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辆那一年最新的美国车,颜色是娇嫩的苹果绿,那女子抢前一步,打开了行李箱的箱盖,抬著我的两个人,便将我放了进去,又将行李箱盖关上。
在他们关上行李箱盖的时候,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做了一下小手脚。我迅速地摸到了一只钳子,放在箱盖下,所以盖子其实并没有合上,他们以为我早已伤重昏迷,并未曾注意到这一点。
接著,我便听到四个人上车声,车子开动了,驰出了并没有多远,车子又停了下来。我听得那女子道:“三位伯伯,再见了!”
那三人道:“再见,十六晚上。”那女子道:“是,纸猴为记。”那三个人各自笑了一声,脚步声便远了开去,车子继续向前开动。
我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将行李箱盖,托开了一些,只见那三人已然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驾车的,只是那个女子了……
我攀住了车身,从行李箱中,爬了出来。那女子显然没有发觉她要弃去的人,已然爬了出来,我不知道她要怎样炮制我,我在行李箱上,伏了一回,看出车子正向市区驰去。
我手足并用,没有多久,便已然攀住了车窗。然后,我握住了门把,突然将门打开,等到那女子回过头来时,我已然坐在她的身边了!
在那一瞬间,那女子显然大吃一惊,她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整辆车子,突然颠簸起来,车胎在路面,发出难听的“吱吱”摩擦声。
“小姐,”我说:“小心驾驶!”
不等我把话讲完,车子的行驶,已然恢复了正常,她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她。
她约莫二十三岁年纪,十分美丽,我只能这样说;因为她的确十分美丽,如果不是她面上那种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睛中那种不应该有的太过坚定的神采的话,我一定可以给予她更多的形容词。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她才道:“你是谁?”声音也是冷冰冰地。
我继续地和她对视。她再一次问:“你是谁?”她一面望著我说话,一面熟练地驾驶著车子。已然接近市区,车辆也多起来了。
“我?”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可是在我笑的时候,下颚却在隐隐作痛,“我就是给你放在行李箱中的那个人,小姐,你准备将我怎么样?”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讶异神情,道:“我准备再过去些。将你放在路上。用车子在你身上辗过去!”
我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我竭力表示轻松,耸了耸肩,道:“一件意外的交通失事?”她简单地道:“看来像是意外伤人,不顾而去。”我突然一转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们不必再做戏了!”
她并不挣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转过头来。冰冷地望著我,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就在我松开五指的一刹间,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然发出了几下冷笑,将车驶入了一条冷僻的街道,停了下来,道:“卫先生,请下车吧!”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那只紫晶戒指,是我最喜爱而又值得纪念的一件饰物,我戴著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见这戒指,便可以认出我的身份来。
可是,眼前那个富家小姐一样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字,使我对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当然不肯就此下车,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未免有点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发现她笑的时候,更加美丽,令人如沐春风,我几乎忘了自己,衣衫破烂,满脸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那样做。可是,她大约是在我热切注视著她的,有一点异样的眼光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转过了头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么人?”
她“格格”一阵娇笑,道:“卫先生,这不公平,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实是毫无可资作为辨别身份的东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还笼罩著一层无形的神秘的浓雾,将她真正的身份,隐藏了起来,使得她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我耸了耸肩。道:“好,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失败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难过。”
我眼睛在车厢中仔细的搜索著,看到了她身边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烟。”她又是一笑,将手袋向我抛来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烟,我之所以向她要烟。那是因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内容,想不到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讪讪一笑,道:“听说女人的手袋,是一个秘密,我能打开?”她只是报我以一阵娇笑。
我打开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
当时,我双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手袋掉了下来,我找到了香烟,又将手袋合上,在这些动作中,我已然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只纸摺猴子,贴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并没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点著了两枝烟,递给了她一枝,已然趁著取打火机的那一刻,将偷来的纸摺猴子,放入了袋中。
我们默默地抽著烟,她突然一笑,将烟凑到红唇上,她的一切动作,完全只像是要深深地吸一口烟,可是,就在香烟将要凑到她的唇旁之际,她却一挥手,香烟被燃著的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弹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是来得那么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预防,眼前红影一闪,我连忙闭上眼睛时,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觉得一阵剧痛,我哼了一声,虽然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时候,我双目闭著,看不清什么,只觉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听得她怒叱了一声,我胸前突然又受了两下重击,身子向后一仰,后脑正好撞在车门之上,整个人,已然向车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车外,连忙睁开眼来。可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并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光亮!她打著了车头灯,直射在我的身上,强烈的灯光,令得我的双目,加同对准了太阳一样,同时,我听得马达的吼声。我知道她仍然在实行她原来的计划,要将我辗死!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滚出去,“呜”地一声响,车子在我身旁擦过!
