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一百年,袁不破还饶有兴致的坐镇宗门,百年光阴,将青云宗变成了修仙界的第一大宗,门下弟子越来越多,每一代弟子都极为优秀。况且世人皆知,青云宗宗主袁不破,修为深不可测,一人之力便可挥退千军。所以,世间宗门,渐无与之比肩者。
袁不破对此毫不在意,不过是消遣罢了。相反,他有些恹恹。开宗之初,尚且有些人上门挑衅,虽然在袁不破看来,这些挑衅毫无力度,但是到底是一种娱乐。而百年已过,青云宗名声一出,天下无敢应者,实在少了许多趣味。
所以,袁不破索性居于流云峰,宣称闭关。对青云宗的事物一概不管了。之后,他又沉睡了几年。这一次沉睡的时间应该不长,他醒来的时候,原本在他身边侍候的少女,不过变成耄耋老妇,还并没有归于尘土。
袁不破却带着几分振奋的醒了。因为,在他沉睡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内府微小的震动。他的修炼仿佛与凡间不同,诞生之初,便将混沌之海纳入五脏,多年修炼,将其归于内府。所以,内府之中,是一片微缩的混沌之海,而非金丹元婴之类的玩意。他梦中自视,分明看见内府之中的混沌之海里,一叶莲华托起一颗金蛋。
袁不破仔细查看,金蛋仿佛感应到他的窥探,一片金光之后,变得有些透明起来。袁不破定睛一看,一条与他原身别无二致,只是有些缩小了许多的小祖龙正在蛋壳里欢快的游动着。不一会儿,仿佛累了似的,有蜷成一团,不在动弹。
袁不破只感觉到了灵魂深处的一丝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割裂,分开,最终离他而去。然而心底是一种异样的满足,仿佛亿万年的孤单寂寞,顷刻之间就被填满。
“你是谁?”袁不破尝试着和内府里的金蛋沟通。他第一次怅恨自己没有元婴,不然,他的元婴应该可以在内府中自由走动,甚至,可以去抱一抱那颗金光闪闪的小东西。
金蛋在莲叶上动了动,袁不破屏住呼吸,几乎害怕它从莲叶上滚落下来。下一刻,他却笑自己痴傻,这是他的内府,混沌之海已经被他驯服,即使真的掉进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念起,而怖惧生。
袁不破听见金蛋传出的声音,那声音还有些清脆,又有些童音的软糯“我就是你啊,你太寂寞了,所以,我来陪你啊~”
袁不破指尖都有些颤抖,不确定的说“你是……我?”
金蛋极为高兴,在莲叶上颤动几下。欢快的回答“对啊,我是灵魂的另一半,我是……”金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用什么形容词才好。袁不破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搅它。
半响之后,金蛋才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是,你的半身。”童音清脆,却恍若叩击了袁不破的灵魂。
万物共处尘世,在争端中,寻出一丝公平。祖龙生来异种,四海无敌。又跳脱天道轮回束缚,生来便俯瞰尘世,足踏八荒。然而自然之道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寻到一丝平衡,自盘古开天辟地,世间的祖龙,也唯有袁不破一条。
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因为他的朋友都太脆弱了,一一泯灭在时光的洪流之中。袁不破有过很多的追随者,然而,真正陪伴他的,却只有他自己。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
若他心中尚且存一丝爱意,那么这些爱意也独独留给自己。千万年的时光中,自恋是他做过最长久的事,他爱自己,从来,就没有情敌。
在他拥有内府中的这粒金蛋之后,他对自己的爱,上升到了极点。表现出的,就是对自身的绝对保护,不再允许旁人碰触,更不能容忍旁人伤害。袁不破不允许服侍他的人靠近自己分毫,纵然是日常的服侍,也只能端茶递水,绝无接触的可能。
曾经有大胆的婢女赤身拥抱过袁不破。那一次,袁不破的愤怒,让流云峰的老仆对下一代的新仆人提起的时候,还觉得胆战心惊。他将婢女的生魂抽离躯体,三魂投入牲畜道,七魄炼成最低级的艳鬼,只能倚靠勾引贩夫走卒生存。稍微有些权利才气的男人,她都近不了身。
那一次,也为袁不破提供了一个契机。他找到了抽离生魂的法门。小金蛋说,他是他灵魂的另一半,所以,这方法对他应当有用。
拥有一个可以拥抱,可以厮守的躯体。一念生而不可断绝。只是,他按捺住自己想要从身体里剥离小金蛋的想法。因为那个婢女的下场提醒了他,贸然动手,他可能失去他的小金蛋,失去自然对他最后的一丝怜悯。
袁不破发疯了似的开始钻研灵魂方面的法术。二十多年的时间,终于有了一些收获。只是,在他忍着撕心的疼痛,终于从内府中取出小金蛋的时候,金蛋的光芒正在慢慢退却,里面曾经游动得欢快的小龙也渐渐不动了。
那时候,袁不破才是真正的疯了,化作原型,挥手撕裂了空间。
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为什么不能发疯?
