露出开怀笑意。
上官婉儿则笑道:“伯高也善草书,今日张颠杨狂,说不得会传为一段佳话。”
杨守文却没有理睬,接着写道:“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
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李过的声音清亮柔美,却始终少了些许阳刚之气,过于阴柔。
而这男子,却是声音洪亮刚硬,带着一股子狂放不羁的气度,令周遭人顿时肃静。
山风凛凛,诗声回绕。
张说不由得轻轻抚掌,更随着那诵读声踏歌舞动。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岩泉,宿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裂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杨守文突然停下了笔,伸手抓住了李过的手,“过公子,咱们上山去吧。”
李过已经被这首诗惊得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抗,身不由己随杨守文跨过了石门槛。
上官婉儿只觉,只觉,只觉好不痛快!
这首诗,分明还没有完成,他怎地,怎地,怎地就不写了呢?
那种感觉,就好像**即将到来,却突然间又戛然而止,让人不上不下的好难过。
“杨守文,给我把诗作完了再走?”
上官婉儿怒声喝道,那俊美青年连忙上前想要拦住杨守文,却见杨守文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仰天一声长啸。
十数年苦练的金蟾气,推动那笑声久久不息,萦绕于山间。
“姑姑,我敢作,可有人敢写吗?”
方才诵读诗的男子闻听,大笑道:“杨青之既然敢作,那就由我来续写吧。”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杨守文说完,哈哈大笑,拉着李过的手,扬长而去。
上官婉儿的脸色变了,她何等聪明,又如何听不明白杨守文这一句话之中的含义。
狂!
兕子,未曾想,你竟然会如此的狂傲!
如秋水般的目光流转,她向那男子看去,“张伯高,只差最后一句,何不续写,传为佳话?”
那男子,赫然正是历史上张颠素狂之一的张颠,张旭。
他提笔愕然,听了上官婉儿的话,突然间大笑道:“上官姑娘何需激我,他杨青之既然能做出这等佳作,我今日能为他续写,也是荣幸!来来来,把酒拿来。”
他从一个内侍手中接过了酒,拍开了泥封,对着坛口鲸吞狂饮。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哈哈哈,好一个杨青之,好一个使我不得开心颜。”
张旭写完之后,把笔丢在桌上,转身就跑到了张说的身边。
伸手,一把抓住了张说的手臂,“道济,咱们走。”
“干嘛去?”
“如此妙人,若不得结交,岂不是人生憾事?
你我何苦在此陪着一干俗人寒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走走走,今日我定要与这杨青之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他拉着张说,不由分说便跨过了石门槛。
卢藏用也好,杜审言也罢,都没有上前阻拦。
李林甫也被杨守文那最后一句诗惊呆了。他蓦地反应过来,大声喊道:“青之,等等我。”
看着他们的背影,上官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浓。
她在那首诗上,写下‘上上’两字,而后把诗递给了俊美青年道:“明玉,快送去总仙宫。”
“喏!”
青年转身疾走,上官婉儿却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今日这场酒宴如何,过了今天,杨守文一定会名传两京。
她颇有些疲乏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旋即变得冰冷,朱唇轻启道:“下一个,谁来?”。
ps:嗯,这一章我觉得要连贯起来看才好,如果分章的话,好像会少了那么一点爽感……嗯,就是这样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想讨好我?()
总仙宫是瀛洲岛上最大的宫殿。●⌒,
总领众仙,号令天下,可能就是这总仙宫的含义。
其实,它就是一座楼阁,约三丈高,站在上面可鸟瞰瀛洲。楼阁周围,有楼台高低不一。那也是宴请宾客的地方,根据远近高低,也划分出了这楼台的尊卑地位。
总仙宫前,有一座高台。
台上锣鼓喧天,歌舞纷呈。
武则天坐在这总仙宫内,面带微笑,欣赏着那高台上的歌舞。
在她两边,分别坐着李家诸子和武家诸子,张易之与张昌宗二人则坐在他身前的玉阶上。
外面的楼台上,宾客正陆陆续续到来。
武则天抿了一口葡萄汁,与太平公主笑道:“你说的那清平调,朕尝过了,太烈!”
“哦?”
“那酒若是放在边塞苦寒之地,倒也不错。
可朕却不喜欢,饮下去好像火一样,也只有你们这些男人喜欢,朕却有些受不得。”
“呵呵,其实臣也不喜。”
武三思连忙接口道:“说到底,那杨青之毕竟是从蛮荒而来,又懂得什么叫做美酒?”
