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点点头:“我想是因为,那天卫星不是准备弄个什么仪式吗?凶灵正潜伏在距离你们很近的地方,等着出来。卫星以为没有火就不会让它出现,其实并不是。它随时都能出现,只不过平时确实不能动别人。那天它感觉到了你、我、卫星,以及那个扰灵。它知道总会有个灵魂被抛开,被它吃下去。”
程强听后,也点点头,“古哲,你知道凶灵一般什么时候会直接在人间出现吗?”
古哲当然不知道。这两个经历过恐惧的前消防员现在灵异知识丰富,简直让人不可能联想到他们过去的职业。
“有人在它的地盘上,带着极大的恶意犯下罪行时。这时它不仅能出现、还能同化掉这个人并变得更强。”
比如卫星献祭自己的亲人,比如那天所准备的仪式。
“那现在,凶灵一次次把我们扯进去到底是要什么?要杀我们?”古哲知道,下一次睡眠时也一样会遇到危险。
“它可能是要增强自己……”季念说。“因为得到了扰灵,它很方便把肖诗揪住。然后也很方便把你们揪住。你看,当年它接受了卫星的献祭,那七个人现在变成了焦黑的、没有意识的鬼怪,但并不是凶灵的一部分;而如果凶灵成功得到了卫星……或者现在的肖诗,带有恶意做出献祭行为的人,自身就会变成凶灵最喜欢的饲料了。”
幸好肖诗还没有把魏初雪给怎么样……不然她就早已经……古哲回忆起刚才看到的一切,那女孩似乎为此一直在挣扎。
“等等,但是……”这时,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但是,季念!你被凶灵杀死了?你为什么是……”
“我为什么是自由的?”季念已经吃完了点的所有食物。他回答的语气里有一点畏惧、但又有点自豪似的,“它没有吃掉我。因为我不是那个做出献祭行为的人、也不是被献祭的人。当时,它根本就无法吃掉我。”
“那它对你……”
“它撕碎了我,肉‘体分解为不存在的东西,没有遗体。它把我直接变成一个鬼魂。”
22
有可能在夜晚继续侵袭的凶灵是一个问题,白天的事情也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说起来有点可笑,明明都见识了那么不科学的事情,明明面对着生命被威胁的严峻情形,但是,还是有个更迫切的问题摆在眼前。古哲需要上班。
这时候他就很羡慕朱立业和刘粤京,前者倒班时起码能在上午睡个懒觉,后者可以在家睡一天。古哲既没有上班的心情,也没有力气。
天蒙蒙亮时他回到家,思考着要不要请个病假……一推门,看到那两个能睡的人也并没有睡,坐在小凳子上安安静静的。
程强也跟在古哲与季念后面,可那两位合租人竟然都没问这是谁。尽管如此,古哲还是大概地介绍了一下,反正就说是个比较了解这些怪事的熟人。
朱立业拿着一个黄颜色笔记本,正是在那个“房间”时,肖诗让他们拿走的。
“刚才我又给魏初雪打了个电话,那地方果然不是梦……”刘粤京困得脸色发青,“她说,在被抓住、挣扎时,身上留下了点小擦伤和瘀伤。她醒来后,那些伤还在她身上。”
“这个记事本你看……”朱立业把笔记本递给古哲,“她写给我们的。”
古哲接过来,和季念一起看。程强也伸着脑袋站在他们背后。两位室友面面相觑,不知道古哲为什么总是突然就和人关系变得关系这么好。
肖诗的用语很简洁,几乎连个形容词都没有,且字迹潦草,看起来是想在尽可能少的时间内说清楚很多事。她提到了和凶灵的交易——就像之前古哲猜测的一样。
除此外,她还提到了那个扰灵。以前季念还是黑影状态时曾经说过,一般产生了扰灵的人自身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肖诗也一样。
是凶灵告诉了她。
肖诗说,她虽然有“亲戚”但没有“亲人”。小时候父母出了意外,后来一直生活得很孤单。她脾气差,也不太会说话,连在网上也没交过几个朋友。当她意识到这些后,渐渐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且想装出点开朗幽默的样子来。在论坛,她认识了很多人,也认识了非常谈得来的魏初雪。
她编了个非常过分的名字,加入古怪姓名群,虽然认识的人多了,似乎她也依然是比较沉默、不善交流的那一个。如果不是魏初雪,可能她也不会再认识更多人。
“那时扰灵已经形成了,这东西可不会听人指挥,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回事。”站在后面的程强说。
凶灵告诉了她这一切,告诉她那个扰灵已经被它吸纳吞食,并且因为扰灵和她相连,她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它告诉她,她有一个机会能救自己,那就是……用和她亲密的人换。
她没得选择,也没法骗它,因为在它的领域内,它知道肖诗当时想到的是谁。
魏初雪被抓住后,肖诗时而恢复正常、时而失去意识。她在记事本里写着,她想活下去、即使没有亲人朋友,也还是想活下去。但是又时时刻刻想到,自己同样不希望魏初雪出事。她紧紧关着门,保护着自己的一小块领域,希望尽可能不要面对选择。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条墓室一样的路……”季念想了想,“那就相当于她意识里一些东西的现实化,她自己心一定很乱,而且还经常失去意识,紧紧把握着的就是‘要把魏初雪藏起来’这么个想法。其他的东西并不清晰。”
“那就是说,她并没有想把魏初雪交给凶灵?她并没有像卫……”说到一本古哲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坐着的就是“卫星”,于是改口说:“她没有听凶灵的!”