我眼前一黑,从亮到暗,在刹那间,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跃而起,我刚跃了起来,闪电也似的车头灯,又向我直射了过来,那辆大型的、颜色娇艳的美国车,此际看来,像是一头上古时代的怪兽一样,发著怒吼,又向我疾冲了过来,我想不到她在片刻之间,已然掉转车头,脚步尚未站稳,又向旁滚去。但是她的驾驶术,实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滚去,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惊心动魄的吱吱声,又向我冲了过来。那条路,极其僻静,这时候,一个行人也没有,而那条路的一面走出,另一面,却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滚下山坡去的话,她自然不能再驾著车子来追我。但是我刚才滚出之际,急切之间,却是向著山岩那一面滚去的,跟著车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然再无退路,只得奋力跃起了几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缝中横生的小树,整个身子,向上一翻,挂在小树上。
在那一刹间,我不免有点可惜,因为她驾车的来势,是如此急骤,只怕难免撞在山石之上,车毁人亡!可是,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才一跃起,车子已然在离山石半尺处,陡地转了弯,我只见她的手臂,从车窗中伸了出来。
那时,我虽然迭受创伤,但这份警觉性却还在,我见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团黑漆漆的物事,连忙身子一移,藉著浓密的树叶,将身子隐藏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拍”、“拍”、“拍”三下,极其轻微声响过处,我身旁石层四散,有的,还溅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无声手枪,同我射击!
我身上并没有枪,除了隐伏不动之外,别无他法可想,只见车子驶出了十来码,便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她已然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又是“拍”、“拍”两声,我感到左臂被一颗子弹擦过,一阵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树,本来就不是十分结实,给我压在上面,已然弯曲得十分厉害,这时候。再一颤动,“格”地一声。树已然断跌了下来。
我连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却已经全然没有掩护的物事,我离地只不过五六尺,而离她只不过丈许远近,她手中,套著灭声器的手枪,正对准著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面容。我没有法子避得过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样可以击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扑去,其结果也是完全一样,因此,我索性一动不动,只是背贴著岩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壁之上。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只是枪管在作轻微的摆动,像是在选择,将子弹送入我身子的什么部分,来得恰当些一样。
我只是望著她,她冷冷地道:“卫先生,我的小手枪射击成绩,是九百三十五环。”
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至发抖,不至于像一个懦夫,道:“不错,这已是接近世界第一流射击手的成绩了。”
此际,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车子经过,令得她不敢肆无忌惮的行事。可是所有的汽车,不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这样的距离中,我可以射中苍蝇!”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头残忍的猫,当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鼠么?”她突然扬起手枪“拍”地一下,子弹正在我耳际半寸处掠过,击在岩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一般的枪都是七发子弹,她已然发射了六枪,枪膛之中,至多还有一颗子弹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发一枪,而这一枪却又打不中我的话,那么,她将是老鼠,而我则是猫了!我立即道:“小姐,这一枪惩戒我,十分好,刚才,我那一掌,击中了你的什么地方?”这句话,实在是十分轻薄的。
因为我刚才那一掌,触手处软绵绵地,分明是击中了她的胸前,而我还特意以这样的语调提出来,当然是轻薄得很。
而且,这一句话,也说得十分危险。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给我以死前的极端恐惧,一枪向我鬓边擦过之类,那么,她枪膛中的子弹,就射完了。
但是,却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将子弹直接地送入我的心脏之中!我是将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从而再存辱我之心,那么,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则,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刚讲完了那一句话,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来。
徼天之幸,“拍”的一声。一颗子弹,在我右额旁边掠过,我右额上,还感到了一阵灼痛。和闻到了头发被灼焦的气味,可知那一颗子弹,是在我右额如何近的地方掠过的!我立即大笑起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枪了!”
