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郝不睡,轻什亦不敢妄动。
一直到天色渐明,西门郝终于离开了床榻,穿衣束发,出门上早课去了。
轻什也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松开床底板,落在石砖地板上。他很庆幸西门郝和其他修士一样有着依赖神识的坏毛病,更庆幸自己昨晚顺手上了门栓,否则西门郝恐怕就不会只是一夜未睡那么简单了。
西门郝起身穿衣的时候,明显将自己的外衣和书案上的物件全都检查了一遍,但就如轻什预料的一样,鞋子成了他检查的死角,在起床的时候便被他直接穿在了脚上,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在那上面做手脚。
轻什本还防着西门郝留在外面不走,但也不知是西门郝并未察觉到昨夜曾有人进屋,还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地无所顾忌,轻什准备的一些后手全都没有用上,很轻松地出了院子,遁入山林。
当距离西门郝的院子已经足够远的时候,轻什停下脚步。毕竟是在床底板上攀附了一宿,轻什的身体很是疲惫,尤其手臂和双腿,又酸又疼,急需一桶温热的浴汤浸泡调养。
但抬头看着天边初升的朝阳,轻什却忽然不想返回韩朔的洞府。
——或许他该好好地想一想他和韩朔的关系了。
轻什轻轻叹了口气。他不介意与韩朔维持一种和谐亲密的肉|体关系,就算稍稍不平等一点,也不是不能忍受。可韩朔却明显想要索求更多,他想要他坦诚,要他信赖,要他真心……而这些,却是他完全无法提供的。
说起来,轻什甚至不是很理解韩朔到底看中他什么。
若说韩朔欣赏他的心智才华,他是死也不相信的。韩朔是在第一次和他共度**之后便对他起了心思的,而那时他除了发现他身子像无忧,干起来很爽很快活之外,其他的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当然,他的身子自是极好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好的。
轻什自嘲地抬起双手,欣赏起那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和比例匀称堪称完美的指骨。虽然面容早已没了无忧当年的神采颜色,可这副身子骨却在他的炼化调养下越发地鲜嫩柔韧,抱起来的感觉当然也是更胜无忧当年。更何况,无忧可是从不肯让韩朔碰的,他却任君采撷,予取予求。
——男人啊,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禽兽!
轻什嘲笑韩朔,亦嘲笑自己。
韩朔迷上他的身体,他又何尝不是食髓知味,沉沦于韩朔的身体。
那身体强壮、有力、炙热,以一种陌生的方式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欢愉,让他舒服、痛快、满足。
——只是,这样的关系又能持续多久?又该持续多久呢?
轻什握住拳头,闭上双眼。
他并不担心韩朔厌倦他,相反,他更担心的是韩朔不厌倦。
当韩朔以“自己会上心”为理由提醒他不该反复提及苏方的时候,他想的却是若真能让韩朔对这人上心便好了,他便轻松了,解脱了,自由了。可惜,他只注意到苏方和曾经的那朵菟丝花之间的种种相似,却忽视了苏方的年纪——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孩子,连怎么保护自己都尚未学会,又哪里能抓得住男人,吃得掉宿主?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轻什睁开眼,苦笑着再次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也有阵子没去凤熙仙子那里问安了,便调转方向,朝着第四峰走了过去。
轻什抵达第四峰的火寰大殿的时候,第四峰上的弟子还在上着早课。不过今天显然不是韩朔说的“授课日”,凤熙仙子并没有亲自过去指导自己的弟子,而是独自坐在在后殿的蒲团上浏览一本古籍,见轻什这个时间过来,免不了地很是惊讶了一番。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会是昨晚没睡吧?”凤熙仙子放下古籍,伸手把轻什拉到身边。
轻什没有直接作答,抱住凤熙仙子的手臂,撒娇地磨蹭起来,“姨姥,乖孙儿想您了。”
“嗯嗯嗯,姨姥也想乖孙儿。”凤熙仙子被轻什拽得一个趔趄,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口应付了几声,然后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轻什几眼,皱眉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您看我像出事的模样吗?”轻什撅嘴道。
“不像。”凤熙仙子摇摇头,但马上又道,“但还是不对劲,你小子再想我也不会这么早出门。说吧,别是在韩长老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来我这儿求安慰吧?”
