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张强跟没吃早饭似的,老是跟不上我们掉到女生队里,挤在女生们中间,一会儿拿路
边的老农民打趣,一会儿又说要给她们每人多照几张倩影--他脖子上挂着相机,确实很神
气。
黑龙潭是个新开辟的旅游景点,好多配套设施都未建立起来,不过是个丘陵环抱的一个
天然湖,环境还是蛮不错的。
张强果真没有食言,只要有合适的地方,他就指挥着女生摆开架式,甚至于走到一个荒
山丘上,他都要冯婧站上去说要给她来一张。冯婧说:“我不去,站上面象什么呀,跟我刚
攻陷一个山头似的。”
旁边两个女生相视一笑,一个就说:“那有什么关系呀,本来就是嘛,不过那山头可不
是身后的好个,而是眼前的这个。”
冯婧醒悟过来,追着要打她们。
同学们跑得满山遍野,划船的划船,野餐的野餐,等到我们想照几张意思意思时,胶卷
巳经用完了,男孩子们大大咧咧地也没怎么在乎,倒是还有女生一肚子牢骚。
“拿班费买的胶卷,凭什么一个劲地给她照?有本事献殷勤拿自个的钱去!他以为自巳
打谁的主意别人就看不出来,别屁颠屁颠地跟得叫人恶心。我才不稀罕照那几张破相呢,谁
想众星拱月地拥着她谁去好了。”
一个口直心快的女孩对我和陈志泽说。为表示她真的不稀罕,她脱离了女生群,上了我
俩儿的船。
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我们儿个有一下没一下发划着船,快漂到湖心岛时,女孩儿来了
灵感,非要上去摘几枝野花,船还未靠稳,就大呼小叫地上了岸。
陈志泽在我耳边说:“这些姑奶奶可真他妈地难伺候。”
我说:“赶明儿你也找一个伺候伺候试试。”
陈志泽说:“得了,你饶了我吧。”
回校的路上,同学们仍是说说笑笑,但阵营却明显分化了。七八个女生被隔离在男孩
中,唯有冯婧和张强俩人不远不近地在队伍后面跟着。
当夜寝室卧谈会,张强向大伙儿宣布,巳经和冯婧联系好了,过几天来教我们跳舞。大
伙儿都称赞他的胶卷外交卓有成效。
为纪念“一二九”运动。系学生会举办了征文比赛,我们班负责出一期墙报,冯婧正和
我们起设计版面的时候,张强逮到她了,问她怎么没过来,并说请她过去看底片--巳经冲
出来了。
在我们寝室里,冯婧似乎对那几张底片并不怎么满意,只是淡淡地说,随便冲几张吧。
晚饭后寝室里还没来电,天又阴,所以舞也没有教成,张强和她一起下了楼。
快熄灯时,张强才回来。大伙儿一致讨伐他,说他不该打着公家的旗号中饱私囊,让他
招供,今晚去哪儿了?
犯人不打自招。
我和她一起看电影去了!
唠唠叨叨地是一些细节性的描述。以后的几天,同样的时间又进行着类似的描述。
我俩儿在池溏边坐了一晚上,她让我摸她的手啦!
在咖啡馆里,她把一块方糖塞到我嘴里!我操,今晚花了快五十块钱,不能再这样下去
了,这月的生活费又没有了,该跟她摊牌了。
同学们安慰张强,感情投资嘛,不必吝惜,其实是自我安慰,瞧不出这小子人模狗样,
倒有这份艳福,是应该付出一些代价。只是他进入角色的速度太快了些,未免令人眼花潦
乱,但他也很快缄口,似乎那块方糖把他的嘴巴粘住了,不在每夜的黄金时间发布类似新闻
了。
大家问起的时候,他恶狠狠地说:“妈的,老子跟她吹了。”甩了人家,用得着这么恶
狠狠地说吗?