“梁王,那蛮荒之地也是朝廷所治。
各地风俗不同,喜好不一样。你不喜欢,未必别人不爱。据我所知,军中不少人喜欢那清平调,听说薛讷还专门订了一万坛酒,准备用于犒赏三军。也许你喜欢的酒水,在那些将士的心目中太过柔和,当不得热血男儿气概。我倒是喜欢。”
坐在李显下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他身穿明黄色的长袍,头戴纶巾,手中持一柄麈尾轻摇,脸上带着一抹和煦笑容。
这男子身高近六尺,容貌俊朗。
若不是那双眼睛略显细长,以至于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整体来说绝对是一个美男子。
他的笑容很和蔼。令人顿生亲近之心。
李显听了,精神顿时一振,笑道:“八郎说的不错,我也喜欢那清平调。”
武三思脸色微微一变。想要反击,但细思之后,还是忍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矮胖的武懿宗,又看了看张易之兄弟,眸光一转笑道:“五郎可吃过那清平调吗?”
十日前。杨守文北市遇刺,惹来武则天雷霆之怒。
洛阳令张同休被赶出了洛阳,贬到青海镇,估计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会再回到洛阳。
这其中的玄机,明眼人怎能看不出来。
想必张易之现在对杨守文也是非常憎恨,与其自己出头,倒不如让张易之吹枕边风。
李显近来频繁和太平公主走动,似乎已经抱成了一团。
而自家这边,却没有能够帮忙的人。虽然武则天在暗中支持,但又不好做的太明显。武三思已经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偏偏武家兄弟中。没有能够为他分担忧愁的人。武懿宗虽身居高位,却是个贪婪成性的愚蠢之徒,根本就不堪重用啊……
张易之听到武三思的话,抬起头来。
那张即便是女人都会为之嫉妒的俊颜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凉王是说那清平调吗?
那酒的确烈如猛火,但回味无穷。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只可惜少了些,吃得不过瘾。”
“你……”
武三思闻听,勃然大怒。
怪我咯。都怪我咯……核算着到最后,你们都是纯爷们,只有我喜欢吃娘们儿酒?
他不禁很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发作。
倒是武则天笑道:“五郎若是喜欢。回头朕着郑灵芝再送来一些。”
眼中,满是宠爱之色。
张易之微微一笑,不再开口。
张同休被贬走之后,张易之狠狠教训了张昌宗一顿。他对张昌宗固然是恨铁不成钢,但是对杨守文却更感忌惮。他知道,自己兄弟已经触动了武则天的底线。君不见前些日子。武则天还说准备让他做奉宸令,现在倒好,根本连提都不提。
这种时候,他还是老实些为妙。
武李两家的矛盾,自有他两家人去解决。反正大局掌控在武则天手里,他又何必凑那热闹?
至于杨守文……
张易之也说不准,武则天到底是什么想法。
就在这时,一个俊美青年匆匆登上了总仙宫,把一张纸呈给了太平公主。
“太平,可是那南天门外,有佳作呈上?”
“母亲,却有佳作。”
“拿来朕看一看。”
武则天伸出手,太平公主连忙把手中的诗词呈上。
俊美青年这次拿了两首诗,其中一首,就是那首以弓字为韵的应制诗。武则天接过来,先看了应制诗,一双凤目精光一闪,笑道:“这杨青之的应制,倒是不错。
不过,以弓字为韵六韵……太平,你可真会为难人。”
太平公主笑道:“人言杨青之文采出众,所以女儿就忍不住想要考校一番,没想到他还是作出来了。”
“能写出《春夜喜雨》、《别管叔》和《赠阿郎》这种诗的人,又岂能被你难住?”
武则天呵呵笑道,把应制诗递给了李显。
“咦?”
当她看到第二首诗的时候,未读诗文,就被那一首狂颠的草书所吸引,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也是杨青之所作?”
“正是。”
“上上佳作,看样子婉儿对这首诗,非常推崇啊。”
“婉儿姑娘对这杨守文,未免太高看了吧。”
玉阶上,张昌宗冷不丁道了一句。
张易之忙瞪了他一眼,偷偷向武则天看去。
武则天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啊,婉儿似乎对这杨青之很是推崇……想来这首诗,定有不凡之处。”
她脸上带着笑容,可是一旁的李显,却没由来激灵灵一个寒蝉。
他听出了武则天这话语中的阴冷气息,似乎对上官婉儿,产生了不满。
这张昌宗,还真是狠毒。如果这首诗有任何不妥之处。武则天不但会对杨守文不满,连带着上官婉儿也会遭殃。不过,感觉着上官婉儿对杨守文,确实有些关心。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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