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叶瓷笃定地说庄梦周没死,但是王无忧认为那极有可能是叶瓷固执地自欺欺人,毕竟庄梦周一点气息都没了,躺在他怀里,完全就像是一具尸体。
“你很难过?”迦叶有些不悦地问。
“没有,我是担心叶瓷,我怕他太难过。”
“叶瓷?”迦叶微微诧异,“叶瓷和庄梦周认识没几天,我没发现他很在乎庄梦周,他会很难过?”
这回轮到王无忧诧异了,他有些迟疑道,“你,没发现叶瓷很喜欢庄梦周吗?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没来地下城之前,叶瓷就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他在乎庄梦周喜欢庄梦周。”
“在乎?喜欢?只是那么浅薄的态度就算得上在乎喜欢了吗?”
王无忧停下脚步,“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深刻,才算在乎,才算喜欢?”
迦叶眼神暗了暗,瞳孔紧锁住王无忧的面庞,半晌才一字一句道,
“守护他,独占他,生死相连。”
“是吗?”王无忧仿佛没听出那短短十个字里浓郁的执念与感情,对着迦叶深邃的眼神也毫不退让,淡淡道,“但每一个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一样。如果你没有看透他内心的渴望,就没有资格否定他所做的一切。”
他推开挡在面前的迦叶,目光移开,一边走一边说,“叶瓷的表达能力虽然有问题,但是他在努力地向周围传递他的情感。就算在你看来,那种感情微不足道的浅薄,但也不能表明对于叶瓷自己,那种感情就是浅薄的。”
“为什么这么在意叶瓷?”迦叶忽然道,声音压抑低沉,“难道在你的眼里,他比我更重要?”
王无忧沉默了一瞬,空气是令人心悸的寂静。迦叶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浅翡翠色的眼瞳渐渐变得深不见底,如同绿色的沼泽,生机盎然的表面之下是阴暗的淤泥藏着凶残的野兽,一旦陷入就只能沉入地下,再也无法挣脱。
“无忧。”他一把将他拽过来,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却突然变了个调,“你……”
“你比他重要。”王无忧抢先说道,“迦叶,你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
迦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愉悦地露出一抹笑容,手指摩挲着他的眼角,仔细地看着王无忧漂亮的眼珠子。
眼睛干净黑亮得能够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但不对的是瞳孔有些微微放大,雪白的眼白部位也出现了暗红色的细小血丝,从边缘向中心的瞳孔蔓延,血丝有变粗的趋势。
迦叶很清楚这些症状预示着什么。
“抱紧我。”迦叶忽然抱住王无忧,贴着他耳朵道,“你的身体等不了这种慢腾腾的速度,我要御灵,尽快出地下城。”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你的行为语言变得越来越具有攻击性了吗?你不是纯正的不死族,你的身体才经过一次转化,只是短短几天,它就开始渴望心脏了。”
王无忧眼神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的确,从拿到灵翼开始,他的情绪就有点不对。现在这样贴近迦叶,近到能够感受到心跳的距离,让他的情绪更加不稳定,好像有什么奇异的渴望就像被压抑的火山就要爆发。
这就是……将要异变的征兆吗?甚至不到二十七天,就已经开始情绪失控。
迦叶紧紧地他锁在怀里,乘风换影的速度很快,几分钟的时间,就从东区深部到了地下城的边缘,翻过高高的古城墙,外面是静静流淌的护城河。
护城河极宽,一眼望去看不到边,与其说是河倒不如说是江。能见到的最远处仿佛与天空相接,波光粼粼雾气升腾。
这就是当初他们进入地下城的地方,也是地下城出入口,昔日有三片灵翼作为灵力源头构造的御灵阵不仅压制了所有妖魔血族超越人类的非人力量,还单方面封闭了地下城与外界连通的通道,只进不出,现在灵翼被取,御灵阵已破,通道自然被打开,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放开我吧。”王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在河边等你。”
“我不会再放开你。”迦叶抱着他漂浮在河面上方,“我们一起。”
王无忧把左手放到他眼前摇了摇,镶在手背上的殷红圆珠发着淡淡的光辉,显示出主人身体的不同寻常,“不是有这个吗?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就能让你找到我。”
迦叶对此的回应是,猛然收起御灵术,抱着他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噗通!”
