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儿她可就把自己也想跟曾家结亲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夫人开了口,屋里众人那是纷纷附和,仿佛都是一百二十颗真心担忧林家被曾家拖累了似的,只是若真是为亲戚家担忧,又哪里会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林家可能有的不好下场?竟是红口白牙的咒人呢。大太太邢夫人倒是没开口,抬眼瞧了瞧满面忧色的妯娌王夫人就专心吃茶,心里自然是一百个称愿——当初贾珠定亲的事儿,她可不是一丝儿风声都没听过的。
贾母也不管,只垂眼一脸慈爱的与史湘云说话,半晌才想起这话似乎不该姑娘们听,亲昵的拍了拍史湘云的背,就吩咐木头人一样的李纨把姑娘们都领了下去,薛宝钗自然也跟上。
等到三春并史湘云、薛宝钗都下去了,还不等一向千伶百俐的王熙凤忍下怒气出来打圆场,一向跟屋子里的摆设似的大太太邢夫人竟然先开了口,还是满面笑容的请示贾母,要不要派个管事去江南送份礼,也表表心意,毕竟也是府里名义上的外甥。
以吝啬和畏贾赦如虎两样闻名全府的邢夫人甚至还大包大揽,直接替贾赦拿了主意,说要是府里的管事们都不得闲,大房里倒是有几个清闲人,可以走这一遭。
贾母的意思,既然林家没有大肆宣扬与贾家恩断义绝,那表礼自然不能少,邢夫人这回的话是难得合她的心意,只是这大儿媳妇什么时候有了胆量,敢做老大的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贾母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邢夫人几眼,没说话。
而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听说还要派人去江南给那个杀千刀的野小子送礼贺喜,那真是气得头生疼,哪里肯应声,竟就这么僵住了,直到贾母说自己乏了,她们先后退了下去,都没人把场面圆回来。
王夫人还要与薛姨妈说些老姊妹之间的贴心话,王熙凤处理完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后也就抬脚回了她与贾琏的小院。
之前贾琏好好的时候不觉得,他一走近一年又受伤躺在床上动不得,王熙凤才觉出了贾琏的重要。琏二爷被人打了脸,连她这个琏二奶奶都要被黑心肝的刁奴编排,贾琏必须快些好起来才行。
谁知一进院门,就让她赶上一场好戏。
大老爷大太太赏下来的侍妾秋桐顶着好大一个巴掌印,哭哭啼啼的从贾琏养病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屋子里头贾琏中气十足的喝骂声隔着半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黑心小娼妇!下作的贱蹄子!等爷大好了,皮不揭了你的!”
王熙凤脚下一停,吊梢眉一挑,侧脸瞧了瞧身边跟着的平儿蓦的笑开了。她真的是一丝避忌也没有,笑声又响又脆,全不管贾琏在那边是不是已经气红了眼睛。
笑完了,王熙凤也没在这个时候过去看贾琏,而是直接带人进了自己的屋子,免得让二爷把性子都撒她头上。
贾琏伤得是腰又不是耳朵,他当然听见了王熙凤的声音。
回来这些日子,贾琏心里对王熙凤没有在他身边侍奉当然是不满的,甚至是愤怒的,但是想想王家老爷王子腾,再想想对自己根本是不闻不问的贾赦,贾琏那股邪火就慢慢下去了,横竖他身边又不少服侍的人,大老爷赏的秋桐就很合他的心意,等伤势痊愈肯定就要收用。
只是今日,贾琏心里的火气是压都压不住。
以前他爹不疼娘不爱的,只能跟着二房的叔叔婶婶混日子,还能安慰自己说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自己亲娘不在了,没人帮衬,又养在老太太身边,父子俩十天半月见不到一面,大老爷自然想不起自己。
可是今儿个秋桐出去找她那些小姐妹们说话,他才知道大太太竟然还敢在老太太那儿说什么要给打伤了他的林家野种送礼的话。邢氏出身破落人家,大老爷指东不敢往西,要是自己的亲老子有一丝一毫心疼儿子,流露出丁点不喜,邢氏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甚至邢氏能说这话,本身就说明大老爷根本就没把他贾琏被人踹下马打了脸的事儿放在心上,还想着跟林家亲香呢!