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为什么不能毁灭这个世界?
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为什么不能用全世界给他陪葬?
当他小心翼翼的含着失去了生机的小金蛋,打算一头装裂天穹,撕碎时空的时候,他在空间破碎的边缘,感受到了小金蛋的一丝微弱的生机。
那是天道的妥协。大道无情,可是,却不能坐看生灵涂炭。没有什么能够杀死一条祖龙,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一条祖龙发疯。
除了,他自己。
袁不破瞬间感觉到了小金蛋微弱的颤动。狂暴的龙息顷刻间平复,巨大的身躯小心的含着小金蛋,凑近了时空的缝隙。袁不破发现,越是靠近,小金蛋的活力越是旺盛。当他将整个小金蛋穿过时空的缝隙,递到另一个时空的时候,小金蛋又恢复了金光,里面的小龙,也开始欢快的游动。
异时空莫名的力量滋养了小金蛋,却和他本源力量相斥。袁不破拼着修为散尽,也要追随小金蛋去异时空,可是,却被他阻止了。
“阿破,你回去吧,等我身体强壮了,要记得接我回去呐~”小金蛋在袁不破的掌心蹭了蹭,仿佛在和他道别。
袁不破拢住了掌心的缝隙。强硬的,不可反驳的,拒绝。
小金蛋在他掌心跳了跳,说道“阿破回去好好修炼,等过一个龙年,再过一个龙年,就可以召唤我回去了~那时候我也该拥有完整的灵魂了,咱们再住一个躯体,多挤啊~阿破你要好好修炼,再给我准备一个躯体啊~”
“让给你住。”袁不破依旧固执的握住掌心的温暖,丝毫不作退让。
小金蛋在他掌心扭了扭身体,仿佛在撒娇“不要嘛不要嘛,两个躯体,这样我可以抱一抱阿破了~”随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小金蛋连忙加了一句“阿破长得漂亮,我也要跟阿破长得一样~”
抱一抱。袁不破听到这个词,微微愣了一下。一种无声的渴望侵蚀了他的内心,他真的,非常想抱一抱他的小金蛋,抱一抱,他的半身。
一直合起禁锢着小金蛋的手,微微放松了,小金蛋仿佛怕他反悔似的,跳出他的掌心,急急的钻入一个六月怀胎的女子府中,袁不破听见的,小金蛋最后的一句话是。
如果我忘了阿破,阿破要记得提醒我……
凡胎渡魂。灵魂震荡。灵智缺失。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是,有些本能,刻入骨髓,无需灵魂去记忆。
沈慕白冥冥中,记得仿佛答应过一个人,不要对别人笑,不要对别人敞开心扉,不要相信别人。要等他,要等他接他回来。
沈慕白每每有这样的感觉,都会晃晃脑袋,笑自己痴傻,可是,不知怎的,就养成了面瘫的宅男性格,从小到大,自始自终,他的世界,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自恋是宅男做过最长久的事,他不爱人,他只爱自己,并且,没有情敌。
直到,二十四岁,黑猫渡魂。
袁不破在游臧的身体里,用前肢推开紧闭的房门。
你好,我的半身。
作者有话要说:
尼玛其实叔想写欢脱的文啊……
不知道怎么就写成了这种调调~
变态攻什么的,真的好么?
