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一说,王熙凤也想了起来,冷哼一声:“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就是浅!做什么非要我去,不就是舍不得那几两工钱,又要我替她填上损耗!平日里一毛不拔,行事小家子气,老太太还在呢就想法子踩我的脸,让我尊重这种婆婆,再不能!”
王熙凤越说越觉得火气顶的心口发闷,恨恨拍了拍炕桌,腕上一个绞丝嵌明珠金镯子在桌面上磕了几下,眼见着凹了一块儿。
平儿急忙捧起王熙凤的手腕,低声劝慰:“奶奶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仔细伤了手。”说着,就帮王熙凤把手上的镯子珠串都退了下来,回身仔细收拾了。
用了那么大力气,王熙凤手痛之余,火气也确实散了不少,这会子心气平复了,也不用平儿服侍,自己皱眉倚在了团枕上:“也是怪事。大太太什么家底儿,咱们尽知的,她邢家砸锅卖铁也不过那么些东西,怎地凭空多了一箱子赤金首饰?”
“是呢,”平儿仔细锁了匣子,跪在王熙凤脚边给她捶起了腿:“小子们出去打听了,说成色分量都是上上等,且值不少。”
而且如果不是大老爷大太太突然发了横财,大老爷又花一千多两买了两个绝色,舍不舍得把秋桐放到她们房里都还是两说。
探听不出这笔横财到底是哪里得来的,王熙凤不由想的出了神,一时屋里只有平儿手臂起落带起的衣料摩擦之声,静的落针可闻,还是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院门口高声说话,才喊回了王熙凤的神儿。
“二奶奶可有闲?”周瑞家的面色说不出的古怪,似是要笑,又似是含愁,被平儿让进屋里就给王熙凤福了一礼:“太太找二奶奶呢,金陵甄家来人了,薛太太也派了人来,可巧刘公公也来了,事儿真真赶在了一块儿。”
林家的事儿了结了?薛家姑娘的事儿有波折?
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心里都升起了一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林崖:你眼皮子不浅,就惦记我们家的钱~
某盈:也许晚上还有一更?
众人:也许是个甚?问号又是什么情况!'棍棒交加'?
☆、第29章
王熙凤登时就喜上心头,只是顾忌着周瑞家的才没有露出来;只做出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来;做张做势理过衣裳;才搭着平儿的手若无其事的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儿,笑着与周瑞家的说了几句闲话才一道走了。
在王熙凤心里,那个劳什子薛家表妹,不过是个从没见过面的商户出身的姑表妹罢了;又不是个有造化能当正妃、侧妃的,区区上不得玉牒的侍妾而已;打帘子捧痰盂的货色,事情有变就有变,有甚好着急?要王熙凤说;这薛宝钗出身太低;就是送进了皇子府,也不过是四皇子妃娘娘动动手指的事儿,皇子府这些年不明不白就没了的侍妾哪一年少过。
倒是林家那边是个大事儿。即便其中少不了甄家的辅助,可办事儿的却是他们荣国公府出去的下人,单是拔了林如海这个至今还不肯投靠四皇子的不识好歹的东西的大功,就抵得上多少个得宠的侍妾,二爷日后袭爵的事情更是手拿把攥。
何况林家少说还有百万家财。她这些日子与平儿细细算过,即使林家的当家老爷、太太们都是吃风喝露的神仙,为人清高不擅经营,可架不住林家多少辈子一直支庶不盛,想花钱都没多少地方,几代太太又都是高门贵女,嫁进去时一个赛一个的十里红妆。虽说是无爵人家,恐怕林家的家底儿比荣国府丰厚多了。
远的不说,就说自家姑太太的嫁妆单子,王熙凤当初刚瞧见时可是惊得倒吸了一口气的。她王家自诩豪富不假,可她的姑妈兼婶娘王夫人也好,她自己也罢,那到别人家还能引得妯娌们欣羡不已的嫁妆跟这位姑太太比,那真是不提也罢。据说当年林家下聘的聘礼也是京城独一份儿。
权势且在后头,扳倒林家后的富贵却是近在眼前。王熙凤管家日久,纵是再刻意与姑妈王夫人亲近,总有些磕磕绊绊不如意的地方,大房、二房之间又隔着个爵位,愈发有了些没意思的事儿。王夫人仗着掌家多年的便利不仅把几个要紧的差事都攥着不放,还捏着府里的大宗银钱,几欲逼着王熙凤拿私房补公中用度。
原本王熙凤还要费一番筹谋来破这个局,结果瞌睡来枕头,二太太与甄家定下这么一条好计,自然可以轻轻松松皆大欢喜。
