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宿伟想不明白,这烟草部门也是国家的执法机关,为什么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面,不能旗帜鲜明地支持他们公安部门的工作呢?可惜的是,公安机关对烟草部门的这种行为是无权过问的。
一
宿伟离开医院赶到现场时,田小宁汇报说,他和战友们集中监视的第一辆军车到目前还没有一点动静。
这是一家门面为玻璃墙的中型餐厅,在临窗的一间小包厢里,田小宁点了几个小菜和啤酒。看架势,他们是几个闲着没事来喝啤酒找乐的年轻人,而实际上他们在认真地盯着对面铁栅栏墙里边的“1号目标”——一辆苫着黄色篷布的军用货车。这辆车已经被战友们盯了好长时间,因为是最早出现的目标,所以他们就称它是“1号目标”。“2号目标”是刑警支队长李虎山负责监视的第二辆军用货车。
宿伟坐在临窗一个最佳位置,他仔细地观察着对面的那辆军车。车停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后院里的一排车库门前,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在车库的一角有一辆不知停放了多少年的废弃的破旧汽车。顺着铁围栏的上面看过去,停车处的车库大门紧闭着,只有车库门上的小门开个缝。宿伟分析说:“那个小门里边的人一定也在看着我们。”
田小宁和宿伟碰了一下啤酒杯说:“我们都穿着便衣,车是从南边的大门开进院里的。我想他们未必能知道我们具体在这一溜包厢的哪一个包厢里。”
“这一排有几个包厢?”
“餐厅门的两边,共有十一间包厢。”
正说着,一个家伙从小铁门里走了出来,对准军车的轮胎就撒尿,表现出旁若无人的样子。正在这时,李虎山打来了电话:“我们已经巧妙地侦察了一下,2号目标上装的全是‘九龙’牌香烟。”
“全是?一整车?”宿伟精神一振,问道:“确实吗?”
“确实。”李虎山汇报说:“篷布下全是整箱整箱的‘九龙’烟,箱子新新的,封条也完好。我们分析这可能是一车假烟。”
“是谁去看的?怎么检查的?”宿伟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是李清泉开着大货车去看的,他把车头开进里面,没有下车,从车窗里伸出手扯开了车尾的篷布边沿。之后,出来几个军人让他把车停别处,他只好把车开出来了。李清泉说,在这之前他已经塞紧了篷布,那几个军人绝对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
“要紧的不是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动机,关键是要确定,那箱子里是不是真有烟?如果是其他东西呢?”
“我看不太可能。因为我也到现场看了一下,车前车后各有一个军人站在那里,还不让任何人靠近。”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是他们故意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呢?他那些箱子里根本不是烟,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你去查‘2号目标’,没查出问题来,查‘1号目标’的机会就失去了。你懂不懂?”
“我懂,宿局长!我们只能查人家一次,不能查第二次。”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建议立即搜查‘2号目标’!”李虎山坚定地说。
“那好,你是支队长,只要你下定决心了,我也同意。我马上赶过来,你等我一下。”
宿伟临走时给田小宁交代说,你们要死死地盯着“1号目标”,说不定真正的文章在这里。
“2号目标”在金州市南大街的汽车宾馆里。所谓汽车宾馆,顾名思义就是汽车休息的地方,就是一处大型停车场。这里有高中低档不同层次的住房,有汽修厂,有娱乐中心,还有不同档次、风味各异的餐厅、商店等服务项目。
在宿伟即将到达汽车宾馆的路上,刑警支队长李虎山等人的车也开过来了。两辆警车头对头停在路边上后,宿伟立刻下车了。
他和迎上前来的李虎山握了一下手问道:“情况有变化吗?”
李虎山说:“没有变化。他们几个正在宾馆的八楼上紧紧地盯着呢。有情况,他们会立即报告的。”
“走吧。”宿伟转身就要走。
“开警笛吗?”李虎山问道。
“当然。”宿伟转身大踏步到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李虎山掉头的警车。他坐到警车上时,警笛大声响了起来。
他们会不会在玩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故弄玄虚的诡计呢?把架势放在汽车宾馆,把声音留在汽车宾馆,把“老虎”掉到汽车宾馆,而真正要攻击的目标就在已经调开“老虎”的那个不起眼的招待所里。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很清楚,就是逼迫你把那张搜查令用在“2号目标”上,而实际上呢,真正的问题一定在“1号目标”上。当然了,对于他们来讲,冒险的成分后面就是保险。你既然查过“2号目标”了,那么,“1号目标”你暂时是不能查的。就在你向上级申请、向军方申请的这段时间里,谁知道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偷梁换柱、转移逃匿这样的事,对于他们来讲简直跟吃家常便饭一样随便。可就是这样很随便的事,却老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现着。你就是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惟一的办法就是人赃俱获,在事实面前,谅他们也无话可说。“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办案方针,不管是在地方还是在军队,同样不折不扣地执行。一句话,关键的关键仍然是证据、事实。今天的情况会是个啥样子呢?……
李虎山和几个刑警被两名军人挡住了,紧接着,宿伟也走了过来。宿伟把李虎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后者坚定的点了一下头。宿伟彻底放心了,只要你的车上装的是九龙牌香烟,你就跑不了。
李虎山朝军人亮了一下警官证:“对不起,我们要检查。”
军人也很客气:“对不起,我们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人举报,你这车上装的全是假冒‘九龙’牌香烟!”