☆、第10章 原主你好,原主再见。
沈慕白醒来的时候,照旧是天光大亮。他摸摸鼻子,感受空气中些微的冷意,伸出手在身边摩挲几下,瞬间清醒。
被游臧和枕黑霸占的那半张床,如今空无一物。沈慕白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层层掩映的床帷,穿上侍女早已轻巧的放在床边的锦靴,疾步推开房门。
寝宫空旷的院子里,一个黑衣的男子背对着沈慕白,手里拿着被侍童切割整齐的异兽肉,引逗着一头黑豹。黑豹扑腾,跳跃,在空中灵巧的回身,肉垫缓冲整个身体的下坠的力度,轻盈的落在满庭的积雪上,印出硕大的梅花印。
男子却将黑豹的行进轨迹计算的分毫不差,肉块总是停留在游臧能够闻到甜美的血香,却总是吃不到的位置。他的手臂上下摆动,优美得仿佛正在雪中轻舞。而他的双足稳如磐石,沈慕白凝目细看,游臧的身体已经在雪地上扑腾了许多足印,男子的双脚却未曾移动分毫。
沈慕白几乎都想捂脸了。他深切的怀疑,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头豹子腹黑的,此刻的这只,简直蠢透了有木有~
沈慕白的脚步并不算轻。即使他身体的修为高深,随时随地运用灵力,却并不是他的本能。他尚没有习惯这个躯体,很多时候,他总是忘记掩藏自己的气息和脚步。
所以,游君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逗弄着游臧的手一顿,游臧瞅准机会,一跃而上,将游君手里的异兽肉夺了下来,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子。游君无可奈何的拍了拍它的头,轻呵道“还不快见过尊主。”
游臧一向凶悍无匹,却格外听从游君的话,在原地蹲在,将头深深的底下。野兽没有下跪的概念,这个姿态,就代表着臣服。
游君也在游臧旁边单膝跪地,道“属下游君,参见尊主。”
沈慕白其实是满心都是茫然,对眼前这个男子一无所知,然而面上依旧是一片冷凝,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道“起。”《仙弦》里,没有记载过眼前这个男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不属于这个故事。另一种就是,在故事开始前,他就已经陨落。
游臧没有像是往常一样靠过来,蹲在沈慕白的脚边,而是几个纵身,飞速的跑到庭中栽种的大片梅花林旁,从两棵合抱的梅树中间,叼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篮子。小篮子里的枕黑被惊醒,显然有些起床气,挥动着小爪子,一爪子就挠在了游臧粉红的鼻头上。
游臧倒没感觉多疼,只是小奶猫细软的毛发凑到它的鼻子前,让它有些鼻痒,想要打喷嚏。游君察觉到游臧的异样,眼明手快的接过篮子,游臧一个喷嚏终于打了出来,威力甚大,将面前的青砖上的浮雪,都吹了干净。
沈慕白看着心有余悸,这要是还叼着他家小姑娘,他家枕黑非得被吹飞了不可。
游君无奈的揉了揉游臧的头,之后小心的把篮子里的小姑娘抱出来,放在宽大的手掌上,抚过她细软的毛发。沈慕白发现,这个脸上还带着戾气的男子,对待他家枕黑,居然是一片温柔。
小姑娘平日里脾气大得很,连沈慕白家隔壁的妹子想要抱一抱,都会被一顿扣抓挖挠。可是,此刻,她安静的蜷缩在游君手掌里,发出粘软的叫声,“喵~”,声音里,居然有些撒娇?
#亲,你家未成年少女被拐带了呦,不包邮呦么么哒~#
#是绑架?还是威逼?面对年幼女儿被怪大叔骚扰,单亲粑粑该何去何从?#
#我那可怜可爱的女儿啊,粑粑在等你回家#
各种知音体淘宝体轮番轰炸,沈慕白整个人都不好了。几步走到游君面前,伸出一只手,定定的盯着游君。
游君有些莫名“尊主?”