“她做与不做都有可能,只是她内心深处有着挣扎而已,”程强叹口气,“想要自己活下去这个念头,和不能牺牲朋友的念头,她都有。她只是还没到面临自己亲自选择的时刻,幸好被你们及时干扰了。”
他靠在墙壁上,看着季念现在使用着的身体——卫星的身体,又想到以前那场大火:“你们想想,凶灵要求用他最亲密的人献祭。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几个。当年卫……当年那个小孩,他不是痛恨自己的七个亲人。也许因为年纪小,不懂这将会意味着什么;也许因为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自己。所以他点了火。”
刘粤京和朱立业哪里知道“当年那个小孩”的事情。但他们现在好像没多余的精力去追问。
古哲想起在寒衣节那天,卫星疯狂的样子,以及那两个被变成人偶的无辜人……也许是这样的。当年八岁的孩子做选择时,没有想到这个行为会把自己变成怎么样的人。
凶灵要的,不是一个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灵魂,它要的是那种自己选择葬送心爱之人的残忍和绝望。在你变成一个弑亲者后,凶灵会再吃掉你,你会变成它最可口的食物。
卫星被救了,愤怒的凶灵撕碎了季念……古哲看了看依然在专注地读记事本上文字的季念。
即使被人拯救,卫星也并没能好好生活。他一步步选择了残忍、邪恶,亲手熄灭自己的光芒,走向真正的黑暗。
“看了这个,你们想到了什么?”程强扫视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当然是三个,季念不算。
“啊?”从刚才起,刘粤京和朱立业就听不太懂这个年长男人以及古哲和“卫星”在谈什么,只知道反正是关于那个屋子、关于扰灵和凶灵、关于似乎很不妙的事情。
程强的样子像个课堂上提问“你们从这一段总结出了什么”的老师一样,等待着他们回答。可是这几个年轻人都看着他,没有一点回应。
程强摇摇头:“你们想想,既然自己都已经被它盯上了,昨天没事,今天没事,明天不见得也没事对不对?想想那个凶灵的喜好!你们要是谁被抓住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它……它会通过我们再抓住我们的亲友!”
古哲突然明白了。朱立业和刘粤京看看他,又看看程强,觉得又有道理又难以置信。
“我父母都在外地啊?”朱立业不安地搓着手,“古哲父母也在外地对吧?刘粤京你们家是本地的?”
“我觉得这和距离没关系,”季念说,“它知道魏初雪住在哪住在哪吗?她们又认识你们住在哪吗?只要有人和人之间的牵系,凶灵就能找到你。和地理上的远近没关系。”
“那要怎么办!我们要是每天夜里都这样,那可怎么办!”刘粤京抱着脑袋说。
程强耸耸肩,和季念对视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季念看向古哲:“古哲,今天你请假行么。”
“当然,我都累死了,不能请假我也要请假。”古哲说。
程强再次以老师看学生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行,今天你们几个就都别上学上班了,哪怕被人辞掉也比送命强。最好明天的假也请下来,我们有办法摆脱那个凶灵,但方法是很累人的。”
听到有方法,三个人都期待地看着年长的男人。
“你们现在都去补觉休息,恢复体力。中午过后起床,我直接送你们进去那个领域,不用自己睡着。就像夜里我跑进去时一样。”
听他这么说,刘粤京第一个嚷嚷着不干。但朱立业和古哲的不附和、以及程强那个老师一样的眼神,还是让他安静了下来。
程强和季念一起,继续解释了这个想法。季念说,就像绝大多数鬼故事都发生在夜晚一样,民间“夜晚阳气弱”的概念不是瞎说的,通常在白天时,任何凶灵的力量都会减弱、甚至沉眠。他们应该在上午好好休息,下午醒来后走进那个凶灵的领域,在黄昏之前出来。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走进去后找到肖诗,最好还能找到那个被吸纳了的扰灵。毁掉扰灵,把肖诗带出来。
程强说,即使仅仅带出来肖诗也好,哪怕她已经不行了,也要带出来。至于扰灵,如果找不到也没办法,找到了就想办法毁掉。
只要先断掉与凶灵的联系,就有办法彻底摆脱它。
“就像鬼摸不到人一样,正常来说人类摸不到鬼,但当你们真的钻进那边的世界,你们就能摸到。上次咱们拿的铁锹就不错。”季念解释说。
“不过扰灵又长什么样啊?”古哲问。他心想,上次到时见过……就是一面黑墙,但那东西不可能依然是一面黑墙吧。
季念还没回答,程强笑着说:“其实不用管它是什么样,在那地方,要是有东西扑出来想攻击你们,你打不打它?”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
然后他们商定,下午让其中一人留在外面,以防万一。比如如果有人出现什么异常,他可以尝试从外面叫醒大家。这一点程强也不确定可行,但还是要准备一下。
