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遥沉默了数息,他当然不会认为凤岐是要清算旧账,相反,这个小家伙的嗅觉十分敏锐。而且他深悉自己做事的原则,一切以魔尊魔界为上。
当初他没有在夜冥沉睡千年后第一时间将记忆之珠拿给他,那是因为他隐约猜到那里面有什么。
擎天最后的做法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对魔尊对魔界并无大恶意,相反,他在以他的立场和他特有的方式帮他们度过难关。
那一刻,风遥就明白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牵绊。
“想听实话?”
“自然。”
“我只是不想陛下再陷入情网不可自拔。他对擎天的执念,太过强烈,以致于,擎天给他的创伤,一直无法痊愈。别人都会认为那是擎天太过强大,也太过狠辣,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是擎天留给陛下的印记,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并不真想去除。我只想陛下能真真正正地忘记擎天,淡忘他的一切。事实上这些年来,他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望日的元气亏损。就在这时,你出现了。对任何人都没反应的陛下,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反应……”
风遥说了一段,便忍不住观察凤岐的反应,有些东西,如果说得太直白,他怕凤岐会承受不起。凤岐脸上连褶子都没打一个,他似乎早料到了,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证实罢了。
“我也一直以为是你天然灵修至纯阴元的缘故,如今想来,……”
“其实是擎天加注在这一魂一魄上的执念,恰好与夜冥的执念气息相合?”凤岐接过了风遥的话。他用了几日来证明族中长老给自己的断定。
族中长老说,他的神魂缺了一样东西——心动。灵修在铸魄时,会因为前世的原罪而让神魂出现缺陷。而他缺的便是由擎天执念所铸成的那一块。
擎天曾说,他的一魂一魄封印的是对夜冥最大的爱慕和眷恋,只有从夜冥那里才能得到弥补。虽然最后,凤岐在铸魄前已经忘记了初衷,但那并不妨碍擎天的执着由那一魂一魄牵引延续。
而事实证明,不过与夜冥几日,他缺失的神魂已经慢慢修复愈合了。当日在花月谷醒来时,他就一直感觉到神魂被某种东西压制得他疲惫不堪,那便是擎天执着万年的情爱。他能清晰感觉到擎天的执着的各种祈愿慢慢实现之后,他神魂之上的轻松。
而夜冥,他的热情还能持续多久?爱情之箭,穿越万载,也一样是强弩之末。
风遥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凤岐比夜冥要清醒很多。可能正是因为他只有擎天一魂一魄的关系。在擎天的执念沉溺时,另外那两魂六魄却能清晰地判断形势,寻求退路。
天亮时,凤岐回到了榻前,便听见夜冥梦中哼了一声“凤岐”。
那一刻,凤岐愣了一下,这几日,夜冥的神魂被擎天扰乱,每日都会在梦里唤对方的名字,而这声凤岐,却是第一次。
凤岐伸出手,轻轻滑过夜冥的眉眼,看着这张脸,熟悉了,竟真会舍不得。难怪擎天执念至此。
凤岐在夜冥额前落下一吻。夜冥的眼皮抖了抖,睁开来,不禁笑了起来——他的小奴隶竟然趁他睡觉偷偷吻他,难道是昨天没把他喂饱?
夜冥一伸手,将人勾进怀里,“去哪里了?”
凤岐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而是睁着紫色的双眸直盯盯地看着夜冥,“夜,我是谁?”
“你是擎天,也是凤岐。”夜冥睁着一双暗红色的眸子,回答得很认真,语气里透着无比的欣慰,仿佛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令他很安慰。
这个回答本身没有错,凤岐却听得心里陡然一凉。
“如果,我并没有擎天那一魂一魄,当初你会如何选?”
夜冥的眉头微微蹙起,“……若不是那一魂一魄,也许我们根本不会相遇,也不会一见钟情。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存在……”
是了。这便是他们所谓的缘分,只是因为那一魂一魄带给他们的。
如果,他们从不曾相遇,他们又会如何?
凤岐原本还迷乱的心瞬间清明了,他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却已经没了温度,迅速低下的头,在夜冥看来以为是他乖顺的表现,实则,凤岐躲过了夜冥的视线。
日子依然如往常一样过,夜冥对凤岐的炽热看似没有变,但彼此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流逝变质。
当风遥确定夜冥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之后,凤岐输出最后一口长气,神魂之上,那最后的一点重压也消散了,眼前豁然开朗。夜冥看着凤岐松懈下来的神经,不禁轻笑着搂上了他的腰。
手一挥,众人退尽,帘幕落下。夜冥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以为我全好了,就不用服侍我了吗?”