河底漆黑一片,王无忧被迦叶四肢紧紧缠绕着,恍惚之间,分不清自己是在下沉还是上浮,沉沉浮浮之间,他开始缺氧,呼吸困难精神涣散。
“无忧,无忧。”
王无忧茫然地睁开眼,“迦叶,我咳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空空的胃里翻江倒海,紧紧地按着胃部,吐出好几口冰水,缓了一会,他才能好好说话,“我们出来了?”
“出来了。”迦叶摸了摸王无忧苍白的脸颊,皱眉道:“你的眼睛已经开始异变了,要尽快把心脏给你。”
王无忧点了点头,四周看了一圈,这是一片松树林中,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这里也不例外,高高的松树枝叶覆盖着皑皑白雪,他们呆在树底下,暂时还能避点风雪,迦叶没有使用御灵术构造隔离罩,想来是因为等会要做掏心换心这种血腥的事,不能分心御灵,所以他们只能暂时忍受冰天雪地里的寒气侵袭。
“可能会很疼,不过我会很快。”迦叶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壮的胸膛,“忍一忍就过去了,嗯?”
王无忧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忘记你身体里的心脏是怎么回去的吗?是我亲手把胸口破开拿给你的,你认为我会怕吗?”
迦叶动作一顿,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他一件件解开王无忧湿透的衣服,目光停留在那白皙光滑的胸口上,手心贴在左胸的位置。
理所应当的没有心跳声。
“快点。”王无忧把自己的短刀递给他,催促道,“有点冷呢。”
迦叶握着削铁如泥的利器,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王无忧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泄露了并不平静的心情,衣服被扒开露出单薄的胸膛,静静地躺在他面前,像只祭献的羊羔般乖顺。那一瞬间,迦叶几乎想把手中的短刀扔掉,将他拥进怀里。
但这样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秒,迦叶将不合理的情绪压下去,动作稳定迅速,下刀毫不犹豫,因为犹豫除了让王无忧徒增疼痛,没有任何意义。
“啊……”王无忧咬着嘴唇,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划开王无忧空洞的胸膛,迦叶将刀尖对准自己,手腕一动,锋利的刀刃慢慢深入,划开层层胸肌,最后将整个胸膛破开。
“噗…………”
短刀被扔到雪地上,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
迦叶将手掌伸进胸口,掏出不断跳动的鲜红心脏,颤抖着手掌将它放进王无忧的胸腔内。
心脏入体,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内部断裂的血管自动与心脏连接自愈,狰狞翻开的伤口迅速合上,几秒钟的时间便完全愈合,如果不是白皙的胸膛还沾满温热的血,之前的开胸换心简直就像是一场幻象。
王无忧半阖的眼睛完全睁开,入眼便是迦叶血淋淋的胸膛,他伸手抚上正在自愈的伤口,除了感激更多是心疼,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很疼的。如果不是他从小到大习惯了痛苦,恐怕也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
迦叶握住他的手,紧紧攥着,“我没事。”
他忽然露出一副调侃的笑容,“怎么看起来要哭了的样子?难道是被吓的吗?”