林姑老爷过继了嗣子又如何?两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带着个病歪歪的小丫头片子,还能斗得过堂堂国公府贾家?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而且贾琏为了林家折腾出来的那些糟心事儿已经去了许久,王熙凤一面确实是想他,一面也有些怕他去了这么些日子身边早就有了几个狐媚子逍遥快活。再不回来,在外边生下个庶子女,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王熙凤这一会儿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味。她虽然有意掩饰,可周瑞家的从还没留头的小丫头子做起,大半辈子都在伺候王家的姑娘们,主子们眼皮一动就能揣摩出真意的人物,哪里瞧不出来?只是这会子周瑞办砸了差事,周瑞家的一心只琢磨着如何为自家男人脱罪,倒没了那份素日里嘲笑王熙凤面精心憨的兴致。
三人自王熙凤的院子出来,绕过回廊就到了王夫人待客的荣禧堂正房。连点眼风都没留给打帘子的周赵两位姨娘,王熙凤径自进了正房,果然瞧见四皇子妃身边有脸面的胡嬷嬷正坐在王夫人下首吃茶,嫁到薛家的那位姑妈身边的老陪房家人则局促的坐在另一侧,被皇子府的人衬托的越发上不得台面。
暗啐一声丢人现眼,王熙凤面上笑意盈盈,先给王夫人问了好,又含笑与那胡嬷嬷说了些客套话,把个老嬷嬷赞的眼角细纹都舒展了,才与薛家来人略微说了三两句。
不是王熙凤非要踩自家亲戚,可人家皇子正妃的人在这儿,薛家巴巴的把嫡出大姑娘送去当不记档的侍妾,她还怎么当着皇子妃娘娘心腹嬷嬷的面儿给薛家脸?人家嬷嬷肯跟薛家下人说话,那已经是人家不拿大了。
王夫人与薛太太多年不曾相见,倒对这个幼时不甚和睦的妹妹多了许多真情,心里对王熙凤如此举止颇有些不快,但她心思此刻全在胡嬷嬷的话上,也就没有给王熙凤脸色看,只是语速缓慢的接上了刚才的话头。
“薛家虽说如今在京里只有一座多年无人看顾的旧宅院,我倒有心留她住上几年,等孩子们大些再做打算。娘娘若是觉得大姑娘年纪小,想着略等几年,倒不如让薛大姑娘在这府里住下,过上三年正好及笄,也是什么都不耽误。”
这话一出,胡嬷嬷还没说话,王熙凤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抬了抬眼皮。
旁人不知道这位菩萨心肠的二太太,王熙凤还能不知道?在王夫人眼里,除了她和她的心肝肉儿女,旁人有用的时候还好,没用了就是泥猪癞狗一样的东西。今儿显然四皇子妃要给薛家点排头吃,以王夫人的为人,该是顺手推舟、根本懒怠多说一句话,可这会子王夫人竟然为了维护薛宝钗驳了四皇子妃的吩咐。
王熙凤心里如何作想暂且不提,胡嬷嬷也是顿了片刻,才端着小模样开了口:“二太太也是疼爱后辈。只是殿下府里的规矩,跟这一般公侯侯府邸又略有不同。薛姑娘十二三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娘娘如何不疼?只是想着,到底是小了些,与其直接开了脸受那些狐媚子的排喧,不如先接到娘娘身边住上几年,对外就说是娘娘出嫁前疼爱的妹妹,如此养到及笄,到时候收到殿□边也便宜。”
被“开了脸”这个词刺激的眉头微动,王夫人面上倒还撑得住那慈祥样,心里却暗暗咬牙。都是做正头太太奶奶的,王夫人怎么猜不出四皇子妃的算盘?前些日子薛家孝敬的银两古玩流水一样进了四皇子府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推辞?偏这会儿真要进人了,又拿话推脱。什么出嫁前疼爱的妹妹,谁不知道四皇子妃出身东南福建陈家,哪里能蹦出来一个长于金陵的妹子?不明不白的养到十五,到时候再成了个最末等的侍妾,旁人还要当宝钗出了什么差错。
正要再争一争,胡嬷嬷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薛家来的媳妇子:“好歹也是薛家的姑娘,老奴知道二太太不好做这个主,只不知道薛太太是个什么章程?这事儿,前些日子过去的内侍该禀报给薛太太知道了才是。”
这话乍一听十分在理,却经不住细琢磨。略微想多一点,不就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儿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加上薛家早就知道了信儿的事,王夫人到此刻才知道,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好看,只低头摸了摸腕上佛珠,王熙凤抿抿嘴,气定神闲的端起茶吃了一口,好险没笑出来。
薛家的媳妇子却没瞧出这一片暗潮汹涌,咽了咽唾沫才抖着嗓子回话:“太太说了,全凭娘娘做主。”
虽然薛王氏母女也觉得这么进府委实不像话,可是银钱已经撒了出去,要是回绝了四皇子妃的面子,等上几年进不进的去还是两说,就是进去了,现在开罪了四皇子妃,以后安能有好果子吃?
