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了一把爬山虎,稳住踩中散石的双脚,这才应声道:“但说无妨。”
瞥见前方有块巨石,上方平坦,下方棱角分明可作踏脚,秉宋扶了腰杆,一头大汗,
“可否让我过去抖抖鞋里的砂子?”
我递过水囊,转身靠在一棵细松之下闭目休整。
“今儿我要将讲的恰恰关于渡翁口中的武探花一事。”
润润嗓子,秉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焦急。
“众所周知龟洛的守护神兽有两名,一为雨燕,一为白虎。
雨燕布泽民丰,掌管祥瑞。白虎振国安泰,掌管和平。
龟洛是个巫术畅行的国家,每年金秋龟洛皇帝就会在殿试之后的封典上宣布祭礼开始的消息,
牲畜香火长期供应,因而千年以来,龟洛的民生从未出过大乱。”
弹弹僵劲的小腿,秉宋和我继续向山顶进发。
“十八年前新帝上任,西巡民情。吴魅生还是跌打铺里的伙计。
当日新帝孤身一人潜进县府后院勘探贿赂的踪迹,怎知偷得账簿的同时被护院打伤,在无侍卫保护的情况下支撑着跑回蒲罗街。吴生热血心性当即便出手拯救陛下于水深火热之中。
事后县令得到惩办,二人亦生出些相见恨晚的情绪。
吴生为了保护挚友,还特地过关斩将通过艰难的考核进了皇宫当了陛下的贴身侍卫。”
秉宋似乎想到什么,随即不快地抿紧了嘴唇,脚下大力地踏了出去。
“陛下心善,却不知引狼入室。好好的一个紫玉金阁被吴生的同伙盗窃一
空,连皇后都差点在殿门外被歹人强暴。”
“陛下不是重财的人,然而偷东西欺负人都临到了自家头上,这可不气人?
何况那人见雨燕和白虎的雕玉盗不走,就将神像摔碎了一地,并用皇后的血下了个恶毒的诅咒。”
说到神像,我不知为何即刻想到龟洛凉殿溶洞口的那只巨大的红色蜘蛛。
便又听得秉宋微微颤抖的话声,“一百年,吴魅生诅咒龟洛一百年不得繁茂昌盛,所有皇宫贵胄生出的男孩在三十五年间变作呆子,生出的女孩则三十五年后不能扶针。”
初到龟洛时街上熙熙攘攘,四处皆是繁华的景象,哪里想得到这方水土的人民中了毒咒。
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渐渐变为痴呆,女子则变为手不能负重的人。
略一思忖,我道,“龟洛皇庭可曾有过什么法子破除这障害?”
秉宋摇摇头,眼中一派深沉,“每年祈求神兽原谅的拜祭是有的,只是这些年来越来越不见效。皇帝在吴魅生逃出地牢后勃然大怒,现在更是一副疯了的样子,若不是性灵王在撑着朝纲大局,恐怕现在的龟洛就不是所见到的繁华的龟洛了。”
加紧脚步网往上爬,秉宋状似自言自语般说了句,“老千和我本打算过段日子到林风谷做些买卖,只道这城中管制越来越严,大批的军队都驻扎了进来。
兵荒马乱的年头四海都在打仗,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商人真是难得过日子。”
喉头一紧,我忽然感到血一般的腥甜漫上了喉咙。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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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登上山顶,落脚的地方是个十平方米左右的平台。
此处视野开阔,远方露出小半个龟洛副城,在灿烂的阳光下,屋瓦透亮,隐隐可见青白的炊烟从屋顶升起。
“难怪此处盗匪猖獗,原是将皇族踩在了脚底。”
秉宋攀上来的时候哈哈大笑,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孩童似的让目光在大好的风景里。
“走吧。”
平台的左面是大片的丛林。里面有着参天的古柏细竹,一排排白桦随着步履的前进不住倒退,树干上诡谲的“眼睛”看得人不禁冒出一批鸡皮疙瘩。
走了约摸三里,面前出现花岗岩组成的石梯。
许是许久没有人清理,石阶上都冒出了油光光的青苔,偶尔有小野花点缀其上,为古朴的石梯增添了色彩,好一派活泼景致。
原以为石梯尽头是座山野小庙什么的,怎知钻过一个洞穴后又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二人在山林不住穿梭,眼见着天就黑了,囊里的水只剩下四分之一,回头望着秉宋见他面色苍白,我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可要休息一下?”
秉宋摇摇头,话也懒得讲了,内里的倔强成为他继续往前走的动力,感到我稍稍滞后的步伐,即刻招招手让我快点跟紧。
面前再次出现石梯,纵是“芳草侵古道”、“劲松林立笑苍天”的美景,我和秉宋都不禁有些审美疲倦。
“呵,今天进了匪山,匪贼不见一个。倒有大片的山林泉石陶冶吾辈的情操,精致~精致啊!”
正要拾级而上,秉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见,竟忍不住“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赵赵。。赵祈月,你作什么这么吓人?”