后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张强硬塞给人家一张电影票,让她电影院里见,直到
开映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儿,身边却坐了个莫明其妙的傻小子,张强忍不住要他出示座号,一
看,张强傻眼了,正是那张票!怎么撕得他都记得。那小子说是在门口买票时有个不认识的
漂亮女孩送他的。看他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象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张强索性把自巳的票也
给了他:“等会儿你再去喊个女傻*进来就齐了。”扭身就出了电影院。
走麦城的故事本不足为外人道,张强就是这么个心里存不住话的人,本要求唯一的听众
保密的事儿,这下可闹得众人皆知。
冯婧这样作是否过分了些?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班同学。花了许多钱只吃到自巳买
的一块方糖,张强也算个悲剧人物了。
快元旦时,杨明德收到叔叔的一百元汇款,他把二元钱还给我,难道他以此证明自巳的
尊严?他既然还,我当然收。他在寝室里倒是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色。
一月四日 多云
……野驴嘶叫得令人恶心,送他去配种站会比让他上大学更让他高兴。人家会让他摸她
的手,和他一快儿出去?他真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下铺的陈志泽是一只雄孔雀,一有花枝
招展的雌性他就会开屏,但他恐怕想不到会为此露出脏肮的屁眼吧?生活委员富有猪相,他
不管和人说话,还是散布言论都象是拱地,他能拱出什么?唯有和辅导员说话他才文雅一点
儿……我怎么和一群上帝的废品同学!
是什么使他如此睥睨一切?难道他认为唯有自巳健全么?我的同学,每月我为你发放困
难补助和饭标,还肯借钱给你,你也不肯放过我吗?
我是否比别人更富有猪相?以后我要再发表什么言论,我应该先照照镜子。
期末考试临近,同学忙于复习的同时,也归心似箭,毕竟是大学的第一个假期。早早的
就有人开始准备行装,打听车票。
陈志泽打开抽屉,说:“车票早买早放心……”突然脸变了色,翻箱倒柜,一阵折腾,
小白脸都急红了。
“糟了,我的一百块钱丢了。”
我和张强问怎么回事儿,他说他原来把钱放在抽屉的饭盒里,他的抽屉一向不锁,没想
到今天准备取钱让老乡买车票,却发现不多不少正好少了一百块。
我俩安慰他,别急再仔细找找,是不是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我哪儿都找遍了,再说我记得千真万确放在饭盒里了,我绝对不会记错。
辅导员找陈志泽了解了一个情况,根据分析可能是内盗。这种事并不鲜见,前一段化学
系就有个学生趁同室上课盗窃被当场抓获。他吩咐陈志泽别再声张。
老许把我叫去盘问了半天,又问寝室另外几个人的情况。我说哪个人也不象盗窃犯。
“要让你一眼看出谁是盗窃犯了,还要公安局干什么,你回去把张强叫过来.”
寝室里的人一个个被威胁利诱了一遍,没找到线索。轮到杨明德时,老许有些踌躇:
“杨明德是不是寒假不回家?”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想了一下,让我再把他叫来。
杨明德不知就里,一路上还问我是不是他申请参加系里的勤工俭学活动,有什么消息
了,我支支吾吾没回答。
他进了辅导员的办公室,我到系教办看考试日程表。过一会儿我出来,正碰见杨明德满
脸通红地迎面走来,他鼻孔朝天,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阔步过去了。
难道盗窃案有眉目了?
我进辅导员办公室,老许正在那里生气:“这个杨明德呀!真是不懂事,我又没问是不
是他偷的,只是给他说对同学有意见,经济上有困难可以向组织反映,不要一时糊涂作了错
事,既使作了承认了也没什么,我也不会把这事上报,内部处理算了。谁知他一听就摔门出
去,气咻咻地跟谁有意污陷他似的。”
事情没查出眉目,杨明德的反应令人生疑,寝室里就他一人爱独来独往,和别人都不交
往。天天吃素菜,连回家的钱都省,见了一百元钱能不动心?就算是经济有困难,也不能偷
别人的钱,害得别人连家都回不成吧?