——其实还真是差不多。
轻什干笑两声,没有接言,抱着凤熙仙子的手臂继续摇个没完。
“好了,好了,你可别摇了,都快把我摇散架了。”凤熙仙子给了轻什一记响头,正色道,“别真是在韩长老那里受委屈了吧?”
“他能给我什么委屈,他就是一顺毛驴,只要把毛捋顺了就是极好伺候的。”轻什貌似诚恳地答道。不过,韩朔这家伙也确实不难伺候,只要在床事上让他顺了心如了意,平时耍耍性子发发脾气什么的,他都能忍耐包容。
“真的?你可不要哄我。”凤熙仙子不太相信地挑了挑眉。
“姨姥,您侄孙我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敢诉苦的人吗?”轻什笑嘻嘻地说道,“放心吧,我是真想您了才过来的,来得早也不是因为起得早,而是昨晚没睡……姨姥,我好久没在你这里睡觉了,让我在你这儿睡会儿成不?”
“……去那边榻上睡吧。”凤熙仙子摸了摸轻什的脑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姨姥最疼我。”轻什又在凤熙仙子胳膊上蹭了两下,然后才起身去了后面的贵妃榻。
——这东西也有年头了呢!
轻什躺在这张用很普通的黄梨木制成的贵妃榻上,一边摸着手下熟悉的纹路,一边怀念起曾经的“童年”时光。
刚被凤熙仙子带回仙楚门的时候,他便是睡在这张榻上。后来去了第三峰,他也时常偷跑回来,以认床睡不好为名在凤熙仙子这里撒娇耍赖,凤熙仙子便又将他安排在这张贵妃榻上,想尽法子哄他入睡。直到筑基之后,他在山下有了自己的小院,“年岁”也越发地大了,不适合再腻在凤熙仙子身边,这才没有再这里休息留宿。
——炎芷衫,如果你知道我其实不是你的侄孙,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轻什微微勾起嘴角,心情却不像想韩朔时那么难过又难耐。
——当然是不一样的,他欠韩朔一个无忧,却不欠炎芷衫一个侄孙。
——韩朔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无忧了,炎芷衫却迟早会见到她的亲侄孙。
想着想着,轻什慢慢闭上了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轻什这一觉睡得极好,连梦都未做,睁开眼已是临近傍晚,凤熙仙子不在后殿,不知是出去处理峰上俗务了,还是有了其他什么事情。
轻什也没急着起床,继续躺在贵妃榻上享受这份难得的惬意舒缓。
当他躺了没多久,凤熙仙子便走了回来,见他已经睁眼,立刻开口笑道,“我还想着要不要叫你,你倒是自己先醒了。”
“只要姨姥不撵我走,我倒是想在这里过夜的。”轻什嘻嘻笑道。
“免了。”凤熙仙子坐到轻什身边,抬手拂开他额前发丝,正色道,“跟我说实话吧,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姨姥您干嘛非觉得我怎么了呢?”轻什继续打着哈哈。
“韩长老的传音符都发到我这里了,说是怕你出事,让我赶紧派人手出去找你。”凤熙仙子哼了一声,瞪眼道,“若不是知道你就在我这后殿里睡觉,非把我吓个好歹不可!”
——如果我没在你这里睡觉就直接回他洞府了,他哪还会发传音符找人。
轻什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笑容不变,“姨姥您肯定已经告诉他我在这儿了。”
“我当然得告诉,难道还能让他老人家亲自出来找你不成?”凤熙仙子横了轻什一眼,“你也别跟我打哈哈,赶紧给我从实招来!”