“对不起,我们的车上全是重要的军事物资,没有你们要查的什么假冒香烟!”
“不行!我们非查不可!”李虎山明显地火了。
“我也告诉你们,你们无权检查我们的军用物资!”军人也是针锋相对。
宿伟没有拿出上级同军方签署的搜查令。他知道,一旦拿出来了,就非得开车检查。如果这一车香烟真的变成了军用物资,那这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搜查令就白白地浪费了。他要看看再说,或许能从守车军人的身上撕开一个口子,既达到了搜查的目的,也留下了这张来之不易的搜查令。
宿伟见守车军人很坚决,只好认真地观察起车上苫着篷布的货物来了。从有棱有角的形状来看,里面货物的外包装全是方方正正的纸箱或者是木箱。香烟能用木箱装吗?宿伟发现这个细节时(从没有凹下去的捆绑货物的绳索上可以看出,上边的货物绝对是木箱包装),又一次看了一下汽车钢板。从这么一车货物联系到钢板的负重力,车上装的应该是很轻的东西。除了香烟外,还能是什么东西呢?什么样的军用物资这么轻?还要用纸箱或木箱做外包装呢?是军用被褥还是服装?军用被褥根本用不着外包装。如果是服装……也不可能是服装。
宿伟分析,服装的重量应该是这车物资的一点五倍到两倍。这车里装的很可能是香烟。
就在宿伟决定要出示搜查令的时候,两辆军用越野小车开过来了。这更坚定了宿伟的信心,李虎山他们侦察的情况也许是属实的,这很可能是一车假冒香烟。否则,怎么会惊动军方的首长前来现场呢(车上下来的七八位军官簇拥着一位首长模样的人过来了,宿伟从他肩上扛的星星和杠杠知道,他是首长)?
这位首长一眼认出肩扛三星两杠的宿伟,是警方的领导,就径直走到了宿伟的面前。僵持的军警双方在军警首长握手、问好时,浓烈的火药味平息下去了。
“我没有认错的话,你一定是宿伟宿局长了?”首长笑呵呵地问。
“我是宿伟。请问……”
不愧是军人,抢过宿伟的话头自我介绍说:“刘一沌,金州驻军副团长。”
“你好!刘团长。”
“你好!宿局长!”
刘一沌副团长介绍说,他刚刚接到上级一首长的电话,说是某某歌星有一车军用品在我们金州被公安局查住了。让他出面要求警方放行。
“某某?”宿伟大吃了一惊,这某某是歌坛的大明星,据说是位亿万富婆,她怎么会有一车军用品呢?
“刘团长,根据举报和我们侦察的情况,这车上绝不是什么军用品,很可能是一车假冒香烟。”
“假冒香烟?”
刘副团长也吃惊了:“某某的私人存款不下亿元,她根本花不完,她会倒卖假烟?”
“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证据确凿。”
“就算这车‘军用品’有问题,宿局长,你要搜查也得经过上面同意才行呀。”
“你放心,刘团长,我们有上面的搜查令。”
刘团长接过搜查令认真地看了一遍,宿伟不失时机地让刘副团长签上了字。刘副团长大手一举:“检查!”
篷布取开了,整箱包装精美的“九龙”牌香烟出现在大家眼前。
正在这时,宿伟的手机响了。
田小宁汇报说:“1号目标要跑。”
宿伟没有因为“2号目标”可能有问题就放弃“1号目标”,他说:“死死咬住,看他们往哪里跑!”
宿伟收起电话,命令一刑警:“打开!”
两名刑警打开了一箱“九龙”牌香烟,里面是一床军用被子;打开了几箱,里面全是被子;整整一车九龙牌香烟包装箱里,全是军用被子……
宿伟知道对方又一次戏弄了警方。既然“2号目标”没有要找的东西,那么文章肯定在“1号目标”。他们会不会仍然在搞鬼,“1号目标”也同样是军用被子呢?
宿伟想,是真是假,只有往前走了,抓住“1号目标”再说。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脸都气白了的刑警支队长李虎山的肩头说:“别生气,你负责给人家把车装好!”
宿伟见李虎山不吭声,又见几个守车军人在那里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悄悄对李虎山说:“我去协助小宁他们,你要密切注意其他目标。别灰心,好戏在后头哪!”
既然“2号目标”没有问题,善后你得处理好吧。在刘副团长那里,你说几声对不起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可是,在那两个守车军人那里,恐怕说两声对不起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你要给人家装好车、你得赔偿损失、你得……
李虎山目送着宿局长他们走了,仍在生着气。你气什么?局长对于你谎报军情连一个怪字都没有说,那么,你自己做下的事,让你自己来擦屁股,你还有什么气可生的?