火车站到学校卖票的那天,陈志泽仍不死心,在张强的怂恿下,乘着杨明德上教室复习
功课,对他的床铺进行了一次突击搜查。
出于好奇心的诱惑,我参加了这次搜查。他一直关闭的蚊帐对大伙儿确是个迷。
里面没什么东西,一堆书,一包脏衣服,和一般大学生床铺没什么区别,陈志泽匆匆翻
了一遍,没找到钱,破盗窃案的动机淡化了,张强竟感兴趣于床头的那堆书:“妈的,这小
子别是成天躲在里面看黄色画报吧。”正说着,却从书页中掉出几张底片来,我们凑上去一
看,是我们秋游时照的那几张,对着光线,还可以看到冯婧和几个女生在一棵树下傻笑。张
强说,我说我顺手把它丢在桌子上,怎么就见不到了呢,原来是这小子给拾去了。他要这玩
意儿干什么?
因为怕他回来撞到,搜查就草草收场,但嫌疑并未消除,他寒假不回家,大伙儿的东西
可要锁好了。
没办法,陈志泽向系里申请了困难补助三十元,又向我和张强各借二十,去买了车票。
杨明德很可能觉察到了敌视的目光和处境,他更加傲慢地在寝室里走来走去以示大无
畏。期末考试成绩为他的傲慢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他总成绩全系第一,只是外语和体育差点
儿。
宣布完成成绩的当天下午,我坐上了火车,在行驶的列车上,我遇见了陈志泽,他坐在
一群男女老乡中,聊得正欢。
他招呼我过去,把二十块钱还给我。
“怎么?你小子现在就有钱了?”
他告诉我,他那一百块钱没丢,其实是被一个老乡借走了,那老乡前天收到汇款,所以
在车上还了他。自己竟稀里糊涂地把这事儿忘得连影都没了!
他嘿嘿地笑着,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哥们儿,这事儿就别提了。”
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我遥望校园的天空,在阴沉的天底下,一位单薄少年徜徉于冬
日灰白的求学路上,硕大沉重的黄书包一颠一颠拍打他瘦窄的臀部,无论他想制造毁灭地球
的原子弹还是设计拯救人类的宇宙飞船,这一幅求学图也很令人感动了。
二
同学们度完假期回来,普遍感到不大对劲,和那些就业或作生意的高中同学比,非但没
有多少天之骄子的荣耀,反衬出学生的贫困和傻气。这年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读书!大伙
觉得委屈。每夜熄灯往楼下扔啤酒瓶,冲窗外吼几嗓子成了家常便饭。
刚开学课课程松,同学们四路出击,寻找乐趣,先是传来了冯婧上学期纵横捭阖的外交
传奇:她和校园流浪诗人在月光下散步;她是留学生楼的常客;她在校乐队某吉它歌手伴奏
下在草坪上唱歌直到深夜。没有明确的证据说明她正在和谁拍拖,但是……
“总之她是个骚货”张强说。
不至于吧?小道消息总被传得串了味,甚至有人为冯婧诌了外号--李香兰,那可是日
伪时期活跃于上海滩的交际花,一个实际上的日籍文化特务。人言可畏,因为给班里办墙
报,我和冯婧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她不过是活泼开朗,喜欢交际一些,她写的那篇文章我还
记得,她给予《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以极高的评价。
有人发话了:“张强,你小子别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张强道:“狗屁,老子连她那玩意儿都摸过了,还能不知道她?”
大伙儿怂恿他描述一下那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张强支支吾答不上话,同学们更
上劲了,闹着他非要他给个说法不可。
角落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喝:“够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谁的声音?
就是那个平时蔫不啦叽的家伙。
他吃错枪药了吗?