王无忧没有反驳,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快要完全消失的伤疤,半晌才道:“很疼吧?就算能够快速自愈,也不代表不会痛。”
迦叶表情一僵,直直地看着他。
“所以除了必要的时候,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让自己受伤了。我知道刀刃划开皮肤的感觉,很痛的。”王无忧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现在我也感觉得到,自愈的过程也很痛苦。”
迦叶垂眸不语,他感到了精神深处涌上来的一股温和宁静,这久违的感觉让他一点负面情绪也升不起来,甚至在这一瞬间,只想和王无忧去任何美好的地方,平平静静地渡过无数个岁月。
王无忧把衣服穿好,看着迦叶少见地呆愣住,于是半跪着一件件帮他把上衣穿整齐,最后整了整衣领,站起来。
“走吧,叶瓷还在等我们。”
第35章 三十五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入目之间除了前方那蜜色的木制别墅再没有其他颜色。
王无忧和迦叶的背后是两串长长的脚印,转眼间又被大雪覆盖。
“那是什么?”王无忧指着迎面向他们接近的一小团,远远的只能看到那是雪一样白的一团东西在快速移动。
迦叶抚了抚落在眼前的额发,淡淡道:“是那只猫。”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雪白的一小团突然跳起,朝王无忧扑过来。
“啪嗒!”
小白猫砸到透明的玻璃罩,头昏脑涨地滑下去,蹲在地上过了好几圈,才晃晃悠悠地蹲好身子,仰着头眼含热泪地看着王无忧。
“怎么这么蠢。”王无忧叹了口气,看了看迦叶示意他把隔离罩撤掉,迦叶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小猫,手一动,漫天风雪便呼呼地刮过来。
王无忧弯腰刚伸出手还没去抱小猫,它就两个爪子扒着他的衣袖,顺着手臂爬到肩膀上,窝在王无忧的颈窝间。
迦叶冷森森地看着得意的小猫,小猫丝毫不怕对方吓死人的眼神,朝他咧了咧嘴。
王无忧看不见一人一猫的互动,摸了摸软乎乎地小猫,把大衣的帽子扯了扯衣领往上拉了拉,保证不会一张嘴雪粒子就钻到嗓子里,才说,“温度,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记得你跟我一起跳到漠河里的。难道没找到地下城自己游回来了?”
“喵呜~”小猫软软地叫了一声,把长尾巴缠到王无忧的脖子上,尖尖的小耳朵一动一动地扫着王无忧的耳廓
迦叶暗自摩挲着手指,忍住把那只小猫从王无忧颈窝拽出来的欲望。
王无忧感到迦叶恶意的怨念蠢蠢欲动,偏过脸看他,眼神里清晰地透露出疑问。
“喵呜~”小白猫半睁着水汪汪的天蓝色眼睛,骄傲地朝迦叶叫了一声,拉长的语调中怎么都透出几分挑衅的味道。
迦叶冷冷地笑了笑,伸手,两根手指一捏,捏着小猫短短的耳朵,噗地一声扔到三米之外的雪堆里。
王无忧:“……”谁能告诉他这个幼稚得跟猫吃醋的男人是谁?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迦叶!
小白猫抖了抖粘在身上的雪,浑身炸毛张牙舞爪,愤怒地朝迦叶叫了几声,得到对方冷冰冰的嘲讽眼神后,立刻把视线转到王无忧身上,委屈地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
“喵喵。”
小猫软且萌,声音娇娇弱弱细细的,虽然王无忧深刻地明白这是一只心机喵,也忍不住想抱起来摸一摸。
没等他弯腰,迦叶已经攥住他的手,用灵力为两人支起隔离罩,小猫啪地一下被弹出去,在隔离罩外面焦急地直打转。
王无忧:“……”
“你不是担心叶瓷吗?”迦叶扬眉一笑,“快走吧。”
王无忧无可奈何地迦叶拽着走了,小猫见状知道自己棋差一招,只能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王无忧和迦叶踏上石子小路的时候,门无风自动,咣当一声打开了,粗暴的动作是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哇声。
然后楼小夜从里面走出来,她轻薄的蓝色长裙湿哒哒的,被风吹得贴在腿上,隐隐约约都能看到大腿白皙的皮肤。
她完全不在意,对人鱼而言,腿就是尾巴,尾巴就是露出来也没关系,有什么可羞耻的?