李虎山立即兵分三路,一路和自己处理善后,另两路返回原地,继续监视很可能出现的“3号”、“4号”目标去了……
二
见到衣环球时,吕九庄的父老乡亲们吃了一惊。只见他们的当家人眼窝发青、嘴上一层血泡,使本来就瘦小的个子更加小了。仿佛一夜之间缩小了一圈似的。人们绝不会忘记,三年来衣环球为了这五千亩土地,为了这五千亩土地上生存的三千多口子吕九庄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人们更不会忘记,他们仓里的那点为数不多的粮、腰里那点虽说是少得可怜的钱,可全是衣环球带领他们苦干的结果的呀。衣环球未当支书之前,一个劳动日才几分钱。大队里穷得一羊皮拉不起个柴花子,人们把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四半花。
衣环球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让大队的劳动日值升值。在他的指挥下,全大队人人一把号,都吹衣环球的调。战天斗地学大寨,五千亩土地变条田;人人腰里有了钱,家家户户有了隔夜粮。虽说是这钱实在太少太少了,可总比前些年缺吃少穿强吧。
这几年,一个劳动日值由几分钱升到了一毛多、三毛钱。如果照这样下去,来年就不是三毛钱的问题了。这些账吕九庄的老少爷们闭上眼睛都会算。除了衣环球,谁还能让三千多口子吹他的一个调?谁有本事从银行里拿出钱来?谁有能耐使全大队的人把日子过在全公社的最前头?
是衣环球!终于有村人们说话了:“人家衣环球是个家儿,除了他,我们大队谁也玩不转!”
就是他衣环球!我们跟着他干!……
“我干!”衣环球收起腿猴势势地蹲在了靠背椅子上:“今天,我们县上的马书记也在场。马书记,你说吧,你代表党,你怎么说我衣环球带领广大社员怎么干!”
马玉炳虽说比衣环球大几岁,可看上去比衣环球年轻多了。他乘浓烈的烟雾从厚厚的嘴巴里、蒜头鼻下的鼻孔里喷出之际,把烟头在桌上一个空墨水盒里摁灭。
“父老们、乡亲们!”他声音洪亮地说:“今天我只代表个人讲话。不代表组织、不代表县委,因为像你们大队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开会讨论。我说三句话:第一句还是那句老话,吕九庄不宜搞分田到户,要因地制宜,巩固和保卫这些年来学大寨的成果。第二句话是,我相信衣环球同志,我也相信吕九庄以衣环球同志为首的大队领导班子。他们会带领大家走向社会主义的富裕道路。这第三句话吗,是专门说给衣环球同志的。我马玉炳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位置上,都是你的朋友。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工作的!”
“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衣环球把卷好的喇叭烟递给了马玉炳,很快有人给马玉炳副书记点上了火。衣环球又给自己也卷了一支。
这是一种种在自家房前屋后地埂上的烟叶,成熟后晒干,用旧报纸卷上揉碎了的烟叶,卷成个喇叭形状,就是自制的喇叭烟了。
浓烈的烟味呛得马玉炳直咳嗽。
衣环球忙说,“马书记,呛就别吃了。”
这里把抽烟说成吃烟,蹲点干部马玉炳是本地人,本地群众语言自然是熟悉的。
“吃烟有什么可怕的。”马玉炳努力克制住了咳嗽,说:“连个喇叭烟都不敢吃,还能干成个啥?”
“马书记,该吃晌午饭了。”衣环球冲马玉炳说。
马玉炳看看表说:“哟,都快一点了,只好到衣书记家蹭一顿了。”见衣环球仍然磨磨蹭蹭的样子,马玉炳知道是咋回事了。衣环球虽然是大队支部书记、吕九庄的最高领导,可他家里也没有现成吃的东西。
“怎么?害怕了,怕我马玉炳是驴肚子马拌肠,吃穷了你?”
其实,马玉炳早就知道吃午饭的时辰过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乘吃饭的工夫和衣环球好好唠唠。再说了,马玉炳这时候去房东家里,也没有什么饭可吃了。因为,他给房东有个约定,那就是过了吃饭时间,就别等他了。
“怕到不怕。”衣环球笑嘻嘻地说:“家里除了山药、小米,再是啥也没有。马书记,你别笑话,别说是荤腥,连做一顿饭的面都没有。”
这些情况,马玉炳是知道的。吕九庄眼下最好的吃头除了荤腥(吃肉),就是吃一顿擀面条了。社员家里吃不到的东西,在衣环球那里肯定也是吃不到的。
“吃面容易发胖,胖的标志就是脱离群众。正好,我就喜欢吃山药米拌汤,如果能吃上一顿山药搅团,足矣。”
山药米拌汤是当地常吃的一种吃食,等锅里的水烧到五分开时,下上小米。等到七成开时,再加上切成大块的土豆。把土豆煮得没有棱角时,山药米拌汤就做好了。条件好的人家还要少量拌点面,条件差的人家连面都不拌。临端锅前,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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