我话才一讲完,手一松,已然飞身,向她扑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极其灵巧,连忙向外,闪了开去,我一冲前,伸手便抓,虽然未曾将她抓中,但是“嗤”地一声,却将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块来。她一个转身,便向汽车掠了过去。
我连忙追向前去,她手挥处,手中的枪向我,抛了过来,我一伸手,便将枪抓住,也就在那一个耽搁间,她已然上了车,我再赶前一步,车子已然向前,疾驰而出!
我当然追不上汽车,定了定神,正想将抓住手中的枪,向外抛去之际,陡然之间,我呆了一呆。就著橙绿色的路灯,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点四五口径,可以放八发子弹,性能极佳的手枪!我呆了好一会,才按动了枪柄上的机钮,“拍”地一声,子弹壳弹出来,在子弹壳中,果然还有著一颗子弹!存在枪膛之内!凭这颗子弹,她只消手指一钩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却没有那么做!刚才,我还以为我总算反败为胜。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彻头彻尾地失败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路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脑中一片混乱,像是电视机没有校好的时候一样,脑中所泛起的画面杂乱地、迅速地移动著、变换著。
在这些画面中,有著她柔长的黑发的盘旋,也有著在诱人的红唇的微笑,更有著她明澈的眼睛的对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为当一阵脚步声惊起我的时候,向下望去,一幢一幢的大厦中所露出来的灯火,已经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个人,同我走来。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个阿飞,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手一晃,弹开了弹簧刀。恶狠狠地指著我,道:“手表,快除下来!”
我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去出,那三个阿飞还来撩拨我,当真是自投罗网。
我冷冷地望著他们,只见另外两个,只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站在那里,身子在不断地摆动,口在嚼著香口胶,没有一点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头畜牲,我霍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飞的手腕,大阿飞杀猪也似地怪叫起来。另外两个小阿飞,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扫出,“砰砰”两声,他们已然跌倒在地!
我顺手一挥,将大阿飞挥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飞呻吟著,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我拾起他手中的弹簧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子缩成一团,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我感到作呕,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脚,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滚了下去,将那柄弹簧刀,“拍”地一声,折成了两截,抛在那两个小阿飞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开去。
不一会,我已然来到了另一条街上,等了没有多久,便有街车驶来,上了车,看了看手表,已然是凌晨一点钟了。
到了家门口,我付了车资,下了车,一抬头,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灯火通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门口,坐著一个人,我更是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只见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头来,我更加奇怪,因为老蔡的头发,已然剃得清光,而他的面上,也泛著极其愤懑的神色。
我连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还坐在门口干什么?”老蔡哭丧著脸,道:“你自己进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辞工了!”我更加诧异,老蔡简直已是我们家中的一份子,“辞工”两字,出自他的口中,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际衣衫破烂,面上、手臂上,全是血迹,他也不问一问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我连忙问道:“什么事?老蔡,发生了什么事?”
老蔡激动得讲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红红!!我心情一松,道:“红红怎么了?”
他摊了摊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蔡,你为什么突然剃起光头来了?”
老蔡苦笑道:“红红说,我的面孔,像……像什么……尤……纳……”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连纳!”老蔡道:“对了,那该死的尤伯……连纳,红红说,我很像那个尤伯连纳,所以我应该剃光头,是她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