凤岐背脊一僵,感觉到夜冥的手指爬上后脖子,顺其自然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固定住了他的头,一双唇很不客气地压了下来。
凤岐习惯了在夜冥身下数他叫的名字。夜冥则习惯胡乱地喊着擎天或者凤岐。而今日,仿佛魔咒终于解除,夜冥谁的名字也没叫,而是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
那眼神特别认真,像想要将他的身体抽剥开来,扒拉扒拉看看,里面住着的到底是擎天还是凤岐。
凤岐知道,夜冥终于清醒了。从他过分温柔的手指便能察觉出来。夜冥的动作始终很轻柔,缠绵着凤岐的每一寸,这是一场漫长而又异常美好的体念。
凤岐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喜欢夜冥的身体的。可要论其他,他如今却无法回答。
欢愉之后,两人并肩躺在榻上,看着暗淡的晶石,听着彼此的呼吸,感受着空荡荡的大殿,唯有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凤岐,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跟我双修。”夜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只是他的气息微微重了一点。
凤岐侧过头来,看着他,入眼的是一只泛着红光的耳垂,那一秒,他会心地笑了。
“如果我说后悔了,你会放我走吗?”
夜冥猛然起身,满眼不可思议,他们都这样了,小奴隶怎么会想着要走?
“夜,我不是擎天。虽然,我吸收了他的一魂一魄,但我并不是他,即便我记得你跟他之间的事情,那对我而言也只是一个比较清晰的梦而已。”凤岐这话说得很决绝,务必让夜冥清楚这一点。
夜冥却并没有如预想那样感到惊讶,反而像是泄了一口气,一副要来的终究挡不住的表情。
“那你,可喜欢我?”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沸油里。凤岐的脑袋翻滚起来。无数个画面闪过,从他们认识到如今,正如他们之前所说的那样,吸引彼此的只是本能。
本能地要去靠近这个人,本能地想要跟他在一起,本能早就超越了心之所想,当本能慢慢退却,将这个问题归还给心时,凤岐也很迷茫。
夜冥的眼眸中闪过一阵刺疼,他以为,至少,小奴隶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可他却不肯定。
“那你呢?若是我跟擎天毫无关系,你又将怎样待我?”
夜冥的心被压紧了,他竟然一时间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没有擎天,凤岐或许根本不会离开花月谷,而自己也不会离开魔界,他们也许连遇上都不可能。
“夜,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有些东西需要慢慢沉淀,他们需要看到彼此的真实心意,而不是因为前世执念催生出的正在淡化的所谓“本能”。他们需要的是更加牢固的牵绊。
“……多,久?”夜冥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
“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
“最多给你三年。三年够了!”夜冥打断了凤岐。
三年?三年还不够我闭关炼丹!
凤岐很想翻他一个白眼。
夜冥却死死地盯住他,一点没有再商量的意思。
“三年之后,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凤岐走的那天,夜冥一直坐在案前,手里拿着的玉简不曾阅读一行。
风遥一个时辰进来了三次,第一次端了一杯水,第二次端了一叠灵果,第三次,他站到案前,“陛下为什么不留下他?”
“这对他不公平。他没承担擎天遗留的情债的责任。而我,也想要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不是有没有,而是有多深。风遥一个字都没有遗漏。如果凤岐只是作为擎天的延续而存在,这对凤岐太不公平。如果他再次站到凤岐面前,那必然面对的是真正的凤岐,而不是擎天的延续。
对擎天万载的情结虽然解开了,但却不会这么快消散。是擎天让他们相遇,这便注定以后的日子,不可能真正脱离擎天的影响。正因为如此才要想得够清楚够明白。这样才对得起他们朝夕相处的真挚感情。
灵族遵循本心,眼里揉不得不纯粹的沙子,魔族亦是一样。
凤岐从未想过他们能够如何平和地分开,走的时候,他无比的轻松,仿佛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他又是那个无牵无挂的灵修,他可以去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地方,去认识任何一个他想要结识的人。
离开天罪城时,他去见了洛溪。洛溪依然在照顾着谢晋,谢晋虽然受了重创,神智却很清晰。每天洛溪门前都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些人,而谢晋就像一个看家护院的侍卫,他不妨碍洛溪见人,但却会无比坚定地站在他身后,用他高大的身躯为洛溪撑起一面墙。
两个人话不多,在一起却很温馨。那种温馨无关爱恋,却如浓郁的亲情淡化出来的点点滴滴温暖,笼罩在两个人身上。
凤岐没有去打搅他们平静的生活。经过外域时,他碰到了脸上挂着红斑的梁秋。筑基的肉身还不至于被外域的魔气侵蚀,但要在外域生存,却很艰难。凤岐从梁秋摆的摊前经过,瞥了一眼那些灵果兽皮,都很低阶,要赚到灵石很难。可要在这里活下去,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梁秋乖巧的外表下依然是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这次,他又会盯上哪个倒霉鬼呢?