贾琏真是气煞恨煞,再一瞧平日里很是喜爱的秋桐那张美艳的面孔,记着这也是大老爷赏的,想也不想就甩了一巴掌,将个千娇百媚的准姨娘打得摔了个跟头。
亏他还指望回京城里能讨回公道,想法子整治林家,连自家人都胳膊肘子向外拐!
贾琏越想越气,只觉得后腰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手臂能够到的东西都让他摔了个稀烂,心里偏偏还一遍遍回想着林崖当日神态轻蔑的说的那些话,险些咬碎一口牙。
记起林崖的话,再想想总是我们王家如何如何的王熙凤,贾琏真是陡然升起一阵生亦何欢的茫然。
不过今日荣国府里也不全是坏消息。
这日稍晚些,已经入宫多年一直杳无音讯的大姑娘贾元春,终于托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内侍带了话给家里。
看门的小厮们一听是给宫里的大姑娘传话的,一时半刻都不敢耽搁,立即就报给了二太太王夫人知道。王夫人一惊,却是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还是薛姨妈说她欢喜的傻了,暗暗攥了攥王夫人的手臂,才让她醒过神来。
王夫人心里,还是疼爱元春这个女儿的,尤其是元春生来带福,那样好的生日连去了的老太爷都夸,人生的才貌双全,给她长了不知多少脸面。可是自从元春入宫后越熬越往下走,拼不过甄家的女孩儿被指给了四皇子楚容华,王夫人心里就当这个女儿已经死了。
跟了那么个主子,还有什么前途,不拖累娘家就是好事。
因此好几年了,贾家王家也不是没有门路,王夫人却没有打听过这个女儿的消息,只是本着最后一点慈母心肠,同其他女官的家人一样,按日子送些银子打点而已,不多却也不少,既不会丢了国公府的脸面,也不会花销太多。
王夫人不主动打探,元春自己位卑跟的又是个不受宠的主子,两边的联系就这么断了。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儿还能有托人找上门的一天。
心里一瞬间转过多少念头,王夫人面上却只有一片慈爱激动。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王夫人一叠声命人快请。
等那个缩头缩脑的小内侍进来了,王夫人心里自然十分失望,瞧这模样,就知道是个在宫里上不了牌面的。不过她还是和颜悦色的跟小内侍说话,顺便打听出了元春为何突然能与家里通消息一事。
天底下任何一户人家都少不了糟心事,皇家作为天下表率,内里更是糟烂的发了臭。
楚容华生母已逝,外家死绝,本身又不是多么受当今待见,在宫里的体面连异母弟弟四殿下六殿□边的太监都不如,元春从贵妃宫里出身却被指给楚容华当侍妾,没瞎的都明白她是见弃于贵妃了,日子自然加倍难熬,一向缩在小院子里连门都不敢出。
谁知楚容华也有翻身的一日。
当年义忠亲王谋逆一事疑点颇多,当今裹挟雷霆之怒逼死亲子后时常后悔,更因为其中牵扯到了甄贵妃和她所出的两个皇子,这桩事简直就成了当今的心病。
人老了难免念旧,当今当初逼死了义忠亲王,这些年就日渐宠爱起义忠亲王留下的子嗣,让已故太子妃,也就是亲王妃的长子袭了郡王爵。
这还不算,当今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旧情,竟然在义忠亲王生日那天叫了儿孙们入宫领宴,席间频频真情流露,看得几个皇子面面相觑,只有义忠郡王跟得上当今的思绪,一起哭一起笑。
一老一少折腾半天,席上又上了一道翡翠白菜。
这菜在天家太过平常,心里惦记着旁的事情的二、四、六几位皇子都是举筷便吃,丝毫不觉异样,只有楚容华一人面露叹息回忆之色,默默无语。
当今立时就发错了二皇子和一向偏疼的老四老六,大骂他们不孝不悌,又称赞连模样都未必记得清楚的楚容华仁爱孝悌,直接解下了手腕间一串得自先帝的玉菩提珠串,亲自戴在楚容华手上。