真难以想象他猴一样的胸腔能发出这样炸雷般的巨响,莫非是鬼魂附体?大伙一时怔住
了。
但鬼魂分明遁去了。他嘟嘟囔囔解释道:“你们老说话,吵得我睡不着。”
我看了看表,时间确实不早,十二点半,但平时熄灯后聊天比这更晚的都有,他为什么
选择这个时候爆发呢?
我充当了和事佬:“时间不早了,睡吧,睡,明早还有课呢。”
寝室里巳有两三个人分别堕入情网,起初还能互相交流一下收获和心得,后来都各自躺
在被窝里独自咀嚼了。
因为上学期杨明德的优异成绩,他得到了一等奖学金,他叔叔未给他寄钱,倒给辅导员
寄了一封信,对系领导和老师表示感谢。因为明德说老师们对他很照顾,每学期的困难补助
加上奖学金尽够用了,明德这孩子脾气倔,性子怪,放假也不回来,又给老师们添烦恼了。
这孩子没爹没娘的,就把他交给学校了,辅导员把这封信给我们几个班干部传看为孤苦伶仃
又勤奋好学的杨明德好一阵唏嘘感叹。
杨明德仍旧穿着那件军训时的绿军装,在春寒料峭的日子中昂首穿行于俊男靓女中,这
不折不扣是个令人侧目的校园怪杰。
三月中旬的某个下午,上高等数学课时,冯婧来晚了,就坐到后面,碰巧和我坐在一
起。教高数的瘦老头在讲台上窜下跳,讲得声嘶力竭。课听得乏味,就聊了起来。开始的话
题是刚在校电教室放映过的美国奥斯卡获奖片《雨人》影帝达式廷。霍夫曼把一个白痴学者
演得维妙维肖,妙趣横生。冯婧突然扯到了现实中的人物:“我觉得你们寝室的杨明德倒挺
象雨人的。”
这不公平吧?杨明德怎么着也不是个白痴,雨人没有情感,和女人接吻只觉得湿乎乎
的,雨人也不懂世故常识,半夜里闯错了房间,连弟弟和女朋友作爱也不知道回避,还说他
们弄出的声响吵了他。
我淡淡对她说,这个雨人还是你的祟拜者呢。冯婧一愣,随即俯在课桌上吃吃笑起来,
一会儿她抬起头信手拨了拨头发,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可笑的电影镜
头。”我怀疑她的意念是否也闯错了房间。
上完两节课后,一部分人留在教室里继续自习。冯婧跑到第一排,坐到杨明德前面,扭
头向他请教一道习题。
这是一个期待以久的时刻,也是一个不知所措地时刻,那个面红耳赤的惊恐表情大概可
以阻挡一切好奇的询问吧?他的舌头变成了生硬的凿子,艰难在石头上刻字,依然不知所
云。
冯婧引导着它,使它变得流畅。
一艘帆板航行于弯曲的河道,绕过了词不达意的礁石和语无论次的险滩,她不失时机制
造着轻快的微风,鼓舞风帆,最后这帆板终能行驶于一片平静肃穆的夕阳和凉爽宜人的晚风
中了。
一抹金黄的夕阳透过窗户,为正倾心交谈的男女们镀上了毛绒绒的光环。我也被这昙花
一现的虚幻景象迷醉,踱到教楼外的空地上,心随之而惆怅。
等我回来取书包时,杨明德正一个人呆坐原处,微风虽巳失去,然而帆板仍在随势而
行,它会滑向那里?
这一天是三月十一日,日记是一张勘误表,它对应于这次谈话,为所有引错了的名人名
言都查找到了正确的出处,满满一页,我既惊叹于作者的记忆和毅力,又诧惜地谈话的奇
特.他为它们作了精细的增订校补,显然是把倦慵的胡涂乱抹看作艺术品了。这种刻板的形
式倒适合于他。
这是一块独立于芳草萋萋的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