但盯上谁又如何,蓝梓封了他的修为,他的寿命也只是比凡人长一点,总有一天他会老去,再也无法利用别人的善心。
凤岐并没有回花月谷。他带着小八,一边炼丹,一边漫步修真界。他回过天元城,去看他曾经跟陌寻的家。
来给他开门的是一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依稀能看见曾经花尽的影子。老翁太老,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每天会有归云宗的弟子来给他送饭,却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如今他也不叫花尽,而叫凤竹……
人老了,心态也跟着平和了。他甚至笑眯眯地迎凤岐进门,用凤岐不习惯的苍老暗哑的声音说主人不在。
在凤岐沉默数息之后,他的眼睛蓦然睁大,仿佛还是那个清秀少年,直盯盯地看着凤岐的脸,“你是凤岐?”
凤岐看着他伛偻着的背,将视线移到院子里,院子里什么都没变,包括那座烂掉的雕像。
“这些年,你就住在这里?”
花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你们不会回来……”
若是凡人,老成这样,不到两年也就没了,可花尽好歹是花妖,即便老成这样,他也照样能活下去,几年,几十年,运气好,还能几百年。
这样没有穷尽的孤老岁月,若是放在以前的花尽身上,必然寻死觅活,也不会让自己丑陋存活下去。可现在,他的脸上很平静,平静得真像一个慈祥的老人。
“我只是回来看看……”一句问候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他们已经离得太远,远得寻常的问候已经失去了意义。
“去看看沐轩吧,虽然他做错了很多事,但至少,他曾经是真心爱着你的……”花尽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情绪。
凤岐还记得齐沐轩几乎被自己吸干了修为,没个几百年,他是恢复了不元气的。
“花尽,现在,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一下,而不是齐沐轩。”无论你多为那个人着想,他也不可能回报你的真心。那个人的心里从来只有他自己,也从来只为自己盘算。这样的教训一次难道还不够吗?
花尽却笑着摇头,“我之所以还这样活着,就是想等到他达成愿望的那一天。花倾,你不懂……”
凤岐猛然震了一下,这次他的确是不懂了。为什么明知道一个人在糟蹋自己还要这样苦心守候?
最后,凤岐还是离开了天元城,没有见齐沐轩一面。等齐沐轩得到消息赶来时,凤岐已经失去了踪影。
“你为什么不留住他?”齐沐轩有些气急败坏。
花尽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端上了一叠新鲜的灵果。他伛偻着背将东西端出来,却在房间里发现了一瓶九品焕颜丹。
花尽笑了,将灵丹收好,却并没打算服用。如今他站在齐沐轩面前,就像是一个老奴,齐沐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对他也很不耐烦。可是,至少,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他收购了虚伪的背叛和出卖。或许等哪一天,他也看透了这一切,便能真正放下这个男人。
“吃点吧,你一直在闭关,吃辟谷丹吃多了不好……”
齐沐轩瞳孔缩了一下,伸出手,却在拿到灵果前一刹那收回了手,他只是看了看这个老得已经认不出年轻时模样的花尽,拂袖而去。
走出天元城不远,凤岐就听出了气流的异样。他以为是齐沐轩派人追来了,人影一晃,已经到千里之外。
虽然平素他都掩饰着大乘的修为,但并不妨碍他使用大乘的能力。
他刚松了一口气,那气息又出现了,小八却在他肩头兴奋得呜呜直叫唤。凤岐恼了,随手就祭出了法宝,“锵”地一声,法宝在虚空中撞上了僵硬的物体,停住了。下一瞬,夜冥出现了,他有些不满地挑眉看着凤岐,“你就这样迎接我?”
凤岐呆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夜冥的气息更愣了。七年了,小奴隶躲了他七年,这个混蛋竟然不听他的命令,不但没有在三年内回来,还让他找不到他……
夜冥气得牙齿咕咕作响,人一晃,不紧不慢地追在凤岐身后,看看这个混蛋想逃哪里去。
凤岐跑了一大圈,猛然意识到,自己跑什么?他有什么好怕的?
停脚,转身,看向迎风走来的夜冥。红眸黑发,玄衣翻飞,一股冰山气压扑面而来。
虽然如今他也将修为压制魔婴,但丝毫不妨碍他的俊逸挺拔。
“继续逃呀?”
凤岐听见了磨牙声,背脊开始发毛。
相反他肩头的小八已经兴奋地跳了下去,扑到了夜冥跟前。
夜冥的脚步被小家伙一挡,冰山裂开了一道口子。
小八满眼虔诚地交握着一双手,仰头看着夜冥,蓝眼睛水汪汪的,一副求抚摸的姿态。于是夜冥从善如流地揉了一把它的脑袋。
他刚要走,小八还挡在他面前,依然那样热情洋溢地望着他。
夜冥头皮开始麻了,抬头用询问的视线看向凤岐。
凤岐猛然间笑了出来,十分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吃的。”
夜冥一身恶寒,妈的,七年了,小吃货还是这么能吃,哦,不,是更能吃了。
夜冥丢了两瓶兽血给它,这才顺利地走到小奴隶面前。
明明积攒了千言万语,可当面对这张脸时,他却说不出口,只是抿了抿嘴,让一张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的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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