只是薛蟠最近闹得凶,薛太太忙着哭这个孽障,竟忘了给她姐姐王夫人送个信儿,这会子差点就要把她的好姐姐气死。
既然薛家都应下了,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胡嬷嬷又笑眯眯与薛家媳妇子说了几句话,替四皇子妃许出了让薛宝钗先随母兄在荣国府多住些日子的恩典,便告退而去。
胡嬷嬷走了,王夫人脸色立刻就是一变,阴的几乎能滴下水来,只是还不等她含怒质问薛家下人,去送胡嬷嬷出门的周瑞家的就面色惊慌的快步走进屋里。
“太太、二奶奶,林姑老爷大好了。”
嘴里说着大好,周瑞家的却止不住有些哆嗦,一声好似乎还带着牙齿磕碰的声音。一头一脸的冷汗,不像报喜,倒像报丧。
王夫人一怔,捏在手里的佛珠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一时之间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王熙凤更是唬的猛然起身:“怎么会……”
“奴婢怎么敢欺瞒太太奶奶!”周瑞家的见主子们都丢了魂似的,也急了,这一急,口齿倒伶俐许多:“甄家二姑娘的奶嬷嬷亲自来的!今儿早上甄大老爷的折子才在御前公议,林姑老爷派的人就送了折子来,说是路上跑死了几匹马。甄家二姑爷算了,说折子是那事儿之后写的!”
按甄家和琏二传来的消息,林如海当时就该人事不知,这会子更是都装裹好了,怎么还能在中毒后起身写劳什子的奏折?还能支使着人快马加鞭送信上京?
简直荒谬!
王夫人根本就不能相信,脸上撑了十几年的佛爷模样瞬间土崩瓦解。
作者有话要说:=w=我肥来了!昨天……那个……
美男误国啊!'昏君脸'?
☆、第30章
“一派胡言!”王夫人平时神情慈悲温和时还好,这会子细眉倒竖双目圆瞪;薄唇紧抿的模样显得整个人分外刻薄;眼角唇边的细纹连上好的内用香脂都遮掩不住;阴郁中带着衰老:“送信的人呢?叫进来我亲自问她!”