“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了点恶心事,心里不舒服。”轻什略一斟酌,将苏方和陆思远的事拿出来顶缸。不提沈沉舟和西门郝,只说自己与苏方不睦,想跟踪他找他把柄,没想到却看到他遭陆思远逼|奸,被陆思远和他的弟子何迅一起蹂躏玩弄。
“那个混账玩意,这才刚从思过崖里出来几年啊!”凤熙仙子立刻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当初就该偷偷把他给阉了,让他彻底没了当祸害的机会!”
“姨姥,这种比邪魔外道还恶心的家伙怎么竟能留在宗门?就算不能杀他,起码也该废掉修为,逐出宗门啊!”轻什愤愤说道。
“还不是有个好‘姨娘’!”凤熙仙子一语双关地冷笑起来,“当初确实是要将他逐出宗门的,奈何怀楚仙君——当时还是盛怀楚掌门,顶不住自己爱妾的泪眼却扛住了长老们的威压,硬是用掌门之位保下了这个混球!”
“这怀楚仙君竟如此多情?”轻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屁!”凤熙仙子难得地骂了一句脏话,随即便脸色微红地解释道,“他那时候正值金丹后期大圆满,没事也要找理由闭关冲元婴呢!让位什么的,不过就是顺手推舟!”
“姨姥。”轻什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我听韩长老说,您的这个峰主之位,乃是怀楚仙君力荐的?”
“……嗯。”凤熙仙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我能做峰主,怀楚仙君当初是出了大力气的。”
“哦——”轻什故意拉成声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哦什么哦!”凤熙仙子给了轻什一记白眼,却也没有遮掩,坦然说道,“他曾许我以道侣之位,不过被我拒绝了。”
“哎?”轻什不由一愣,“您拒绝了他,他还帮您做峰主?”
“他拿道侣之位许我,不过是看中我的潜力前程,想我成为他的臂膀主力罢了。”凤熙仙子淡然道,“我直接告诉他,我不是个能容人的,若我做了他的道侣,必会将他的几位侍妾全部杀光!若是他不想身边娇儿一个个香消玉损,就别拿双修这种不堪的主意做幌,想我帮他,大可给点更实惠更有诚意的位置。”
轻什一时无语,难怪当初欣怡会将凤熙仙子视为榜样,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他这位姨姥确实是非一般的彪悍!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看官大人索肉了。
可是,河蟹君很强大,俺不想被亮黄牌,更不想被小黑屋。
So,每回都上点肉汤解馋可以不?
☆、58五十八、脸面
“不过;陆思远的事也确实闹得怀楚仙君很是没脸,他姨娘宋惜雨也因为保他而遭了怀楚仙君的厌弃。”凤熙仙子继续说道,很快又再次冷笑起来,“如今陆思远敢旧疾复发;重操旧业,想来那宋惜雨必是又得了怀楚仙君的宠,能给他继续做靠山了——也是,怀楚仙君当初可没说关他多久!若不是宋惜雨复宠,求怀楚仙君发话放人,谁敢放他下思过崖!”
“不能把他再关回去吗?”轻什问道。
“不是那么容易的。”凤熙仙子叹了口气,“当年能捉了他问罪;也是因为有苦主有证据,如今却又要去哪里找这苦主证据?被你看到的那名弟子;他会出面作证?”