没有得到回应,游君不确定的将枕黑放到沈慕白伸出的那只手上。那只手洁白如玉,仿若冰雪凝成,游君却知道那只手有多可怕。它曾经捏碎过妖兽的头颅,曾经翻手卷起风雪,埋葬过前来围剿青云宗的千军万马,曾经抬手碾碎过一座阻隔青云宗和外界连通的山峰。此刻,这只手,正握着一个幼小的生命。虽然不够纯粹,却是游君所剩无多的同族。
沈慕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游君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对沈慕白说道“尊主,这只……幼豹,您昨天吩咐属下照顾,她年纪尚小,还不能训练。”游君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将这巴掌大的一团,明明长得和小奶猫别无二致的小东西,划入冥豹幼豹的范畴。天知道,游臧小时候,一出生就有枕黑现在三个大。
沈慕白的手,倏忽顿住了。
“幼豹?”沈慕白将枕黑捧到手心,想从他家娇软的小姑娘身上看出些许端倪,他可没看出来,枕黑哪里像是豹子。沈慕白没有发现,似乎,自己关注的要点发生了偏移。在女控面前,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让步的。
游君惊诧的望了望沈慕白,不动声色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他几乎怀疑,尊上被人掉包了。兽类与人相异,它们不以面目辨别眼前之人,而是以气息威压。所以,世间再是精妙的易容术,在游君面前,也毫无用处。
空气中的气味和尊上别无二致,祖龙的威压也无法模拟。游君再三辨别,终于确定,眼前之人,确实是袁不破。方才继续言道“尊上昨晚将她交给属下照料,说是冥豹残血,昨夜属下仔细甄别,这只幼豹,当是……”游君有些不自然的停顿,仿佛有些羞囧,而后言道“当是属下幼妹。”
沈慕白只觉得浑身冰冷,游君说,昨夜。他分明记得,昨夜他一夜安睡,何曾吩咐过游君任何事。宅男并不是愚钝,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沈慕白隐隐觉得,袁不破真正的灵魂,并没有消散在天地,而是在他体内浅浅蛰伏,待到他意识昏沉,袁不破的灵魂,便会脱笼而出。
昨夜,在他毫无所绝的时候,占据这具躯体,吩咐游君一切事物的,应当就是袁不破本尊了吧?沈慕白心下忐忑,却,也欣悦。
沈慕白对带袁不破的感情,其实很是复杂。初时,他是读者,看着一部《仙弦》,阅尽里面人物的悲欢。那个时候,他就暗搓搓的喜欢里面主角的金手指,世外高人,袁不破。
袁不破,从一出场,就是高绝。即使他在后来帮助主角的路上,也曾经手上,也曾经有过困顿。可是,他从来都是动静从容,举重若轻。沈慕白看着主角在袁不破手下破而后立,感叹主角意志坚定的同时,却总是愿意关注作者轻描淡写的,有关袁不破的字字句句。
那时候,他叫袁不破“男神”。《仙弦》是修仙小说,修的,是仙道。所以,神其实是不存在的。沈慕白偏偏觉得,袁不破就是那个世界的神。甚至,最后,袁不破没有选择飞升,沈慕白也觉得理所应当。
袁不破已经高绝,何必苦登仙途?
再后来,沈慕白成了袁不破。沈慕白自觉是个男子,所以没有必要注重容貌。可是在沐浴的时候,临水而视,沈慕白只觉得,心下轰然。不是因为眼前的容貌惊叹。只是有一种“终于”的感觉。终于,他见到他的男神,原来,他心目中的神抵,长得是这个样子的。
随后,是被慌乱也掩盖不了的遗憾。沈慕白知道,即使他读遍关于袁不破的字字句句,即使他曾经无数次勾勒过袁不破的风姿,他也永远成不了袁不破。世间再无袁不破。有的,只是沈慕白而已。
沈慕白遗憾,甚至抱怨。他甚至希望自己穿越成袁不破身边的侍童,不必和他有所交结,只是静静看过,就好。哪怕他从童稚到迟暮,而袁不破依旧年轻如初。他能够在男神身边,度过很长很好的一生,就已经足够。
可惜,没有如果。沈慕白就是袁不破。这也不仅仅是一本小说,而是真实的,他今后要生活很久的世界。沈慕白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模拟出袁不破原本的样子,却暗自决定,替他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