朱立业给魏初雪打了电话,让她请假、现在去休息,中午过后打车过来,负责在外面看守大家。本来刘粤京很想推荐自己的,可又没什么理由不把这任务留给女生。
“休息一下吧,现在还是早上呢,你们能睡到中午。”季念催古哲去睡。
现在朱立业和刘粤京都去重新换睡衣钻被窝,还一脸坚毅,就像要进行什么仪式似的。而古哲坐在原处,盯着肖诗的记事本没有动。
季念以为他是害怕,又补充说:“没事,你们刚醒来一次,现在又是上午,睡着没事的,不会走进那地方。”
古哲看了看季念,又看了看打算趴在他家小厅的桌上睡的程强,没说什么,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想和季念说的是,自己怕的不是睡着后的事,是怕将来也被凶灵抓住,被控制,并不得不面临那种残忍的逼问。
站得远远的听别人的故事时,他可以确定,自己毫不认同那种为救自己而将别人推下山崖的行为。可当自己有可能踏上那山崖,他却不敢确定……会不会变成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季念被凶灵拖进屋内时是什么心情呢。为什么能够坚决地面对那么恐怖的东西。这似乎不是“勇敢”就能解释清楚的。
现在,他还要一次又一次面对那东西……面对曾经杀死自己的恐怖之物。
古哲坐在床上靠着墙,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心里觉得这么闷。
“本来你没有任何必要再参与进来了……如果不是我的话。”
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然后身后的墙壁里传来回答:“你知道我在这?”
我其实不知道。古哲笑着想:黑影……不,季念,他又把身体钻进墙壁里了,像嵌在琥珀里的虫子似的。有时候,穿着卫星的身体直接来找古哲总会引起另外两位室友的好奇,所以季念不止一次这样把自己嵌进墙里,来和古哲说话。
“你怎么了?别老想悲观的事。”季念说。
古哲放低声音:“本来你都可以不用再去那地方了。扰灵什么的其实明明和你都没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被你们拉回人间我可是很高兴啊,我还有了家,能触摸东西,现在甚至还能吃饭,怎么看都是我占便宜了。”季念解释起事情来总是又详细又贴切,而且语气平和,让人心安。
古哲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也对。如果自己没有建立那个群,就不会认识这些人。如果不认识他们,就不会被扰灵缠上,也不会去那个水吧玩招鬼游戏。如果没有扰灵,自己可能会迟些搬家,也就可能也不会认识卫星,不会再回到那个水吧,不会被凶灵威胁到。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也就不会认识黑影,也就是季念。
如果在那天没有在水吧的所谓窗道,季念就会一直以一个没有记忆的虚体状态徘徊着。
从墙壁里伸出一只影子形态的手,搭在古哲手腕上,就像起初那天在水吧的小院里一样。
23
门铃响起来时,他们刚刚被吵醒。为魏初雪开门的是正在做饭的季念。
六个人围坐在小小的折叠桌边吃东西,胳膊碰胳膊的,但却莫名地给人安全感。
“如果我们出现很异常的情况,就想尽一切办法叫醒或阻止我们。”程强一边嘱咐魏初雪,一边从短大衣里掏出一把把的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放得下的,“你看着具体情况来判断吧。休息好没?你可千万别也睡着。”
魏初雪点点头,手握得紧紧的:“嗯……你们一定找到她。”
程强让魏初雪去主卧的阳台站一会,大约半小时左右再进来。他在小厅里点燃了之前那种香,插在了花瓶里,让几个人找个安全的姿势,在地上坐好、最好靠着墙。
接着,他拿出一个保鲜袋,看起来里面是一些土渣子,他让每个人捏出来一点点攥住。那是凶灵所在之地的土壤——因为凶灵依附的是土地,而不是建筑。
他又让大家一人拿一根香,握在攥着土壤的手里。最后花瓶里剩下两根,他说让那两根自然燃烧就好。
“程强队长,你竟然现在懂这么多这些……”季念穿着卫星的躯壳靠在那里,闭着眼睛笑起来。
“你也差不多。”程强自己也坐好,找了个稳当的姿势。
那种香并不是一般去求神拜佛时用的。肯定不是……古哲闻着它的味道,觉得很陌生,不同于贡香,也不同于加精油之类的家居香。他把香的前端微微倾斜,防止火星碰到衣服。季念坐在他身边。
“为什么你才那么年轻,却很会做饭呢……”古哲突然没来由地说。
他们都闭着眼,但季念还是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拍拍古哲的手背回答:“以后再和你说。有很多很多可以和你说呢。”
古哲还想问什么……在觉得害怕时,人总是有点难以抑制的交流欲‘望,总想说话。
但是慢慢地,意识好像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