“啊,你们来了。”楼小夜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请进请进。”
王无忧从她身边小心地侧身过去,四下看了一周,问:“叶瓷呢?”
楼小夜随意道:“在楼上和雪妖聊天。”
“聊天?”王无忧声音一紧,“那庄梦周呢?她的身体也在上面?无埃雪有办法救她?”
“你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一个?”楼小夜嘟了嘟嘴,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根枯黄的草茎,蹲在地上撩拨刚进门的小猫,小猫打了两个喷嚏,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跑到王无忧脚边呆着不动了。
楼小夜撒娇似的叫了一声,捏着草茎朝小猫挥动,“过来过来,喵呜~小猫快过来。”
小猫警惕地看着她,往王无忧的裤腿上蹭了蹭。
王无忧:“……”
迦叶摸了摸他的头发,换来对方疑惑的眼神,笑了笑道:“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我就告诉梦周,或许她就不会这么难过。’
王无忧走到二楼的时候就看见空中漂浮着这么一行字。
无埃雪仍是初见时的那一袭白衣,衣袂飘飘,脸上带着白玉冰雪般的面具,只留一双澄澈冷寂的眼睛在外,看过来时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许久都让人分不清那双眸子是不是映出了自己的脸。
她只是轻飘飘的一瞥,便收回目光,静静地垂着眸,视线飘移在不知名的地方。
‘你走吧,我曾经发誓,梦周一天不肯原谅我,我便一天不出雪原。’
她的身影忽然消散,化作雪花被风卷着,飞出窗外,融入无边的雪原之中。
王无忧连忙问:“叶瓷,庄梦周还有救吗?”
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的叶瓷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静静地做了一会,仿佛意识到自己表达的不清楚,又补了一句,“她现在很好。”
迦叶闻言,默不作声地笑了。
……谁才是最可怕的人呢,似乎大家都被眼睛欺骗了。
王无忧向叶瓷那走了几步,“庄梦周呢?她被无埃雪救活了?”
叶瓷终于从椅子上站起,他摇了摇头,转过身,手里抱着一团黑色的泥巴团,泥巴团上面有一株绿油油的小草,几片嫩嫩的草叶子舒展着,草茎上有一朵白绒绒的球状花朵。
王无忧:“……这是什么?”
迦叶轻声笑了两下,笑声意味深长,让王无忧感觉到对方好像在幸灾乐祸。
叶瓷正色道:“庄梦周。”
王无忧指着植物,语调里带上不可置信,“庄梦周变成蒲公英?打回原形?庄梦周是蒲公英……妖?”
叶瓷点了点头,不能理解王无忧为什么这么惊讶,庄梦周不是早说过她是妖了吗?现在受伤变回原形有什么奇怪的呢?
王无忧盯着植物嫩嫩的绿色叶子以及顶端小巧美丽的白色绒球,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一颗弱小柔美的植物修炼成妖会会变成气势压人的女王型人物。
“怎么了,不好看?”叶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草叶,感受到草叶不满地晃了一下,收回手指,把泥团紧紧抱着,“我觉得,很好。庄梦周,小小的,被我抱着,很安全。”
说话的时候,叶瓷一向漆黑死寂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点波动,直线般没有语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执拗的感觉,他没有看王无忧和迦叶,只是专注地看着小小的一根蒲公英,自言自语地说着。
“很好啊。就这样,在我的怀里,陪着我,我会保护你,很安全,好不好,庄梦周。”
王无忧忽然有种心惊的感觉,他咻地回头,撞进迦叶的眼睛里,里面未来得及消散的浓郁感情令他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转头去看叶瓷。
他在叶瓷那双黑瞳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深重的执念、刻骨的温柔。
一样的,原来是一样的。王无忧忽然明白了往日看到叶瓷的那种违和感,深刻丰富的精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