声色俱厉,王夫人看着周瑞家的哪里是在看心腹,分明是在看血仇。要不是心中还绷着一根弦儿,晓得不能在侄儿媳妇面前失态;王夫人手边的上好汝窑小盖盅就要飞到周瑞家的额角去了。
只是王夫人这大半辈子,除了年轻时总受小姑子贾敏的气;后来又经历贾珠病亡的打击外,一直顺风顺水,称心如意时端出个菩萨样儿自然手到擒来;此刻好好的如意算盘到头来几乎要成一场空;她直叫心里那股邪火堵的头发晕、眼发花,憋闷的难受,就算强忍下来没有动雷霆之怒,却憋得双手直颤,到底损伤了她当家太太的体面。
要是平时,王熙凤心里少不得暗笑王夫人不过如此,可如今她也没了这份闲心。
无他,贾琏人还在江南呢。林姑老爷不死,出事的就该是贾琏了。王熙凤自问,要是她为林家人,但凡察觉出一星半点儿,都不会让贾琏全须全尾的走人。想想林姑老爷为官作宰的本事、林家小子废了薛大爷的狠辣,要了贾琏的命都不在话下。
贾琏再是个废物点心,那也是她王熙凤的夫君,是她这辈子的依靠。更不说她跟贾琏还连个儿子都没有,只有大姐儿一个姑娘,日后哪里指望得上。
王熙凤越想越心急,也不去细看王夫人忽青忽白的脸色,只忙着要救贾琏:“姑妈,咱们快写信让人送回去,让叔叔想法子接琏二回来吧!甄二姑娘家的嬷嬷是办老了事儿的,不是拿准了事儿不会说,既然林姑老爷大好了,琏二也帮不上忙,还是快些回来的好。”
周瑞家的被王夫人看的打了个哆嗦,这会儿也忙顺着王熙凤的话往下说:“甄二姑奶奶家里今日也是忙乱不堪,嬷嬷把话留下连口茶都没顾上吃,就急忙家去了,甄二姑奶奶还说,让咱们家快些想个辙呢。”
是该快些想个法子出来。林如海何等样人物,殿下们争相拉拢,甄大老爷的心腹大患,焉能小觑?这几家谋害他不成,那之后可就要各凭本事好好过几招了。
到嘴的万贯家财飞了不说,头上还悬了柄利剑,不知道哪日就会落在头上,飞来横祸。
一直紧紧咬着牙关的王夫人听到这儿仿佛突然回过了神,可惜却没能恢复平日里的雍容端庄,而是从惊怒变成了慌乱:“宝玉呢?宝玉在哪儿?快把他找来,少了一根头发看我饶了哪一个!”
王夫人手下多少阴私事,是一点儿也不信那些因果报应的,只有宝玉是她的心肝,一丝儿差错都不能有。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宝玉有个万一。甄家是隐晦提醒她提防林家报复,她当然听明白了,她要人的性命,自然怕对方想法子挖了她的心,不把宝玉找来好好看看,又怎能放心。
周瑞家的忙领命而去,王熙凤在旁边听着心下却是凉透了。林姑老爷就算现在就要动手,也不能旦夕间就伤了窝在荣国府二门里头的贾宝玉,贾家真正危险的只有远在江南,就在林家嘴边儿上的贾琏。好歹她也是王夫人嫡亲的侄女,贾琏是亲亲的侄女婿,这次下江南还是替几家人出面,王夫人竟然连面子情儿都不做,就跟贾琏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卒一般。
冷眼瞧着王夫人已经装模作样念了几句经,王熙凤再忍不住,直接转手大步流星的去了,唬了在帘外守着门户的平儿一跳,主仆俩个回去后又支使王熙凤的陪房送信求援不提。
再说王夫人,王熙凤都气得白着脸走了,她却连头也没抬,只管虔诚无比的向佛祖许保宝玉一世平安的愿,又把被急匆匆找来、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宝玉好好揉搓了一番,其余一切如常。
只是到了晚间,因为王熙凤挂念贾琏,除了往王家送信外一切不管,立等银子使的管家媳妇不得已寻到了王夫人,王夫人多日未犯的头痛病便不小心又复发了,第二日就折腾着请医问药。
宝玉、探春等都在床前侍疾自不必说,连贾政都问了几句,一时之间荣禧堂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多时连京中相熟的人家都晓得荣国府当家的二太太身上不爽利,纷纷派管事媳妇子来看,一向与人为善的王夫人这次却一个都没见,都以身上不好为由推了,只让琏二奶奶王熙凤出面料理。
京中谁不知道王熙凤是个好揽权掐尖儿的?这次她本该八面玲珑好生卖弄,结果却不过是强撑着敷衍过了就算,一句话都不爱多说,令人深为纳罕。
府外议论纷纷,府内就更热闹了。却是王家又给她们姑太太、姑奶奶送节礼来了。
王家这一代子孙争气,给的节礼一向是上上等,不过这几年的惯例是二太太王夫人的比琏二奶奶王熙凤多一样表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