身周古木林林,随着日间光线的慢慢减淡,昏黄的云朵下整座森林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枯井。
忽地感到一阵窒息,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秉宋,莫要前行。”
见到秉宋疑惑的神情,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我们,可能遭到敌人的埋伏了。”
秉宋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一笑,“赵公子,骗人的话不带你这么开玩笑的。我们走了大半座山,现在连一个鸟影都没见到,何况是性子好动的山中匪贼呢。”
“你且过来。”
见我面色冷冽,秉宋稍稍犹豫便跟了上来。
说着便带领秉宋去看我一路留下的标记。
两人一路走一摸摸寻寻,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秉宋难以置信地跌坐在一老槐树旁,喃喃道:“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是大诗人白居易的作品,当时我觉得赶路的情景和这首诗有点像,干脆就用小刀在路在树桠树干矮石花簇中随手刻下字迹,这样找寻起来也不会那么麻烦。
我点点头,尽量放低了声音,“还有一句,是‘极目净秋色,无马亦嘶林’。”
升起一丛篝火后,我看清了秉宋的神情。
低靡苍白,浑浑噩噩犹如丧家童子。
21
21、言传意会 。。。
升起一丛篝火后,我看清了秉宋的神情。
低靡苍白,浑浑噩噩犹如丧家童子。
休息的时间里,两人走也不是,商量了半天也没弄出个结果。
于是我就地一坐,塞了根草到口里咀嚼。
“回肠路构作有序,表面上是顺路,暗中却埋藏了机关。
有时候机关的主人甚有些恶趣味,捉到活物后并不杀死,而是将其折磨上十天,而后放生。
如此二三被捉的人生不如死。是故脚下每步寸寸惊心。
秉宋,你和小和出使多次,可曾遇上这种事儿?”
夜黑得真快。
山里空气质量好,此时天空已经现出明晃晃的星星。
秉宋眼中水光闪烁,听我询问即刻轻轻地咳了两下,嗓音疲倦,“未曾遇过。”
我低低一笑,缓缓道来:
“第一次听说回肠路是在《迥霄异志》中了解到的。书里说这种路中有精怪,专嗜男子精气,常常化作月虏草缠住人脚,拼命吸食之后,那人便如一片纸般倒下然后化作了虚无。”
猛一抬头,觑见我口中的野草,秉宋神色慌张。
狡然一笑,我抛出个大大的鬼脸,故意放低了声线,“尔等哪里跑,纳命来~~”
猛然起身,衣襟翻飞,连带着草屑跌落,整个人淫浸在黑夜里,风吹得哇哇乱叫。
秉宋一惊,差点流出鼻涕来,“啊呀——你你你。。是人是鬼?”
待视线清晰,方才想起那是我的恶作剧,秉宋面上一红,话声低微,“不。。不带你这么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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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干粮,我起身寻找洞穴,打算就着干草休憩一晚。
然而我刚走近山洞,右手后方就传来一阵细微的低语,“老大,就在这儿。”
悉悉索索之后又是长时间的砍草声响,“究竟在哪?”
低沉的男声宛如炸雷,轰地一下敲打在这四处无人的荒野里。
被话语中的怒气和不耐烦吓到的男人赶忙赔罪,接着傻笑着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再道,“按您的吩咐,山下来了人就将他们往回石坡上带。这回是两只肥羊,一出手就给了三块银子。”
我躲在暗中,却仍忍不住为话声里的“银子”感到好笑,明明秉宋的是金子,这打一个转回来就成了银子了?
“这儿山势回转,饶是那两人走断了腿也走不出这破烂的小坡的。因为这里本来就没有通往外界的路呢。”说罢,递过银子,一脸谄媚:“嘿嘿,一点心意,还请老大笑纳。”
老大哼了声,银子被手下接过了,众人浩浩荡荡地开始清扫地盘。
拐到洞穴与乱石交接处,我借着老虬根跳到大槐树上。
紧接着三四个纵跃,悄无声息地逃过山匪的眼线。
石阶上,秉宋正对着花岗岩发呆,我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拉他起身。顺脚“啪啪”几下灭了火,赶紧撤离。
“怎么了?”
秉宋胆子虽小,但总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人,此时遇到意外慌张虽有但并不阻碍行动。
见我不语,秉宋了然,接着俯身到我耳边轻声道,“被发现了?”
我点点头,拉着他疾步前进。
夜晚的路本就难走,现下我们在光滑的石阶上前行,既需速度,又需要愈发的小心翼翼,以致一场逃亡下来,我们二人都累得上气接不了下气,直直扶着膝盖狠狠地捶打对方的背脊。
刚走到石台,面前堪堪划过一道冷光。
兵甲相接分外眼红。短时间我就和来人过了不下十来个回合。
秉宋端得是心惊肉跳,我端得是满腔郁闷无处可发。
“是谁?”得不到回应,很快,我的话声就消散在冷冽的空气里。
面前男人气场强烈,样貌沉稳。
他就站在离我三寸之地,算在我的攻击 范围内。
他面色淡定,毫不惊惧。只微微挑了剑花,对准了秉宋。“这位小哥,可愿借我试试剑锋?”