“……不会。”轻什也叹了口气。看苏方当时的模样,虽不情愿,却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到底是被逼|奸还是诱|奸都还不好说呢。
“不只是不会,更是不敢、不愿、不能。”凤熙仙子摸了摸轻什脑袋,无奈道,“当年被陆思远祸害过的也不是只有那告状的弟子一人,但就算陆思远被押去了思过崖,我也没见有其他弟子站出来帮忙指证。事实上,真正出面状告陆思远的也是那弟子的兄长而非那个弟子本人,若不是他那兄长强逼着他,想必他也是宁可离了宗门也绝不开口的……”
“我明白,无外乎脸面二字。”轻什冷笑。
“是啊,这种事就算揭发出来,陆思远也不一定会受到多大的处罚,毕竟遭他亵玩的都是男弟子,只要不是被当场捉奸或是弄出人命,他便可推卸得一干二净,反倒是站出来揭发他的弟子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脸面全无。”凤熙仙子道,“当年那名弟子,在陆思远被押入思过崖之后,也很快离了宗门,听说被他兄长送回家中,后来,疯掉了。”
——这么点事就疯掉,还真是单薄脆弱。
轻什心下嘲讽,脸上亦是一片淡漠,“不值。”
“是啊,不值。”凤熙仙子也摇了摇头,略带感慨地说道,“其实在仙楚门里,男弟子倒是比女弟子更不容易,女弟子们无论是修行还是住宿都有专人看护,尤其是内门的那几个,个个跟宝贝似的,只要自己守得住本心,就算是元婴长老也别想轻易染指……呸呸呸,我跟你说这些作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是啥都不懂的毛孩子。”轻什撇嘴道。
“你也就是刚把毛长全了!”凤熙仙子说完便自己红了脸,抬手给了轻什脑袋一巴掌,“别想这些糟粕事了,赶紧回韩长老那里去,别让他老人家担心。”
“是——”轻什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轻什。”凤熙仙子看着轻什起身整理衣衫,略显犹豫地开口道,“若是你觉得那名弟子可怜,想帮他……”
“我才不会觉得他可怜呢,都跟您说了,我和他不睦。”轻什立刻道。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凤熙仙子赏了轻什一双眼白,“别打岔,听我说完!”
“是——”轻什只好做出洗耳恭听的孝子模样。
“其实你能帮他的不多,尤其是他自己无法下决心自强自立的情况下。”凤熙仙子说道,“不过,只要他老实待在长老殿不离开,那陆思远也总不敢跑到韩长老的地盘上逼迫于他。只是这事不好让韩长老插手,你也千万别起那份心思……”
“我知道,韩长老好男风是出了名的,他要是出面干涉,人家肯定得说是他看上了苏方那小子,想据为己有。”轻什撇嘴道。
“人嘴两张皮。”凤熙仙子叹了口气,随即便又恨恨说道,“其实韩长老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行那龌蹉之事,他好男风的名声纯粹是被无忧仙君那妖精给祸害出来的!”
——您这次可真是高估了韩长老,冤枉了人家无忧仙君呢!
轻什虽不同意,却也不好反驳,只得干笑两声道,“行了,姨姥,您的意思我明白,您就是让我自己想办法把那小子拘在长老殿,别劳动韩长老出手相帮,更别让韩长老因为这事平白沾上一身腥臊,对不对?”
“你明白就好。”凤熙仙子点点头。
——我当然明白,其实我们都只是在关心自己关心的人罢了。
轻什笑了笑,躬身向凤熙仙子行了个辞别的大礼,然后转身离开了火寰大殿。
下了第四峰,轻什又磨蹭起来,晃晃悠悠地一路慢行,直到天色全黑才进了韩朔洞府。
经过轻什将近一年的打理,韩朔的这座洞府早已不见了当初的荒凉破落,两侧的药田均是生机勃勃,中间的空地也填上了更多的废弃灵石,在天上星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幽萤光,别有一番空灵意境。而空地中间的那套铁木桌椅还是轻什独自打理药田的时候摆放的,后来曾想换成他院里的那套石桌石墩,但韩朔却觉得这套铁木的更合心意,便没让他更换。
此刻,韩朔便坐在其中的一张木椅上,一脸阴沉地看着轻什一步一步地蹭进洞府。
——我又不是第一次没回来过夜,前阵子还连续在外面待了好几天呢,至于嘛!
轻什心里腹诽,身子却知趣地蹭了过去,笑嘻嘻地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