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什斜眸看了韩朔一眼,不想再和他在这件事上磨叽下去,直接挑明道,“其实您怎么想他,我是不甚在乎的。一个装模作样的筑基小修而已,真惹恼了我,用不着借您的手,我自己就能收拾。”
“你怎么收拾,说说看?”韩朔挑起双眉,饶有兴趣地问道。
轻什正欲冷笑,忽地心下一动,韩朔这一连串的语气态度不像是和他顶牛斗嘴,倒有点像是激他去收拾苏方一般,不由皱了皱眉,疑惑地瞪向韩朔,“你还真想我动手?”
“有何不可?如你所说,一个装模作样的筑基小修而已。”韩朔不动声色地答道。
“……那也是你仙楚门的筑基小修。”轻什开始磨牙,果然,这混蛋是真想激他动手。
“呵呵。”韩朔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已被轻什看穿了心思,只好干笑两声权作敷衍。
轻什的面色却是比刚才更冷。韩朔拿苏方引他吃醋,他可以当情趣地配合,但韩朔用苏方做诱饵试他深浅,他却是绝不能再顺水推舟的。他可不是苏方那般天真尚存的懵懂少年,会以为得了宠爱便得了一切,为了这份宠爱不惜一切。
男人,不,应该说,人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从来没有永远,随时可能改变。
如今韩朔确实宠爱他,就算他真的把苏方收拾了甚至杀了刮了,韩朔也不会送他去刑堂领罪,至多轻描淡写地训斥他几句,更可能欣然一笑,赞他厉害,有手段。可若是某一天韩朔不再宠爱他了,那他今天做下的事便不再是笑谈而是罪证,是把韩朔反过来收拾他的索命符。
正因为防着这一点,所以他让韩朔知道佘骥道君曾经欺凌于他,却绝口不提自己对佘骥道君做过什么;他告诉韩朔恒楚真君的弟子和他争抢灵兽望朔,却完全没讲自己在五霞仙境里杀了两名同门;他暗示韩朔可以杀了他为无忧仙君报仇,却并未承认无忧的元神其实就是毁在自己手中。
但心思回转之下,轻什却又忍不住想笑。
——他防着他,他便试探他。
——他们都喜欢坦诚直率的人,可他们自己却都不够坦诚直率。
一瞬间,轻什倒是对苏方生出了些许同情。
——没有身世背景的低阶修士,无论在哪都是蝼蚁般可以随时被舍弃的存在啊!
想到这儿,轻什嘲弄地翘起嘴角,“您还真是够舍得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韩朔起身走到轻什面前,搂住他的腰身,“若是舍他可以得你,我认为,值得。”
轻什垂眸冷笑。
韩朔却话音一转,继续道,“其实,若你真想将他除得那般彻底,就不会这么反反复复地跟我提他,引我注意。”
“就算我想除他,如今也是动不得手了。”轻什故作感叹地说道。
“一切由你。”韩朔立刻说道。
“我说真的,现在确实不能动他。”轻什抬头道,“我还要去查西门郝,动了他,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你便去查吧,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查出什么。”韩朔明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这也难怪,无论沈沉舟、苏方还是西门郝,都只是筑基期的低阶弟子,这些弟子再怎么闹,也影响不到仙楚门的根基。
“既然您没意见,那我就正式跟您告个假,这阵子就不跟在您身边伺候了。”轻什顺势说道。
韩朔不由皱眉,“有这必要吗?”
“我又没您那般伟岸的神识,坐在这里就能纵览全门。”轻什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只能身体力行,奔波追查。”
“我可以……”韩朔脱口而出。
“您不可以。”轻什抬手按住了他的嘴巴,“我去查,无论查出什么或者闹出什么,那都是我们小辈间的私怨,只要如您这样的前辈站出来训斥几句就可以一抹而过。可您要是插了手,这事就保不准得升级——西门郝毕竟是掌门弟子,谁会认为您只是盯着西门郝呢?人家只会往掌门弟子这四个字上牵扯!”