争夺太子位几乎争到撕破脸的三位皇子被骂的灰头土脸连声哀求,得了赏赐的楚容华则哽咽难捺的跪在当今塌边追忆昔年义忠亲王对兄弟们的教导之情,与当今就差掩面对泣了,只有当今左手边的义忠郡王楚熙以袖遮面默然不语,唇角那丝讽刺之意却压都压不下去。
人都死了多少年,还要拿他旧年爱吃的饭菜打磨人心。
一场闹剧下来,楚容华是大大得利,连独霸后宫的甄贵妃知道了,都夫唱妇随,赏赐了楚容华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容许她们托人给家里带句话,也一解骨肉分离之苦,元春也是借了这个便利。
王夫人听完,心里更是失望。
在她想来,当今拿捏这一出为的是义忠郡王,日后得利的是太子一系,就算跟贾家有关系,那也是东府占大头,还是跟他们一房干系不大。
真是没出息。忍不住暗暗埋怨了女儿元春一句,王夫人想了想,还是叫周瑞家的取来五百两银票并几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好言好语的把小内侍送走了。
毕竟既然三皇子能得圣人的青眼,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同其他殿下一样封爵分府,到时候元春怎么也算是伺候过殿下的老人,八成也能得个侧妃的分位,大小也算个帮手。
如此一想,王夫人也就没有瞒下这个消息,等到掌灯时分,阖府上上下下便都知道宫里的大姑娘似乎是熬出来了,都能派人回家探望了。就是有那不长眼的说起小内侍的不体面,也一开头就让人大巴掌抽闭嘴了。
只是女儿终究不是真的体面了,王夫人夜里辗转反侧许久,都忍不住去想林家人,特别是那几个小的混账。也不知道那样的出身,一下子掉到了福窝里,该是何等猖狂。
其实王夫人这点还真错了。
定亲这种事情,林崖心里确实有几分欢喜,但是还没等他把这分欢喜流露出来,就叫林如海和陈潇二人联手掐了个干净。
林如海的意思十分明白。曾家肯将姑娘嫁给林崖这么个嗣子,林家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聘礼务必要丰厚至极不说,林崖怎么也要考个功名出来,今年恰好秋闱,倘若落地,就自个儿去家庙里跪到下一科便是。
陈潇也觉林如海说的很是,大笔一挥,直接把林崖的功课翻了几个番,压榨的林崖一日连两个时辰都未必睡得足。
一面被压着拼命进补唯恐他身子撑不住,一面被摁着头悬梁锥刺骨唯恐他这科考不中,林崖天天累得死狗一般,连未来大舅子曾二爷故意遗失的疑似曾姑娘作的两首小诗都没有时间仔细琢磨。
要知道就连林崇和黛玉还时常说些未来大嫂该是什么模样之类的话呢。
林崖不止一回庆幸自己是两世为人,还能勉强支撑的住,换个寻常十六岁的半大小子来,还不定如何呢。而且林崖也隐约明白林如海为何逼得这般紧,什么要在成亲前考出举人都是托词,林如海怕的还是他那大不如前的身子,想要趁早安排好林崖的前途。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林崖才百般苦学。
只是林崖身在局中,根本没想到如果不是他表现得不似一般少年,让林如海和陈潇都觉得林崖已经可以下场科考、顶立门户,他们也不会逼得这么紧。毕竟他们是要林崖成才,不是要他去死。既然林崖有这个潜力,他们自然要顺水推舟,不能浪费了良材美质。
☆、第37章
读书是极为耗费心血的活儿,即便各种补身子的东西流水一般进了林崖的院子;他还是在日复一日;强度如此之高的的压力下飞速的消瘦了下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两年才养出来的一点肉就都没了影子,加上他这个年纪正是男孩子抽条长身子的时候,愈发显得单薄了。
连林如海看着林崖这副模样都暗暗有些担忧,悄悄请了廖神医每日为林崖请一次平安脉,又命大管事何启亲自出门到城外施粥;林崇黛玉他们哪里还坐得住?