呼吸一滞,秉宋听完话后即是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嘴里倒是狠狠地说出与平日温和形象不符的话语:
“狗山贼,我亲热地问候你全家!你做什么孽,欺负人干嘛欺负到老子头上。
你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驴亲了,试剑锋不会找虫子野猪?
找老子算是个什么事。老子宅里还有一大堆账本要处理,忙都要忙死了,你爷爷的孙子居然敢找老子。你知不知道任务完不成千允和那小子会怎么对待你吗?
在你茶水里放毒在饭里下春药是小事,最可怕的是在你洗浴完毕钻到被子的瞬间被湿淋淋的细蛇和蝎子缠住。呜呜。。你还我的人生你还我的自由你还我的清白。。。”
一番话过,匪贼与我露出呆滞的神情。
我甚至联想起秉宋被小和随意搓扁揉圆的情景。
苛政猛于虎。
允和厉害过猛虎。
秉宋畏惧猛虎。
得:秉宋畏惧允和尤过于猛虎。
作者有话要说:E ON~为我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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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亚述 。。。
“喔,是两位踏青小弟。”
山匪首领别有意味地笑笑,朝身后人做了个“你带的人我满意”的手势。
“啊,你是渡翁!”
秉宋眼尖,一看到男人身后的人影,即刻巍颤颤地指着早先领我们上山的人。
感到匪贼老大,我,秉宋三道火辣辣的凝视,那人不禁缩了缩身子,把头埋在了山匪队伍之后。
“哎呀呀,见笑了,三里贰佰个弟兄都是渡翁,我也时而做个友情客串演演轿夫什么的,这年头贼不好当啊,不变通下法子怎么捞得到油水。”
话到一半,匪首微微鞠躬,道,“龟洛名贼——吴魅生。”
良明山的夜晚非一般的寒冷,为躲避山贼,我与秉宋四处奔走,早已大汗淋漓,此刻再经山风一吹,端得是冻彻入骨。
我用半个身子把秉宋掩护在身后,一手握拳,一手呈作刀状。
吴魅生直起身子,眼里好不得意。
就是这个时候!
我将口中嚼碎的迷魂丹狠狠吐到对方脸上,拉着秉宋就往山崖下一倒。
阴冷的风如刀片般从身周呼啸而过,秉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惊讶窜出去。
紧接着三两个起地,承转,我背着秉宋滑下了陡坡,两个人直直下坠,到最后摔倒在大片的沙砾里。
“赵,赵公子,你没事吧?”
秉宋落地前被我抱在怀里,幸而除了手臂的擦伤,其他地方没有裂开的迹象。
见我不语,秉宋利索地爬起来,状要检查我的伤口。
我一骨碌爬起来,知觉瞬间麻了一麻,一把拔掉左脚的银针,差点就把吴魅生的全家问候了一遍。
居然在对峙的时候对我下毒!
普通的毒还好说,用上些解娄清的叶子大都可以化解。
无论在龟洛还是在迥霄,解娄清这种草药随处可见。
偏偏吴魅生这人心性顽劣,又聪冠绝顶,自制了一大把江湖畏惧的麻药随处撒着玩玩。
以前只闻其名不闻其猛效,今天我算是色味俱尝,得好半天才舒缓过劲儿来了。
封住穴位,迅速用匕首把糜肉挑出。
猩红的肉一旦接触到地面,就摔成了深黑的鱼籽状胶状物,真是够摧残眼细胞的。
简单做了个包扎,秉宋与我又开始往山下走避。
良明山山势回绕,纠缠半宿终于被我们摸到通往笉影城的道路。
出了笉影城便到布丰镇,这样一来,我很快就能和城里的密探搭上联系了。
披星挂月,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山地里走着,秉宋由于未得到充分的休息,脚下一步踏空,歪倒在荆棘丛里。
那长满獠牙的植株即刻划破行装,把利齿插进了皮肉里面。
“二管事,再坚持一会,很快就能从良明山出去了。”
到时山下一些医馆,会通宵等着不定时的急患。
“啊,连累你了。我走得慢,还要你处处照顾我。”
黑暗里我看不清秉宋的表情,只道他的四肢一派冰冷。
脱下袍子罩到他身上,又输了些内力帮助他恢复热度。
少时我已浑身大汗,粘稠得满身不舒服。
“人是我带来的,责任自然该我负责到底,你急什么。”
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手臂从秉宋胳肢窝底下穿过去,半搂半抱地就将他挂到身上,脚步踉跄了几下,却仍固执地向前跑去。
“在栈里时,我明明有三十多种方法可以强迫你这个病号留下,但,我也有些未完成的事,所以就跟着你跑了。”
笑了笑,秉宋抹去我嘴角的鲜血,又道,
“要是老千知道我把你折腾得这么惨,怕是又要对