“那……你也仔细着点,盯着西门郝就好,别去招惹十三楚。”韩朔也明白其中轻重,只能多加叮嘱。
“放心吧。”轻什微微一笑,“您不是想看我的本事吗?我就让您好好瞧瞧。”
韩朔的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却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将搂着轻什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把他整个人都彻底抱在了怀里。
虽说过程不甚愉快,但总算将自己要做的事在韩朔那里过了明路,省了以后另行遮掩的麻烦,对这样的结果,轻什很是满意,但接下来的事却再次验证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这句话——韩朔顺了他的意,苏方那边却不配合了。
轻什本打算先盯着苏方,看看他到底怎么和西门郝私会,可苏方却不知是动了何种心思,上旬几乎天天出门的他如今偏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当起了苦修士,连着三天没出长老殿一步。
轻什等不下去了,跟韩朔打了声招呼,又给沈沉舟发了一张传音符,然后便悄悄离了无名谷,跑去西门郝那边查探。
十三楚虽是掌门,但毕竟只是金丹修士,他可以住在内山主殿,他的弟子却不能像元婴长老的弟子那般和他一起住在主殿,而是得像五峰峰主的弟子一般在内山的范围内自建洞府。也正因如此,轻什才敢动一动不请自来、擅闯空门的鬼心思。
西门郝的洞府并没像很多修士那般风雅地开在山崖一角,倒是像轻什当年一样建了座四方小院,只是轻什的院子极小,也没有什么前院后院之分,西门郝的这座院子却分为前后三进,最后一进背靠青山,旁边还像模像样地辟了一座药园。
像所有修士的洞府一样,西门郝的这座小院里里外外都设有禁制,光靠视力,轻什便看出了五处布置。整座院落的院墙上一处,每进院子的院门里各一处,剩下的两处都集中在第三进的屋子门窗上。几处禁制都不算多厉害,只是布置的很隐蔽仔细,从一个侧面映射出了院子主人的脾性。
因避讳掌门十三楚,轻什轻易不和十三楚身边的人打交道,与西门郝也一直只保持着点头之交,不奉承,不得罪。西门郝的这座院子他也只进去过一次,那还是西门郝三十岁寿辰的时候,在院子里摆了流水席宴请门内同阶弟子,他跟着沈沉舟以及其他几名第一峰的弟子过去混了点吃喝。那时候也只是过去混场,在最外面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连第二层院子都没有进。
此时乃是午间,西门郝并不在,倒是有一个杂役打扮的青年正坐在第一进的院子中央吃午饭。轻什虽没把这个杂役放在眼里,却也不想冒然直闯,只藏在周遭的树丛里,遥遥地观察了一番。
那名杂役很快便吃完午饭,拿着一篮子食物模样的东西去第二进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回到前院的一间厢房里打坐修炼。轻什的视线被屋舍遮挡,看不清他到底在院子里做了什么,但从耳朵里听到的声响判断,他应该是去喂养灵兽。西门郝在第二进的院子里养了几只并不值钱的低阶灵兽,这在他当年去赴宴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只是当时来去匆忙,也没想过仔细查看,并不知道到底养的什么,今天侧耳一听,倒像是最常见的犬类。
斟酌了一下,轻什彻底放弃了闯空门的念头,敛息屏气等待西门郝归来。
夕阳西下的时候,西门郝终于独自回到小院,和前院的杂役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进了最后一进的屋子里,一直到第二天早课时间才推门而出。
轻什远远地跟了上去。
一天下来,轻什没看出任何异常。西门郝就像一个最标准的仙楚门弟子,听课、做事、修炼,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与同门的来往也极为正常,并不像有些弟子那样见了谁都面带三分笑,他亲近远疏分的十分明显,只是无论对谁都不失礼仪的底限。
远远地盯了一天之后,轻什都有点想不起自己要查他什么了。
一开始,轻什只是想确认西门郝和苏方的关系,但苏方那边不配合,这才将力气用到了西门郝身上,看看能不能挖出一点把柄,结果却发现西门郝竟是一只无缝的鸡蛋,让他这只苍蝇完全叮不进去。
——我还真不信了,他就一点毛病没有?
轻什恼了。
但又跟了两天却依然没看出任何问题,反而累得自己又困又乏三天没有洗澡之后,轻什不得不开始自我反省。虽然仗着超强的五感和各种秘术,他可以在极远的距离进行盯梢而不惧被人发现,但谁都有打盹的时候,若是一直这么跟下去,难保什么时候就会露出痕迹。
——得换个法子。
轻什仔细回想起西门郝每天的行程和习惯,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当即不再尾随在他身后,转身回了韩朔洞府。
轻什回到洞府便直接沿着土坡进了石室,准备去里面的浴室好好洗上一洗,但正赶上韩朔正在岩壁的器房里打坐,直接一个弹指就将他拦了下来。
“总算是回来了。”韩朔上下打量了轻什几眼,“查出什么了?”
轻什也没走近,直接在器房门口站了下来,撇嘴哼道,“西门师兄实乃我辈楷模,若是咱们仙楚门搞一次筑基期弟子的德行考核,西门师兄一定独占鳌头。”
“就是说,不继续查了?”韩朔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可能!”轻什立刻挑眉,“我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那般完美无瑕的圣人,不把他老底掀出来,我是绝不会罢手的!”
“既然还不打算罢手,那你又跑回来做什么?”韩朔问道。
“洗澡,休息。”轻什道,“对了,您这器房一会儿借我用用,我要做点小东西。”
“直说让我给你腾地方就是了。”韩朔无奈道。
“您在旁边看着也无碍的。”轻什道,“而且我要先去洗澡,再睡上一觉,然后才会用这个器房——您要没事,我可先去洗澡了,三天没沾水,身上都难受死了。”
“去吧。”韩朔挥挥手,随即又道,“那个姓丁的杂役给你发过传音符,我放在你屋里了,自己去看。”
正要转身往里走的轻什立刻停下脚步,转头问道,“里面说了什么?”
“向你汇报苏方出谷的事。”韩朔不以为然地说道。
——苏方出谷?