林崇不敢抱怨嗣父先生催逼兄长太狠;黛玉却是敢的,只是她终究说不过林如海;闹着性子要生闷气吧,又总忍不住被老父亲几句话哄回去。况且黛玉心里也明白天下好男儿多半都是要拼这一回的,她又不知道别人家的情形,最后只当都是如此,也就勉强忍下,只丢了四书五经,专门与丫头们琢磨着药膳温补方子而已。
此时先夫人贾敏留给黛玉的两个大丫头云歌锦阙都已经放出去了。锦阙是林家家生子,贾敏在世时就相看好的亲事,到了年纪便由黛玉做主赏了银子放出去完婚,云歌就没那么好的运道了,她是贾家陪嫁出身,娘老子虽说没在林如海重病一事上动什么手脚,却也是被人说动生了二心的,因此一家子都被净身打发了出去,这还是看云歌服侍黛玉尽心尽力的份儿上。
家中乱糟糟的也不适合立即添人,绿裳等了几年终于成了黛玉院子里丫鬟中的第一人,那是立志要大展身手,好叫主子们都知道她的本事的。加上林崖一出手就惩治了那许多人,手腕又狠又绝,绿裳心里畏惧之余,着实也有意奉承林崖,只不敢付诸行动罢了。如今黛玉这个做姑娘的要体贴哥哥,可不就用到她了?
绿裳遂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陪着黛玉一同每日挑拣方子,亲自去厨房盯着厨娘们做好。她原就是管着黛玉房里吃食的,对这些多少知道些皮毛,自然比那完全不懂的强了许多。
黛玉人小可能还觉不出什么,只说绿裳忠心,林崖院子里的鹤音等几个大丫鬟瞧在眼里可就不乐意了。
林崖院子里二两的大丫头就有四个,鹤音、莲音、芝音、妙音。这在林府里绝对是头一份,连老爷林如海当年做少爷时身边也不过只有两个这样份例的大丫头,大姑娘黛玉身边自从锦阙云歌去了,可是一个都没有了,绿裳那样耀武扬威,也不过是一个月一两半。
谨院四大丫头里,除开妙音是后来提拔上来的,始终低了另外三人一等,鹤音跟莲音芝音两个三双眼睛盯的可不就是大爷林崖?莲音芝音是先夫人贾敏赏下来的家世清白忠心的林家家生子,鹤音更是林如海亲自开口赐下的,自觉尤为高人一等。
以前大家还能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可现如今林崖与曾家大姑娘定亲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听老爷大爷漏出来的话儿,等大爷中了举人,进京赶考的时候就要一并登门下定呢。
生成这样的容貌才情,又有造化在大爷身边做屋里伺候的大丫鬟,谁没点想头?也不是没有人想在大奶奶进门之前拔个头筹,可大爷从来就没有特别亲近过谁,丫头里唯一能得大爷青眼的只有一个鹤音,却也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眼下大爷正忙着读书,她们又不是找死,更加不敢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对大爷施展什么手段。
嘴边挂着一块肥肉愣是不敢动手,丫鬟们心里那是着急又上火。以往想泄泄火气还能打骂小丫头子,可现在家里为着大爷读书的事儿,连大姑娘都是轻声细语的,哪里有她们摔碟子打碗的道理?
正忍的心焦,绿裳就撞了她们的眼睛。
这倒也不能怪绿裳,吃食这样精贵的东西,她不敢假手底下的小丫头子也是人之常情。再说她掐尖掐惯了,自己辛辛苦苦眼珠子都不错盯着出锅的东西,总没有白送给别人讨赏的道理,是以最初一旬的药膳补品,都是绿裳领着两个小丫头子亲自送到林崖的谨院的。
黛玉房里的丫头,自然也是个个娇媚伶俐的,看着十分惹眼。绿裳自己心里没有丝毫想给林崖做通房当姨娘的意思,架不住林崖身边的大丫头们觉得她有。
谁让她比大姑娘大了几岁,肯定不会是给未来姑爷准备的通房人选呢?这有心当半个主子的,不免就觉得人人看爷们的眼睛都是绿的。
去了几回,从人人笑脸相迎又是看座又是让茶让点心的,变成了这个没空那个心口疼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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