轻什不由一愣,他在西门郝身后跟了三天,并没见他与苏方见过面啊!
愣了愣,轻什马上又自嘲起来,不过是出谷而已,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苏方虽然没有师承,在宗门里也肯定不会只和西门郝一个人有来往,何况出谷也未必是去见谁,更可能是到山下坊市采买物品,闲逛散心。
“我洗完澡再去看。”轻什不再多想,回了韩朔一句后,迈步走向最里面的石室。
作者有话要说:**会不会抽呢?每次发文前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55五十五、追踪
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轻什才恋恋不舍地爬了出来,头发也没束,直接换上衣服便出了石室。路过器房的时候,轻什向里面看了一眼,石门并未关闭;韩朔正在里面打坐;见他向里面窥视;只微微撩了一下眼皮便不再理会。
轻什也没和韩朔说话;撇了撇嘴便披散着头发迈步离开;回了自己木屋。
见正厅里空空如也;轻什迈步进了旁边卧室,一眼便看到被放在书案上的传音符,不是一张;而是三张。
——苏方出去这么多次?
轻什微微一怔,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给丁虎的那种。
疑惑地挠了挠下巴,轻什还是将灵力输了进去。
“韩长老……”传音符里传出的不是丁虎的声音,而是苏方酥酥软软的问候,紧接着又谦逊地自责了几句,然后才正正经经地提起了自己在修炼功法时遇到的问题。
——都够无聊的。
轻什翻了个白眼,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对韩朔的恶趣味有些无语。
把手里的传音符丢到一边,轻什又拿起第二张查看。
这次总算是丁虎发来的那张了,里面也没陈述太多,只将苏方出去的时间和穿着打扮简单描述了一下,没加一点多余的评价或是其他。
轻什扭头看了看剩下的第三张传音符,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
果然,这张也是苏方发来的,声音比上一张还要儒软,显然是上一张传音符得到了韩朔的回应,这一次便再接再厉。
——这小子是真打算勾引韩朔了?
轻什犹疑起来。若是不知道苏方与西门郝的关系,他或许不会如此举棋不定,可沈沉舟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都亲嘴了”,便让轻什无法不思考更多。
无他,西门郝实在不是个大度的人。
轻什最开始避讳西门郝只是因为他是掌门十三楚的弟子,但西门郝在管事堂里做事,轻什在灵田上当差,两人难免会有接触的时候。一来二去的,轻什便发现这人着实难缠,对己对人都是高标准严要求,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门面活儿永远做得干净漂亮,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被人顶撞欺辱的时候也从不露出狰容,但用不了多久,得罪他的人便肯定吃亏受创,而且追究原因的时候绝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那时轻什便想,这人若不是老奸巨猾,便是上天宠儿,能不招惹便不要招惹,省得无事生非,引火烧身。
想到这些,轻什便忍不住怀疑,难道苏方不知道西门郝的本性?竟然敢在和西门郝私通的同时再去勾引韩朔?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只船全没踩住,扑通一声掉水里淹死?
轻什正越想越糊涂,外面的禁制却忽然出现了异动。
轻什歪过头,顺着窗口向外一看,就见一张传音符正贴在洞府禁制的入口处,晃晃悠悠的,好不可怜。
——不会又是那苏方发来的吧?
轻什这样想着,便没有起身去接。
不过上面的韩朔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动,那张传音符在入口处挂了没多久便忽地一下消失不见。紧接着,轻什耳中便传来了韩朔的声音,“你的。”
没等轻什有所动作,那张传音符已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轻什手中。
——是他给丁虎的传音符。
轻什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将灵力输入进去,侧耳倾听。
“小师叔,苏师叔又出去了,墨青色的衣服,头上戴了个同色的玉簪。”丁虎说的很是简练。
轻什马上站了起来,将传音符丢到桌上,向着韩朔所在的方向大喊一声,“韩长老,我出去一趟,器房您继续用着吧!”
说完,轻什便冲出木屋,离开洞府。
出谷后不久,轻什便追上了苏方的脚步,拿出隐匿符贴在自己身上,屏息凝神,远远地缀在他的身后。
似乎怕人发现,苏方并没有御剑飞行,而他的行进路线也明显不是下山的,七弯八转之后便进了一片密林。
轻什没敢贸然跟进去,调动五感仔细探查了一番,随即皱了皱眉,绕到密林的另外一侧,悄悄摸了进去。
很快,轻什便再次看到了苏方的身影,只是这时他已不再是独自一人,西门郝正站在他的面前,握着他的双手和他小声交谈。
“……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西门郝的脸上明显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存。
“炎师兄这几日也没找我麻烦,不知是不是韩长老训斥了他。”苏方略显得意地说道。
——我找你麻烦?我要是真找了你麻烦,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人说我坏话?
在远处偷听的轻什不由撇嘴。
“炎轻什这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只要你别去招他,想必他也不会主动生事。”西门郝拍着苏方的手背劝慰道。
“我哪敢去招惹他啊!”苏方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